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江南煙雨八審理(1 / 1)

(八)   到了之後,殷淑掃院子,陸靈幫著張氏做晚飯,不多時劉丙傑就回來了。一進門就趕緊接過殷淑手中的掃帚,連聲說“師叔怎麼能乾這個!”   申時將盡,大家圍坐在前院,張氏給益兒單獨在旁邊放了一張小桌子吃飯,益兒也不哭鬧,在那小桌吃完,自己默默到一邊玩去了。   殷淑麵前仍然是陸靈特意為他做的一碗“菜湯”,他從那日說開之後,果然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隻是跟殷淑說,吃完再告訴他是什麼。   殷淑還沒動“晚齋”,先是問道:“憫修,那趙小小,仵作怎麼說?”   劉丙傑馬上正色道:“我正要跟您說這件事。確實用那條布帶子上吊的,這點沒錯,而且門是從裡麵拴上的,肯定是自盡。但是有兩件事卻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趙小小有身孕了,快三個月了。第二,趙小小是腳特別小,她腳背高高拱起,跟那具白骨,很像。”   “哦?那看來陸翹的嫌疑最大了!”殷淑說完,手摸著白瓷碗的邊沿滑來滑去,好像在認真思考著什麼問題。   “兄長!為何?”陸靈等三人全部懵了,不知他什麼意思。   “其一,昨夜整夜的小雨,子昂今天到堂上的時候,靴子上全是泥濘,他卻說自己昨夜從來沒有出過房門,可是早晨他過去趙家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不可能是那時濺上的泥濘。其二,他撞破的門,雖說趙家那簡單的門栓完全可以用一根絲線從外麵鎖上,但是並不能加掛上第二層栓,所以他第一個撞開的門,最有可能門就是他鎖的,為了掩蓋門栓之事。其三,他一向維護小小,恐怕全溧陽縣隻有他從心裡不拿小小當做癡傻女子,平時趙家有事也第一時間去找他,連幫助她們開店的鄭家二郎都沒有他親近,所以小小腹中的孩子,確實最有可能是他的。最後,‘白骨’如果真跟趙家有關,那隻可能是小小出走的父親。這便可以推測出小小是知道了子昂家那具白骨是她父親,去找子昂對峙,結果因為有些瘋傻聲音大了些,被子昂殺害,然後趁夜把她掛在趙家梁架上,裝成上吊自盡,他再鎖了門回到對麵自己家裡。”殷淑說完臉上已有鬱鬱之色,又補充道:“這四點雖然都可以駁倒,但是眼下卻沒有實證去推翻,所以這是最有可能的推測。”   陸靈和劉丙傑都沉默不語,應該是在想怎麼推翻殷淑剛剛說的話。張氏卻先開口了,“道長,那陸三郎,應該不會殺人,大家都說他忠厚老實,但我總覺得他並非忠厚之人。可是不忠厚老實不代表他就一定會殺人!他大概有些小聰明,或者說,有些自作聰明。從他家裡發現白骨後,他立即送走妻兒,自己一人留下來幫忙辦案,還繼續住在家裡,可見他為人光明磊落。如果他跟趙小小有私,在知道那個白骨可能是她父親的時候,他一定會立即去告知小小或者趙老娘,怎麼會反而殺了小小?他又不可能殺了趙家父親,十幾年前他們全家都還沒有到溧陽縣。”   殷淑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道:“劉家娘子說的不錯!忠厚之人怎麼會私自拆屋架。可惜你是個女子,不然可以當個縣尉了!哈哈哈。”   劉丙傑夫妻二人被他說得笑了起來。殷淑也覺得張氏還有身孕,不宜再討論這些事情,所以就岔開話題沒有在繼續說下去了。   殷淑陸靈快到戌時才從劉丙傑家出來,天已經快要黑透了。兩人沿著街道往陸家走,路上行人也漸漸少了起來,偶爾門口坐著幾個人,都在閑話趙家的案子。   “兄長,今天你問楊炎怎麼看這個案子,是何意?”   “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比我聰明!”   “啊?”   “哈哈,開玩笑。昨日他說的話一針見血,所以今天我想讓他先說,看看會不會說出什麼我遺漏的問題。隻是沒想到他確實隻在稅賦問題上聰明絕頂,其他的事情就資質平平了,難怪考明算科。”   “那為何要邀請他一同到陸家?”   “我大約猜到他不會來,但是還想試探試探。他這個人,有才,但心胸有些狹隘,好麵子!大約年少時努力考進士甚至秀才科,屢試不中,最後隻能轉到自己擅長的明算科,終於考上,又很難跟同僚相處。他不屑做個小官,也不好意思當我們的麵表現出‘囊中羞澀’,打腫臉充胖子住什麼客棧,實際卻是縣北一家腳夫聚集的地方。他不肯跟我們去陸家,是怕露餡。”殷淑無奈的搖搖頭。   陸靈也笑了,跟著搖搖頭嘆道:“大抵有才之人總要有些與眾不同吧!”他接著問,“對於趙小小的死,兄長可發現了什麼蹊蹺?”   “不好說,都是連不起來的一些斷線,我還需要再想想。陸靈,你發現沒有,你現在根本不自己想問題了,一遇到事情,馬上就問‘兄長,怎麼回事?’你若一直在我身邊還好,若是離開,恐怕你不會習慣以前一個人的生活了。”   陸靈身形一僵,苦笑道:“哈哈,兄長可是嫌我煩了?也罷,等溧陽縣的事情結束,我確實該跟兄長道別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兄長身邊有慕雲,應該很安全。”   殷淑停下腳步,對著陸靈正色道:“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隨便說說你的變化,並沒有讓你走或者嫌你煩。”   陸靈低頭笑笑,然後抬起頭迎著殷淑的目光,“兄長,如果史思明死灰復燃,我必須北上,我不能看他再一次沖進洛陽而無動於衷。我一身武藝都這樣龜縮不前,那大唐,還有什麼希望?哪怕我隻是去做郭老令公身邊的一個小兵也好,總之我確實不能一直留在兄長身邊。”   “好,等溧陽縣事了,我們再說此事。”殷淑說完不等陸靈開口就繼續往前走去。   一路回到陸家,晚間陸侃也大概講了一下仵作的話,跟劉丙傑說的完全一樣。但是陸侃回避了“白骨”身份的問題,僅憑趙小小和“白骨”都是高足弓這一點,不能就斷定“白骨”就是小小的父親,因為當時的人全部認定趙父是拋妻棄子離家出走的。殷淑心道:“看來明天就要過第二堂,一旦確認‘白骨’身份,陸翹便是最大的嫌疑對象。”   第二日升堂,這次外麵圍著的人更多了。趙家母女也算是溧陽縣的老人了,趙小小更是全縣人人都認得她,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殷淑等人當然全部到場,楊炎也來了,站到他身旁打個招呼,就開始靜等升堂。   陸侃還是先請的趙老娘上來,讓她詳細的講講當年丈夫出走時的情形。   十五年前,趙家的兒子趙成年滿二十,縣衙按律分給他一百畝地。但是他說不足一百畝,跑到縣衙來鬧。前幾次父親趙誌林還陪他一起,後來老父親也不來了,勸他認命。可是趙成不服,仍舊來鬧。   轉眼錯過了春耕季節,而趙家的田地旁邊就是鄰居孫家的田地。孫家家主孫榮剛剛四十歲,有兩個兒子,長子今年也二十歲了,趙家旁邊的地,就是分給孫家長子的。孫榮看他家不種,自己就多占了一些,趙家過去理論,孫家一氣之下把趙家原有的二百多畝地一夜之間全部刨翻。趙成直接去孫家打了孫榮一頓。   孫家自然是不能容忍,也告到官府,而趙成就一口咬定本來分給孫家長子的地就比給他的要多三四十畝,現在又多被孫家占去了二三十畝地,所以自己氣不過才上門理論,他家還不承認,自己這才動手打人的。當時的縣令姓魏,馬上派人去丈量,結果證明趙成完全是血口噴人,這就要給趙成收監入獄。還是老父親趙誌林過來求孫家放過自己兒子一馬,孫家才作罷。   趙成被放回來後又被趙誌林斥責一頓,並且要帶著他去隔壁孫家道謝,可是趙成說什麼都不去。趙誌林隻好一個人拿著禮物去了孫家,當晚回來看到趙成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氣得不再言語。到了第二天一早,趙誌林已經離去。因為他之前總說自己一看見這個兒子就來氣,早晚離開這個家。所以趙老娘帶著當時隻有五歲的小小找了幾天後無果,就報了官。縣衙裡派了兩個衙役過來看了一眼,就說是自己離家的,他們能做的隻是通報到州裡,要是遇到叫趙誌林的流民再給遣返回溧陽。趙成卻說什麼都不信,當晚越想越生氣,覺得事情都是因孫家而起,於是提了一把鐮刀到孫家,給一家四口全部砍死,自己也受傷逃跑。   孫榮有個弟弟,本來在鄰縣府衙做衙役,聽說哥哥全家被殺,趕了過來,抓到出逃的趙成後,溧陽縣令看他辦案老練沉穩,就把他調到了溧陽縣來,也就是現在的縣尉孫泰。   趙老娘也確認,自己的女兒和丈夫一樣,都是小腳高足弓,所以丈夫這麼多年田裡的勞作都要比別人家慢。好容易等到趙成長大可以當家了,還發生這樣的事情。她現在跟孫泰住的也不遠,但是兩家都各自失去至親,他們都是苦主,所以街上遇到也隻是不說話裝沒看見而已,並沒有別的瓜葛。   因為白骨並非出現在趙家的隔壁,而是對麵的院落,但是十五年前的一切卷宗都已經付之一炬,所以陸侃還問了趙老娘記不記得當時對麵那間院落住著什麼人。趙老娘開始說是一直沒人住,後來想想說好像是個姓王還是姓張的人家,舉家遷到了升州,走之前托還在縣裡的親戚代賣房屋。   殷淑聽完心道:“基本可以確認‘白骨’就是趙誌林了。這種特征並不常見,年齡,時間又全對得上,幾乎不可能有巧合。”   陸侃應該是也有定論了,但他並沒有跟趙老娘說什麼,而是傳了下一位,鄭縣丞的長子,鄭元昊,因為那間房子是他賣給陸子昂的,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也是目前能追溯到的最後一個宅院經手人。   鄭元昊上堂後講述了一遍自己買這間宅院的過程。他三十多歲,長相很像他的父親,有點發福,臉上油光錚亮,看得出是個富戶。鄭元昊二十出頭成親後就出來單過了,娶的正是縣尉孫泰的長女。   據鄭元昊說,這間房屋是他打算買來等到三弟元承成年送給他的。本來沒想買這麼早,六年前元承才十六歲。但是一來三弟想將來住的離二哥元箴近一些,二來這間院落原來的主人急著離開,所以價格比較低廉,於是元昊便買了下來,先簡單翻修一遍。他說自己雖然翻修,但是西廂房看起來很新,他並沒有動過。隨後不到半年,陸縣令的三子陸翹看中這個院落,他就轉手賣給了他,什麼價錢買的什麼價錢賣出,並沒有從中漁利。   問完鄭元昊後,陸侃讓他先站在一邊,他神色鎮定,並且所說的事情很容易求證,所以沒有說謊的可能。   之後陸侃又傳來牙郎陳實,證明鄭元昊所說確實是真的。   陳實是縣裡有名的牙郎,尤其擅大宗買賣,房產,地產。他現年三十五歲,早已成家。雖然是個牙郎,但是濃眉大眼,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其實越是這樣的牙郎越厲害,麵相就讓人覺得可靠,買賣也容易做成。   問完陳實之後,陸侃沒有讓他下去,而是命先他站在一邊。於是陳實走到鄭元昊身邊站定,他中等身材略瘦削,這樣一對比,顯得鄭元昊簡直是肥胖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接下來要問的,竟然是鄭縣丞的二子,鄭元箴。這件事從頭到尾看起來跟他都沒有一點關係,堂上堂下全部竊竊私語。本來以為下一個一定是陸翹,大家都等著看好戲,看縣令審子,結果還繼續審人家鄭縣丞的兒子,難免有點護短的嫌疑。殷淑暗裡贊嘆:“原來陸侃也發現了其中的矛盾。趙家的隔壁孫家,全家被殺,這種兇宅為何鄭縣丞這種不缺錢不缺地的富戶,會讓自己二兒子住進去!”   果然,一上來陸侃便問了鄭元箴這個問題。鄭元箴答道:當年那院落確實變成了兇宅,孫泰接手哥哥的房產後,低價賣了幾年,實在沒人買,隻能一直放著,雜草叢生。孫泰求了鄭縣丞想辦法賣出,可仍是賣不動。最後鄭縣丞乾脆自己買了,打算改建一下開一間客棧。還沒有動工,二子鄭元箴覺得那地方不錯,想自己出來獨立門戶的時候住,隻要找高人來超度超度,自己再翻修一番,也就好了,主要是價格低廉,他完全可以承受。鄭縣丞本來也不顧忌這些,就同意了。所以七年前鄭元箴成親,過了一年之後就跟妻子陳氏搬了進去。   聽完他的陳述,陸侃問站在一旁的鄭元昊他說的是否屬實,鄭元昊點點頭道:“屬實”。這邊牙郎陳實已經有點站不住了,他一向忙碌,無故被叫來詢問之前經手的房屋,已經耽擱了半天,所以濃濃的眉毛挑起半邊,嘴角撇起來,一會看看鄭元箴,一會看看外麵站著的人群,十分不耐煩。   陸侃讓鄭家兄弟和陳實下去,沉吟片刻後,終於不可避免的,讓陸翹上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