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江南煙雨一十二離心(1 / 1)

(十二)   升州來回至少要四五天,元載著人去找劉裁縫,就要退堂。   陳氏還未站起身,轉向鄭縣丞,問道:“公公,可是這劉裁縫跟‘白骨’案有關?升州來回至少四天,為何如此興師動眾?”她語速明顯加快,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淡定自若。   “陳氏,公堂之上沒有家翁,更不可詢問案情。再說你為何猜測劉裁縫是跟‘白骨’有關?”鄭縣丞嗔怒道。   元載咳了一聲,冷笑道:“確實,梳子是女子之物,不應該懷疑跟趙小小被害有關嗎?陳氏,一年多之前,你丟梳子的那天,你最好想想還去哪裡找過,若是劉裁縫到堂,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你恐怕有口難辯了。”   “有口難辯?妾不過丟了一把梳子,就算這梳子跟命案有關係,也不代表妾跟命案有關聯吧!難道梳子上麵說明了,誰是梳子的主人,誰就是兇徒?”陳氏抬起頭,直立起上身,滿臉怒色。   這回元載沒有再冷笑,而是頗為不耐煩的說:“伶牙俐齒,你不說這麼多還好,說的越多漏洞越多。本官從未說梳子跟命案有關聯,隻是想尋到劉裁縫,證明你所說是真是假,你先是回避趙小小的命案,假意問是否跟‘白骨’有關,後又辯解自己跟命案無關,何苦這麼急於辯白!難道你知道你‘丟’的這把梳子是在誰手裡?”   鄭縣丞聽到這裡也覺得蹊蹺,大聲道:“實話實說,不得隱瞞!”   陳氏被唬的一愣,旁邊的鄭元箴更是抖得跟篩糠差不多。   陳氏還要辯駁,鄭元箴卻已經搶在她的前麵,對著堂上的元載磕了個頭,慌張的說道:“元中丞,那梳子,我,我知道。那是我送給趙小小的,跟她有私情的人就是我!”   這句話就像一聲驚雷劈到堂上。鄭縣丞站起身,眼睛幾乎瞪出來,站在一旁的長兄鄭元昊也吃驚的向前挪了一小步,失聲道:“元箴,你不要亂認,那趙小小死時已經有孕在身,你現在這樣說,總不會,不會是你……”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誰是趙小小的情夫,誰就最有嫌疑殺害她,並且剛才陳氏那樣隱瞞梳子的事情,現在看來就是幫丈夫掩蓋,更坐實了是夫妻兩人合謀殺害的趙小小。   殷淑又退到一邊。元載正了正上身,開口問到:“那是你夫妻二人合謀殺害的趙小小吧!趙小小發現自己身體有異,直接找上門,但是你妻子不容,兩人隨即給她殺害了。你家院落本來就在她家隔壁,晚間你二人趁著雨變小的空檔,將趙小小屍體從正門送回趙家前院,吊起來偽裝成上吊自盡的模樣。但是因為她身上的衣衫在掙紮的時候弄臟了,所以你又潛進後院小小的房間,拿出她平時睡覺常穿的小衣換上。至於那件去你家的時候穿的外衫,你拿了回去洗乾凈,過了兩日又趁著半夜趙家沒人,跳墻過來,偷偷放了回去。可是這樣?”   鄭縣丞和鄭元昊夫妻都滿臉震驚加痛惜,看得出來他們確實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父子倆不停互相看看,一直到元載說完,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鄭元箴聽到元載質問,反倒冷靜了下來,辯解道:“我確實和趙小小有私,還打算今年上秋回稟了父親,娶她過來做個小妾,又怎麼會殺害她。再說她死的那晚,我並沒有住在家裡,而是去了父親在縣南的宅院,一夜沒有離開,這點很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我確實沒有殺她。”   鄭縣丞聽他這樣說,麵上緩和了一些,對元載說:“元中丞,我這二子確實不堪大用,但是一向老實本分,他沒有膽色殺人的。並且在我家,娶一房小妾不算什麼大事,那小小雖然與常人有些不同,但容貌上佳,嬌憨可愛,我也不會反對。此案我家已經涉入太深,我不便再參與,還請元中丞查清原委,不要叫犬子蒙冤,也叫陸明府魂魄得安!”鄭縣丞說罷,從正位上走了下來,孫泰知道他的意思,趕緊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側首稍微低於元載的地方讓他坐下。   這次輪到元載震驚了。雖然他僅僅用震驚的眼神看了一眼殷淑,轉過來對著堂下眾人的時候就又變回威嚴模樣,但鄭縣丞還是注意到了。他坐穩後連忙補充道:“元中丞不必在意,溧陽縣歷任縣令都知我豁達開明,如果這件事真是犬子所為,我絕不徇私!”   元載敷衍的稱贊了一句鄭縣丞“深明大義”,就低頭沉吟起來。他突然想起剛才殷淑跟他示意“陳氏”的那個眼神,好像明白了什麼,隨即抬頭對著陳氏問到:“陳氏,你夫君說趙小小死的那晚他去了父親家住,你沒有同行?”   陳氏從剛才鄭元箴說出他和趙小小有私開始,就一直僵直的跪在一邊,一動不動,這回聽到元載問自己,馬上回道:“沒有,妾自己在家獨住。”   元載已經聽出她說話時聲音雖然盡力篤定,但是整個人都還是僵硬的樣子,心裡大概已經有了盤算,“陳氏,你為何自己在家?那天你跟丈夫鄭元箴可是有什麼口角?”   “隻是一些尋常事,妾多說了幾句,他不愛聽,便摔門出去了,當晚沒回來。以往我們有爭吵,他都是去公公家住,所以我也沒有追問什麼。”陳氏說完,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鄒起眉頭,抬頭直視元載,似乎在查看他對自己說的話會做什麼樣的反應。   元載蔑視的笑笑,道:“你可知為何一開始會懷疑陸子昂和趙小小的死有關?是因為他說子時雨很小的時候他聽到了對麵類似於門板動的吱呀聲,並且他違反宵禁出門探看,還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進到趙家。這一開始聽起來是無稽之談,所以才將他收監。現在看來,他看到的兩個身影裡麵肯定是有你一個了。不然他為何編出這樣多餘謊話,不是引火燒身嗎?”   堂上的人都知道陸翹之前確實說聽到類似開門關門的聲音,但是卻沒說什麼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都明白是在詐陳氏。   如果說剛才陳氏隻是僵直身體強作鎮定,那麼聽完元載這番話後,她再也無法鎮定了。陳氏看向公公鄭縣丞,眼裡全是求助的樣子,大概是希望鄭縣丞幫自己辯解或者求情。   鄭縣丞看出了她的意思,長嘆了一口氣道:“陳氏,你嫁進鄭家幾年了,我家從來沒有因為你無所出而排擠你,反倒是你自己,我早就略有耳聞你不守婦道,隻是我那二子老實,被你唬住。我和你婆婆也隻盼著你們年紀漸長,在外麵自食其力,知道世道艱辛,漸漸能夠夫妻同心,但是現在事關人命,你若真知道什麼或者參與其中,須據實相告,如果不是你做的,我們鄭家絕對會用盡全力幫助你,可如果是你,就算我想保住你這個兒媳,國法也不會允許,你明白嗎?”   陳氏聽他這麼說,先是麵露失望的神色,隨後轉為兇狠,她聲音低沉,“妾早就知道你家這二郎跟那癡女有瓜葛,隻是為了顧全你的老臉不說罷了。我幫你兒子隱瞞,你居然連幫我辯解幾句都不願,撇得真清啊!我沒有殺人,不會承認什麼!我跟這個窩囊廢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你這個做父親的和那個長兄都是豪宅大戶,卻連殘羹冷飯都不願接濟給我們,還說什麼讓我們自食其力,其實就是看不起我們,當我看不出來?現在你們全家做局,證明那晚他沒出過鄭家大院,把殺人的罪名潑到我身上,你們滿嘴仁義道德,其實滿心滿腦都是霸人田地,男盜女娼的齷齪事!”   元載看陳氏一副恨不得撲上去撕咬鄭縣丞的樣子,趕緊嗬斥道:“陳氏,尚未有定論你何須急成這個樣子!那晚你若真是自己在家,據實回稟就行了,並無國法不允許女子自己在家過夜啊!”   元載麵色本就不怒自威,這一嗬斥,陳氏果然有所收斂,也是反應過來她這麼沉不住氣跟不打自招沒什麼區別。   元載看她不再吭聲,又繼續說道:“看來那劉裁縫也不用去找了,你確認這把梳子是你丈夫送給趙小小的對嗎?”   陳氏這次沒有即刻就回答,而是蹙眉想了一陣,才不慌不忙的答道:“起初妾並不知道,隻當出了家賊梳子丟了。妾身邊隻有一個環翠,便以為是她做的,但是她不承認,我才將她趕了出去。後來有一次我去隔壁買桂花糕,看到趙小小帶著那個梳子,我才猜想到其中原委。象牙梳在江南罕有名貴,她怎麼可能剛巧有個跟我那把一模一樣的呢?我質問鄭元箴,他果然承認了,還說要娶趙小小進來,我說什麼不同意,他鬧不過我,便說此事以後再說。”   “本官再問你一遍,那晚你確實一人在家?你想好再說,如果所言有假,就算你沒有親手殺人,同犯也論罪當斬,你明白嗎?”元載正色道。   那陳氏果然低下頭,似乎在認真沉思,過了好一會才抬頭,斬釘截鐵道:“確實妾一人在家,再沒旁人了!”   元載大概沒有了耐心,麵上漏出慍怒,直接叫衙役用刑。陳氏麵不改色,顯然知道自己會吃些苦頭,雖隱隱看得出些許膽怯,但是卻始終不吭一聲。   這時殷淑又站了出來,緩緩道:“元中丞,我有一事想要問陳氏。”   元載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殷淑轉向陳氏麵無波瀾的問道:“陳氏,你與牙郎陳實,可是族親?”   “是!”陳氏厲聲道,又變得激動起來。   “那晚如果陳實的妻子證明他不在家中,而他告訴妻子要過夜的地方又被證實他根本沒去過,你說他最有可能出現在何處?”   陳氏聽他這樣說,頓時麵如死灰,還不等她開口辯駁,元載便說道:”帶陳氏下去,將牙郎陳實夫妻二人帶來!“   陳氏僵硬的站起身一動不動,還是兩個衙役過來將她帶了下去。   不多時,一對夫妻來到堂上,丈夫三十多歲,濃眉大眼,略顯瘦小,是牙郎陳實。旁邊更加瘦小的便是他的夫人,何氏,三十歲上下,素釵布裙,長相普通,看上去就是那種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婦人。   報完姓名後,元載威嚴的問道:“何氏,上月二十六晚間,你丈夫可有在家,如果在家,可曾出過門?”   何氏想了想,淡淡的回答道:“應該在家,晚飯的時候還在,一般夜間都在,第二天一早也見到他用早飯了。”   元載疑惑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何氏的意思,繼續問道:“你是說你晚間並不跟陳實同住,隻是吃飯的時候見了一麵,然後就各自回房,所以就算他半夜出去,你也不可能知道了?”   何氏冷笑一聲:“是啊,確實不知!”   元載也冷笑一聲,他已經看明白了這夫妻二人的關係,貌不合神也離。   元載看那陳實由始至終鎮定自若,好像真的隻是叫他來做一樁買賣,而不是涉及什麼命案。元載問道:“陳實,那晚你可出去過?”   “沒有。”陳實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有沒有人給你作證?”   “無人!小人一向獨居。”仍舊是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真正的麵無表情。   “好,那就是陳氏誣告你了!她挺刑不過,現在在後堂救治,不過她昏迷之前,還是承認了跟你有私情。那晚你去了她家宅院。”   “哦?”這次陳實麵上終於有了一點點反應,“她夫君還在家,我就過去?鄭二郎雖然膽小如鼠,但是我也不至於如此明目張膽吧?”妻子何氏聽到這裡蔑視的歪了歪嘴角,頭轉向另一邊,好像是自己身體離不開這大堂,但是目光也要遠遠離開。   這下輪到元載為難了,他明白陳實話中隱藏的陷阱,但是自己若是不往下問,好像上一句謊話立即就可以被揭穿。隻思慮一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元載就又露出他冷笑的麵孔,“陳實,當然是你知道鄭元箴不在家才去的,你是想說你怎麼知道他在不在家吧!陳氏昏迷之前確實沒有說出是如何通知你的,不過你若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無妨,那就等她轉醒,再問!”   “嗬嗬,官府就是這樣,隻會用刑,屈打成招。要麼也給我上刑吧,興許我一樣受不了,也承認了呢?”陳實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滿是傲慢,但麵上仍是平靜如常。   元載心裡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他了解這幫牙郎,尤其是常做大宗買賣的牙郎,他們經常跟衙門打交道,很多人更是常年官司纏身。因此他們往往能做到“泰山崩於前不變色”,心智之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元載哈哈大笑:“陳實,你說的對!本官現在就是認定你和陳氏合謀殺害了趙小小,不過本官想治你罪,不需屈打成招!我說你有罪,寫了罪狀讓人強按住你按手印又如何?你這樣的人鐵石心腸,大概對於一個孤女的死全然不在意!本官哪有空跟你這樣的潑皮無賴在這浪費時間!今日就是要拿陳氏當兇徒結案了,你招認,那麼就是你二人合謀,你不招認,那就是陳氏一人做的!她洗過的衣服是抵賴不掉的!”   “你說什麼?”陳實這次終於有了反應,他見慣這些官員的嘴臉,這麼明著說出“不管你是不是真兇,我就拿你交差了。”這句話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旁邊孫泰站了出來,嗬斥了一句“大膽,不可對元中丞不恭!”。陳實緊咬牙關,眼睛裡的憤恨幾乎要奪眶而出,但是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