第3部分:江南煙雨三溧陽(1 / 1)

(三)   慕雲拉著殷淑,一口氣跑出二裡多地,到了一條溪水旁邊才停下,殷淑氣喘籲籲地說:“陸靈一人應該能應付得來,那些人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現在受傷了,這可怎麼辦?”   “師父,不必擔心,再等等!”慕雲有些驚訝殷淑居然能慌張的問他怎麼辦。剛才陸靈受傷其實是為了救慕雲,否則他輕則背後皮開肉綻,重則就沒命在了。   殷淑焦急的在溪邊來回踱步,大概半個時辰後,終於看到陸靈背著兩個包袱從遠處跑過來。殷淑和慕雲趕緊迎了上去。   “怎麼樣?還哪裡受傷了?”殷淑抓住陸靈的手腕,目光從頭到腳審視他,隻見陸靈渾身上下都是血汙,手裡還攥著那把橫刀。   “無礙,隻有胳膊上這一刀,傷口不深。”陸靈說著自己走到溪邊,撕開袖口漏出一個能有三寸長的傷口。   殷淑緊跟了過來,“我來吧!你忘了,我‘精通醫術’。”他手微微發抖,從陸靈肩頭拿過包袱放在一邊,裡麵有一些常用的草藥,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方巾,蘸著有些寒涼的溪水開始給陸靈清理傷口。   “兄長,這是你第二次幫我處理傷口了。”陸靈笑道。   “是啊,如果按照你自己的方式來,恐怕又要弄成上次那副樣子!”殷淑一邊跟他說話,一邊迅速的清理乾凈傷處。   “陸小叔叔,你沒事就好,剛剛,謝謝你了!”慕雲也走到溪邊站在殷淑身邊。   “慕雲,你若真想謝我,幫我尋一把趁手的利劍吧,我實在不喜歡用刀。”他抬頭看向慕雲,絲毫不覺得傷口處有多疼痛一般的笑道:“哈哈,跟你開玩笑的!剛才那種情況,換做是你也可以應付自如,隻是要顧著兄長,我們都施展不開。有一就有二,下次我們就這樣安排,你負責帶兄長跑,我負責殺敵。”   “陸小叔叔,你沒有自己的寶劍嗎?”   “以前有一把,雖然算不上什麼寶劍,但是還算鋒利,可惜遺失在洛陽了。”   “好了。”殷淑極快的處理完了陸靈的傷口,幸好傷的確實不深。殷淑也如釋重負的嘆息一句:“你若總是這樣負傷,這身上該有多少疤痕啊!”   “兄長,你可見過更加可怕的傷口?”陸靈雙眉緊蹙,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殷淑,好像裡麵有什麼要隨時噴湧出來。   “哈哈,這個問題第一次我幫你處理傷口的時候你就問我了。”殷淑若有所思的看著陸靈,隨即問道:“對了,那些蒙麵人?”   “一共二十八個人,都是,宦官。”陸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結論:“如果不是魚朝恩,那便是當今聖上了!”   “不,還有一個人!”殷淑斬釘截鐵的說道:“李輔國!”   李輔國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第一紅人,就是魚朝恩見到他,也要行大禮,因為他不僅僅隻是個內侍,還是開府儀同三司,封郕國公的正八經朝廷官員。安祿山叛亂之始,肅宗和當時的玄宗一同逃亡劍南道,中途肅宗北上,在靈武繼位,全靠李輔國全力輔佐。因此歸還長安後,肅宗加封李輔國,並讓他掌管軍政,同時設“察事廳子”,以監察百官,權利一時無二。   “兄長!”陸靈突然麵色沉下,語氣中帶著嚴苛的叫了一聲。   慕雲和殷淑都愣住了,想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以至於如此嚴肅。   “你和太監還真是有不解之緣啊!”陸靈仍是一臉陰沉。   突然慕雲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剩下兩人也像才反應過來一樣跟著大笑。   三人就這樣相對大笑好一陣,剛才的生死大戰似乎完全沒有發生過,陰霾盡散。之後,他們又決定沿著原路返回彭城,再好好休整幾日。   陸靈走在最前麵,剛剛走出不遠,他突然停住腳步轉身遞給殷淑一個小錦囊,正是剛剛打鬥的時候殷淑掉到草地上的。   “兄長,錦囊帶子壞了,裡麵的東西掉了出來,我並沒有刻意去看。”陸靈停住想了想,好像是覺得自己的解釋有點蒼白。   “無妨,不是什麼重要物件,看了就看了,你不用這樣,哈哈。”殷淑連忙道。   “那裡麵的,是,棋子嗎?”   “正是,一顆棋子,是我一位,一位恩師送給我的。”   “玄靜先生?”   “不是,是另一位曾在朝為官的人。雖然他總說不讓我叫他‘師父’,但是他卻教了我很多。”   “那你還說這個棋子不重要?”   “跟你和雲兒的安危相比,它確實不重要。而且這位恩師給我棋子是教我道理,而不是這個物件本身。”   “這棋子不像是瓷質,是玉嗎?”   “是的,和田白玉。”   “那,隻有一顆白棋嗎?”   “確實還有一個墨玉的黑棋子,隻是不在我手裡。”   “原來如此,兄長,這和田玉名貴,如果我們身上的銀錢花完了,可以當掉。”   “確實!你現在一身血汙,一會給你新買一套衣衫吧,如果包袱裡麵的銀錢不夠就用它買!”   “哈哈哈哈,好的,那多謝兄長了。”   說完倆人又笑一陣,這才慢悠悠的走回彭城。   在彭城又住了幾日後,陸靈的疤痕都快要不見了,三人才繼續南行。越往南走,天氣越熱,大約一個月後到了升州。   已經進入盛夏,午後的升州,街道上蟬鳴幾乎蓋過了人聲,一陣陣熱浪席卷而來。   三人全都換上了薄衫,但是陸靈仍舊穿黑色,顯得尤其悶熱。   升州到溧陽縣僅僅二百多裡,如果騎馬最多三日就到。茅山位於升州和溧陽縣中間,離溧陽縣還要近一些。殷淑本想提出建議去茅山避暑,之後再到溧陽縣看看明籬和憫修他們,但是看到慕雲一臉期待的模樣,又決定直接去溧陽縣了。他知道慕雲之前陪他在道觀那幾年是憋壞了,成日裡不是講道就是聽經,慕雲無聊的每日都要練刀幾個時辰,這幾年武功都突飛猛進了。   這日在升州休息,慕雲便開口問殷淑是否要先回茅山一趟,殷淑已經近兩年沒見過自己的師父玄靜先生了。殷淑當然說還是直接去溧陽縣吧,等在江南玩夠了再回去也不遲,而且自己已經決定浪跡江湖,如果頻繁的回去茅山或者長住在那裡,豈不是好像故意讓人知道他的行蹤一樣。   正說著,陸靈進來,手裡端了兩碗酸梅湯,還是涼的,兩人幾乎一飲而盡,好不痛快。殷淑喝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白瓷碗,問陸靈道:“為何從彭城出來後,你再也沒做過菜湯,反倒變成了各種甜湯甜水,不是銀耳蓮子羹就是酒釀圓子的。”   “這麼熱的天你還想喝熱菜湯?兩位慢用,明日還請早點啟程,白天還是盡量少走路吧!”陸靈說完就頭也不回出去了。   三人到了溧陽縣,直奔縣衙。殷淑隨身也沒帶度牒,隻能讓門口的衙役進去通報一下。不多時,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胡子垂到胸前的人,雖然是常服,但是看得出來就是本縣縣令陸侃。他遠遠走來便抱起拳道:“中林子!你可終於來了。”隨即回頭跟剛才傳話的衙役說:“快去叫劉文書過來,然後叫人回家裡說一聲,故友到此,備齋宴!”   兩人寒暄了一陣進到縣衙後堂,陸侃叫人上來幾碗涼茶,順便囑咐一個小吏去通知縣丞鄭寬和自己的兒子陸子昂傍晚都去他的宅院用飯,就說有貴客到來。   陸侃打量殷淑的一身常服,跟世家公子差不多,一點看不出是個道士,便問道:“清湛,為何又沒穿道袍?”   殷淑放下涼茶碗,笑道:“我那道袍都是白的,穿不穿也沒人當我是道士,哈哈。貧道的度牒沒有帶在身上,要是貿然穿道服,怕被官府抓去問罪。”   “本縣就是官府,給你抓來我也知道你確實是道士,縣令給你作證你還怕什麼,哈哈哈。”說完看了一眼身邊的慕雲,道:“你是慕雲?三年沒見竟然長高了這麼許多,是個大人了!”慕雲趕緊過來施禮問好。   大家故友重逢,一陣嬉笑。殷淑向眾人介紹陸靈,說是自己在路上結識的,遇到山匪,陸靈仗義出手,之後就結伴同行了。   才說了這兩句話,就看外麵疾走進來一個人,正是劉丙傑,也就是憫修。他一看到殷淑,開心的都忘了跟陸侃行禮,直接奔到殷淑麵前師叔長師叔短的問候起來,又跟慕雲問候了好幾句,這才想起來給縣令行禮。   問候一圈,劉丙傑也在下首坐下,但是坐下後滿臉疑問的看看陸靈,大概覺得眼熟,又不確定在什麼地方見過。殷淑先開口問劉丙傑他南下後的事情,借這個由頭就打岔過去了。劉丙傑這邊說明,陸侃也在一旁笑,偶爾插幾句嘴解釋一下。   原來不到一年前憫修帶著張氏母子,明籬一起到了溧陽縣,將殷淑的信交給陸侃,陸侃便當即安排了他們幾人。   劉丙傑開始是跟著縣衙裡的鄭縣丞學習一些時日,沒到半年便已上手,正式做了縣衙的書吏。陸侃在了解了劉丙傑和張氏的前緣後,還自己做主,給兩人安排成親了,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就住在溧陽縣西北角的一個小院落裡。而明籬小小年紀,吟詩作賦竟然樣樣精通,陸侃便讓他住在自己家裡,跟自己的第九子在一處,名為伴讀,實則是在家裡安了一個教書先生。   陸侃的第九子人稱陸九郎,上麵有兩個哥哥都早夭。陸侃第二任夫人韋氏懷陸九郎的時候恰逢黔中大旱,整個江南西道稅賦加了三成,說是第二年稅賦減半用以抵扣。結果陸九郎出生時候溧陽縣連續下了十幾天的雨,終成洪災,不要說加三成稅賦,就是稅賦減半百姓也是交不起的。   終於硬撐到第二年,結果沒等來稅賦減半,反倒等來了安祿山造反。陸侃才到溧陽縣接任縣令兩年,就接二連三的發生這麼許多大事。這日一個散道經過陸侃家門口,正好看到一個老婦人拉著陸九郎在曬太陽,他一看這嬰兒馬上詢問是何人之子,建議趕緊丟棄,說陸九是天哭入命,不利六親,尤其年幼的時候不利長親,即使長大,也是一生勞苦艱辛,性冷孤僻,不被認可。   陸侃晚間到家聽到韋氏講起這樁事,心裡不免兩難。他肯定是不能拋棄幼子的,但是那個散道不求財沒留名,顯然沒必要危言聳聽。並且陸九郎至出生時起,每日都要哭上幾個時辰,陸侃找過好多郎中來看,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思來想去陸侃決定第二天去一趟茅山。   他信道,經常去茅山聽道。對於這件事,他也知天命不可違,但是若不求助玄靜先生,他也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   陸侃第二天下午便趕到茅山,正好遇到殷淑帶著慕雲跟玄靜辭行,他們正要下山去。玄靜聽說這件事後就讓殷淑跟陸侃先去了一趟溧陽縣。   殷淑到了之後神叨叨的做了一夜法事,第二天就說無礙了。還說這個孩子看起來白胖可愛,將來一定聰明伶俐平安順遂,囑咐陸侃好好教導,所謂命數無常,就是說一切自有變數。陸侃肯定是千恩萬謝,他跟殷淑交談幾次發現這個人道法高深,他說沒事了肯定就沒事了。   之後殷淑便要帶著慕雲離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陸侃夫婦送到門口,而那個陸九郎一看殷淑走遠就大哭不止,殷淑覺得大概自己跟這孩子還有緣,就隨手留下一個腰帶帶鉤,當做禮物送給陸九郎。這小陸九兩歲了還不會說話,但是竟然拿起這個“小玩具”後沖著殷淑雙手作了個揖,再不哭了。   自那以後,溧陽縣便傳開了:茅山的殷淑大法師,能治小兒夜哭!   在衙門的後堂裡,幾人各自講講這一兩年的境遇,當然殷淑並沒有提起魏博之事。一個時辰多後,進來一個書吏,拿來一些公文需要陸侃處理。陸侃叫人帶著殷淑一行人先去他家裡,說他處理完就回去。   殷淑三人隨著一個衙役出了縣衙,向東麵的陸宅走。已近申時,酷熱難耐,陸靈幾乎把整個臉都裹上絹紗,好像特別怕曬的樣子。   “陸靈,你說是絹紗遮陽還是裸露出皮膚更加涼快?”殷淑笑著問道。   “當然是這樣遮擋住了才涼快,陽光直接刺在臉上,火辣辣的!”陸靈答道。   “那是走起來有風還是站在這裡不動有風呢?”殷淑又問。   “兄長這是何意?當然是走起來有風,走的越疾風越大。”   “那你為何不裹上厚厚的棉袍在驕陽下奔跑!這樣既能遮住陽光又能有風涼快!”殷淑說完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慕雲和那個衙役也笑起來。陸靈知道是殷淑捉弄他,無奈的搖頭,殷淑看得出絹紗後麵,他也應該是笑了。   這時他們都看到前麵有圍了一些人,人群裡還有爭吵聲,衙役率先走了過去,三人也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