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洞庭殘月五命案(1 / 1)

(五)命案   殷淑一路沉默,陸靈跟他說什麼他隻是敷衍的應聲。路過一家食肆的時候陸靈站住了,殷淑走出幾步發現他沒跟上來才注意到他停在店門口向裡麵張望。   殷淑也聞到一股鮮辣的味道,這才反應過來二人從天還沒亮出來開始就一直沒有吃東西。   他走回陸靈的身邊,笑道:“嶽州人大都吃蒸菜,這個味道應該是粉蒸魚,我們去吃些東西吧,填飽肚子去縣衙看看是誰殺害的那個嶺南人。”   陸靈點點頭,跟著殷淑走了進去。   兩人點了一大桌子的吃食,都是嶽州當地有名的早點。陸靈知道殷淑一定在想剛才的事,怏怏道:“這一路總是遇到命案,國仇家恨也倒罷了,一己之私,為何一定要人命呢?”   殷淑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寬慰道:“不要再想那許多,先吃飯。這件事解決掉,我們還是趕緊回去茅山吧,省得又遇到什麼事情。”   陸靈放下剛剛拿起的筷子,疑惑道:“兄長要插手這命案?巴陵縣有縣衙,自然有人審理,莫非兄長確定縣衙一定審理不了?”   殷淑將那道粉蒸魚推到陸靈麵前,道:“那倒不是,去看看再說,先吃飯吧。”   辰時正刻,兩人來到縣衙外。因為這件事還沒有傳開,或者掉進洞庭湖淹死這種事在嶽州本就不算什麼大事,縣衙門口並沒有想象中的擠滿了人。   不多時,縣令升堂了。巴陵縣的縣令名叫胡以安,天寶年間進士及第,兩年前平遷到此地。   胡以安先傳抓回來的那個老者。縣尉宋瑾上前一步回稟說,老者宿醉還沒酒醒,滿嘴胡言亂語,恐怕一時半會還問不了話,暫時先給關進了大牢裡了。   胡以安隻能先讓死者的三個朋友上來先問。   三人本來在後堂等信,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問話,全部不作聲,走上大堂了。   昨日在食肆,殷淑並沒有太認真觀察過這幾人,倒是那個死者他多看了幾眼。現在才認真看了看他這三個朋友。他們三位也向堂上躬身施禮,然後紛紛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和死者的關係。   個子最高年紀也最長的那個名叫王岱,字遠岑,現年三十有五。他也是天寶年間進士,但跟胡以安不同科,要稍微晚於他。王遠岑現任尚書都事,在刑部司職。他本就身材偏瘦又身穿黑衣,麵色也黝黑,完全不像文官,雙目渾圓,微微外凸,看上去令人生畏。   第二位身著湖藍色罩袍,中等身材,眉目舒朗的人叫常極,字至棟。今年年初遷益陽縣縣丞,時年二十八歲。他在家中排行第八,所以他們都稱他為“常八”。胡以安認出他來,因為這個常極的長兄,正是天寶十四年的狀元常袞,此時在長安做個起居郎,不算顯赫,但畢竟是個京官,而且大有可為。   最後一位身材矮小,但是體壯如牛的人,叫許謙,字亦揚,他是許叔冀的小兒子,今年二十六歲。他無官無職,但是父親在年初相州兵敗後,改任汴州節度使,現在正在河北協同李光弼對抗史思明叛軍。   死者名叫張思遠,世代居嶺南。今年夏天張思遠被貶為賀州錄事市令,乾脆辭官不做,遊歷江南後一路北上,想見識見識長安,結果走到嶽州恰逢中秋鬥詩,所以就暫時停留數日。他是大約十五日之前到的巴陵縣,剛巧跟舊相識王岱住在一個客棧,純屬偶遇。四人便結伴遊洞庭,飲酒賦詩。這個張思遠喜好作詩,也很有才華,才短短數日,洞庭附近已小有名氣,大家都覺得他有望奪得這次鬥詩的魁首。   王岱回稟說張思遠家學淵源,素有才名,他的叔公正是開元年間的宰相張九齡,而他是第一次到嶽州,並未與任何人結怨,除了死前那日傍晚跟一個老者起過沖突,原因也是那個老者酒後胡言亂語,說他寫的詩句是“淫詞艷曲”,他氣不過,去理論,但是被那老人胡攪蠻纏一頓訓斥。要不看在那要飯花子模樣的老者年逾花甲,他們就直接動手打人了。   陸靈感覺殷淑聽到這裡微微一動,再一看他,眼睛睜大,眉頭緊鎖,似乎有些怒氣。陸靈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袖,他卻反手拉住陸靈手腕,狠狠握住,半晌才反應過來一般,鬆開了手,麵無表情的轉頭看了看陸靈。   經過這近一年的時間,和這麼多事,陸靈早就發現了殷淑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他越是情緒上湧,臉上越是沒有表情,越是淡然。當然,大部分時候他是真的淡然,但是跟緊張或者憤怒時候的淡然還有些許不同,陸靈已經能看出來這種不同,這細微的差別很難描述出來,大概是一種感覺。   此時此刻殷淑的“淡然”正是一種憤怒情緒的表現。隻是陸靈不懂他憤怒的原因是什麼。   三人繼續描述今早的命案的經過。   今晨寅時剛到,四人趁著夜色出來,到嶽陽樓上看日出。他們落腳的客棧距離嶽陽樓極近,不到半炷香就到了。四人剛上到二層就看到了四丫八叉躺在那裡的一個老者,須發皆花白,手裡握著酒壺,還打著呼嚕,居然是昨天跟他們起沖突的那個要飯花子。想來他也是無家可歸,所以就在這樓上睡了一晚。   張思遠過去輕輕踹了他兩腳。那老頭睜開眼睛嗬斥幾句,翻身又睡過去了。幾人哭笑不得,也不再理會他,上到了嶽陽樓的最高處。   這時張思遠看到墻角處有一張卷起來的草席,想到二樓的那要飯花子睡在地上,生出一些惻隱之心,便拿起席子獨自下樓去了。剩餘三人留在樓上,片刻後聽到張思遠的叫聲,淒厲慘絕,隨後便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三人趕緊下樓去,就見那個老者俯身趴在西側的欄桿上,嘴角還有水漬,胸口也是大片水漬,應該是剛喝了一口酒,撒上的。他兩手扒住欄桿,這動作就好像是剛剛推了什麼東西下去。   三人全部靠著欄桿,低頭向下看,但是下麵隻有漆黑一片。天上月亮西斜,因為離中秋還有幾天,月亮也缺口一小邊,這時不到寅時正刻,正是天色最黑的時候,整個洞庭湖都如黑玉一般。   許謙腳程最快,他飛也般的下樓,遇到剛要回去的巡夜的值守,趕緊讓通知縣衙。縣衙距離嶽陽樓也很近,縣尉宋瑾帶人也是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趕來了,著人用小船去樓下打撈張思遠。因為樓下水淺,還有一個大石臺,湖麵又無風浪,所以宋瑾等人才到碼頭,打撈船那邊幾乎也同時帶著張思遠的屍體到了渡口,就是殷淑看到的那一幕。   縣令胡以安聽後捋捋胡須,又問了幾個問題。嶽陽樓上既然沒有旁人了,那兇手隻能是那個老者,總不可能是這三個朋友合謀害死他的吧,他們之間毫無仇怨。   這樣看來隻能等到那個老者酒醒,就怕是他醒了也問不出什麼。宿醉成這個樣子,自己做了什麼想來也記不得了。估計是張思遠好心給他送草席,他反倒覺得別人吵他睡覺,所以推搡之間,給張思遠推到樓下去了。   退堂後,殷淑負著手跟陸靈慢慢朝著客棧走。   陸靈忍不住開口問他剛剛為何有些憤怒。   殷淑也沒有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隻是低聲答到:“回去客棧再說,街上人多口雜。”   到了客棧,已到午時。殷淑坐下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給陸靈倒了一杯熱茶,這才緩聲說道:“臨終前將湛盧再次送還給我的正是宰相張九齡。他侄孫被害,我不能不管。那老者我也認得,他酒量比我還要大,不太可能宿醉到這個時候還不醒,況且他就算醉酒,也不會推人下樓。”   陸靈被他這短短一句話驚的瞪大眼睛。心道:果然再次卷進了命案裡麵。   “兄長可認識胡明府?”陸靈想既然要插手,必定得去縣衙,總不能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走進去說:我是來幫你們辦案的。   殷淑搖頭道:“不認識,我們直接去縣衙,說認識兇徒就好了。再說,你可注意到剛剛堂上,縣令腰間帶著一個葫蘆?”   陸靈抬手回想片刻,才道:“好像是有一個紫色小葫蘆在腰間,是做什麼的?”   “是道家的東西!他信道便好辦了,就算我的名聲不夠響,還有師父呢,他老人家的名頭可以借來一用!”   陸靈無奈的搖搖頭,兩人也不耽擱,喝完一杯茶水就再次出門了。   到了縣衙,遞上拜帖,不多時,縣令胡以安竟然親自迎了出來,顯然他是聽說過“中林子”的名頭的。   殷淑並不跟他廢話,直接說明來意,也將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最後還要求見一見那個老者,並且請求自己要親登嶽陽樓看一看。   胡以安露出為難的神情,“中林子去嶽陽樓看看倒是無妨,讓縣尉宋懷瑜陪同便可,但是你既然跟那個老者認識,他又是眼下最有可能殺害張思遠的人,私下見麵就有些不妥了。不過既然大法師懷疑他酒醉的蹊蹺,倒是可以驗看一下他的外衫和酒壺,那外衫上有一大片酒漬,壺裡也還有些酒。”   殷淑點頭道:“多謝胡明府,這便足夠了!”   胡以安叫來衙役,讓他帶著殷淑和陸靈去找縣尉宋瑾,說他自會安排。   宋瑾比殷淑要年長幾歲,麵黃肌瘦,就像常年饑餓的人。他先是帶殷淑去看了一眼老者的外衫和酒壺,又把仵作驗屍的屍格也一並給他看了。他似乎並不被命案所動,據他說這洞庭湖邊年年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已經不算稀奇了。   其實想想也確實是他說的這樣。嶽州是交通要道,巴陵就在湖邊,還有嶽陽樓在這裡,往來文人墨客每年數不勝數,遊湖掉水裡的,登樓不小心掉下去的,每年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盡管張思遠看上去是被害,但是目前還沒有定論,也不好說。   殷淑拿起酒壺和衣衫聞了聞味道,又看了一眼屍格,張文遠確實是墜樓後頭觸石臺後昏迷,導致在水裡溺死。   殷淑又確認一遍酒壺和衣衫,這才對宋瑾說道:“有勞宋縣尉了。這酒裡加了大量的仙人扇,不是毒藥,但是會使人昏昏欲睡一段時間,恐怕十幾個時辰之內都無法徹底清醒。仙人扇長在漠北,味道苦澀,因為酒也有苦澀之味,所以這東西本來就可以用來釀酒,就是汁液直接放到酒裡,也根本無法察覺。適當食用這仙人扇可以安神助眠,吃多了會讓人昏睡不醒甚至產生幻覺。嶽州地區沒有這種東西,也不會有這種酒,應該是有人在老者的酒裡加進去的。還有一個旁證。”殷淑說完頓了頓,晃了晃酒壺,“四人上樓時候第一次見到老者,他躺倒在地,酒壺也隨意倒在一邊,當時壺裡應該已經沒有酒了。再下來的時候壺裡雖然也隻剩這些酒,但胸口卻濕了一大片,那胸口灑的酒水是哪裡來的呢?兇徒如果是這個老者,且不論以他的年歲有沒有可能推得動張思遠,他需要事先知道幾人當天會去嶽陽樓,還要保證是趁著夜色去,還要保證隻有他們幾個人在樓上。最重要的是張思遠要單獨下來給他推,不然以他的年歲,應該一人對付不了四人。還有,他要提前藏起來仙人扇,推張思遠下樓之後馬上喝進去讓自己也昏死過去。這,幾乎不可能!”   宋瑾點點頭,也附和道:“道長所言有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雖然不識得什麼仙人扇,但是也心知那老人不會是兇徒。隻是當時隻有他們幾個在場,他又是唯一一個跟死者起過沖突的人,隻能全部帶回。但若是張思遠那三個同伴做的,得需三人串通才行。可三人都串通了,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殺掉張思遠,他一個辭官不做的閑人,就說遊湖的時候淹死了不是更好嗎,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殷淑贊同道:“宋縣尉明察秋毫,是貧道剛剛賣弄了!”   宋瑾擺擺手,嚴肅道:“道長謙虛,你不是公門中人,不像我們成日裡麵對這些,可還是一眼看出端倪。胡明府差人來說有個道長要協同辦案,起初我還不屑一顧,現在看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宋瑾不等他答話,隨即道:“請吧,馬上出發,去嶽陽樓上再看看。”   陸靈站在一旁也是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個宋瑾還是個急性子。殷淑二人跟著他和一個樣貌端正,二十出頭的書吏一起向嶽陽樓走去。   宋瑾介紹到這個書吏復姓第五,名信,是有功名在身上的,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個書吏,而是縣衙的經學博士,正經的朝廷官員。隻不過經學博士這一職位幾乎已經無事可做,是最末等的一個小官。縣衙隻有一個書吏,平時忙起來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夠用,所以第五信也分擔了他的活計。   這次出來便是這樣,一是如果到了嶽陽樓真有新的發現,有書吏在場好做個見證且可記錄在案,二是另一個真正的書吏忙於整理案件卷宗和鬥詩記盛的準備事宜,有點走不開,所以讓第五信跟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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