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真身 剛剛遠離縣衙門口,就聽陸靈問道:“兄長去出雲閣倒是好辦,可是怎樣探知誰的身上有紅痣呢?要是誰的紅痣在手臂這些易見的部位還好些,要是在隱私部位,恐怕除了過夜的客人,別人很難知道。兄長總不會有辦法讓出雲閣上上下下幾十人都脫光了給你檢查吧?” 殷淑憋不住笑出聲,“我可沒這麼大本事,今天去確實是為了探聽一下還有什麼線索的。主要是跟那四人常常接觸的都是哪幾個人。不過,都脫光了的話,我確實有個辦法,但是還沒想好讓誰負責‘檢查’。” 陸靈沒有回答,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雙手負在身後。殷淑趕緊從後麵跟上,仍是笑著問道:“你不問我是什麼‘辦法’?” 陸靈在前麵走著,沒有回頭,幽幽的應道:“何須問,我也想到了這個辦法。我可以替你‘檢查’。” 殷淑幾步走到陸靈身前,攔在他前麵,陸靈不得不停下腳步,問道:“怎麼?” 殷淑淡然道:“不妥,你是內侍,但是別人不知道!你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走進去,一定被打出來!就算你說明自己身份,恐怕人家也不會讓你進去的!” 陸靈看他“淡然”的樣子,無奈的搖頭笑笑,“兄長跟我來,我自有辦法!” 他帶著殷淑走到“桂湯”旁邊那個“劉家布莊”,隨後,他駐足在門口,回首道:“兄長在這稍後片刻。” 殷淑不明白他想要乾什麼,難不成是要男扮女裝?不過他還是聽從了陸靈的話,等在了門口,沒有進去。 大概有半柱香的功夫,殷淑從門口這裡正好看到櫃臺後麵的“劉裁縫”眼睛瞪的跟見了鬼一樣,沖著裡間不停重復說著:“你...你...”之後就看到一個娘子走過去,背對著門口,應該是放在櫃上一些銀錢。“劉裁縫”也沒看多少錢就直接收回櫃裡,眼睛一直直勾勾盯著那個女子。對方似乎說了什麼話,他才一縮脖子,將半張臉隱進櫃裡。 殷淑向前挪了兩步,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心也跟著狂跳了起來。這時若是有紫葉寒蘭在身邊,估計他當場便會毒發身亡。 那娘子低著頭,轉過身,緩步走到了殷淑麵前。 殷淑上下打量迎麵緩緩走來的女子,襦裙從上至下由白色漸變成翠竹綠色,外衫仍是翠竹顏色,皮膚白皙,身材窈窕。頭上係著一條綠色絲帶,簡單的挽成一個發髻,黑發如瀑,更稱的臉上燦然生光。再看那臉上,雖不施粉黛,但是唇綻如顆櫻,跟陸靈很相似,劍眉星目更是跟陸靈一模一樣,嬌媚無倫之中還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 她抬起頭,開口笑道:“真不知該說兄長聰明還是蠢笨,別人都看得出來,隻有你一路當我是個內監!這回我可以替你去‘桂湯’找那位身上有紅痣的娘子了吧!” 在魏州他“驗出”陸靈是太監,在溧陽縣楊炎看陸靈的神態,還有那日張氏對劉丙傑說的“她一眼就看了出來”,他在天目湖看到的水中的陸靈,自己心緒一動,隨即昏了過去......這一幕幕全部在他腦袋裡閃過,好像一個謎題的所有線索一下子串了起來,他終於想通了! 殷淑上前一步,直接沖到陸靈麵前,抓起她的雙肩,嚷道:“太好了,我差點以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太監!” 陸靈被他這句話說的渾身一震,隨即臉上抑製不住的泛起紅暈,她再次低下頭,小聲道:“兄長胡說什麼!” 殷淑竟然晃一晃她,急切的說道:“不是胡說,是真的,我今天才明白我為何會這麼在意。這種情緒跟對雲兒,對師父,對同僚,對道友,都是不一樣的,原來這就是想娶一個娘子的心情!陸靈,我是一定要娶你!” 陸靈沒想到會是這樣,自己也有些手足無措。她左右看看,幸虧此時是正午,街上往來的人不多,但是已經有三三兩兩向這邊側目了。她低聲道:“兄長也不問我是怎麼想的?” 殷淑一愣,隨即放開雙手,負在身後,笑道:“知道啊,你若不想嫁給我,也不會一路對我照顧有加,幾次涉險就為了救我。尤其在魏博,以你的個性,應該會直接刺殺史思明,但是國仇家恨,你都為了我的安危放棄了......” 陸靈聽不下去了,趕緊出聲打斷他在這絮絮叨叨陳訴自己對他的“情義”,“好了!兄長,我自幼習武,行走南北,不是個扭捏娘子,我,確實如你所說。”她不敢抬頭迎上殷淑的目光,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另一邊,這回徹底臉紅到了脖子,但是還是鎮定的繼續說道:“隻是你一直以為我是內侍,沒想到你也會......這樣想。” 殷淑拉住陸靈的手,道:“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了,去找蟹黃李,邊吃邊說。” 陸靈神態有些變了,以前著男裝的時候,他也不像慕雲一般,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現在穿回襦裙,走路更是徐緩有度。她不再站到跟殷淑並肩的位置,而是在他後麵一步的距離,隻是胳膊微微抬起來,任由殷淑拉著她。 “兄長,不是先去‘出雲閣’嗎?”陸靈疑惑的問道。 “我不願意隻身前去,但是你這個樣子…”殷淑頓了頓,才繼續笑道:“自古以來,沒有帶著自己娘子逛青樓的。再說我也沒有那麼多銀錢,給出雲閣所有人都請出來一見。” 陸靈聽他說“帶著自己娘子”,既無奈又羞赧的笑笑,“那怎麼辦,難道守在‘桂湯’門口,看出雲閣的人進去,我再馬上跟進去嗎?” “這倒不必,想個辦法,讓出雲閣臭上一天,她們自然會悉數出來沐浴了。” 陸靈玩笑道:“兄長不論是大義還是小節,全都精明過人,甚至有些狡黠。真不敢相信近一年的時間,竟然看不出我是男是女!” 殷淑回過頭看她一眼,又轉過去笑道:“我是道士,不管是紫陽觀還是嵩陽觀,成親的道長一般都不住在觀裡的,你武功又比男子還要高,真的很難想到。”陸靈聽他語氣明快,顯然心情不錯,不免又有些臉紅,沒想到自己的身份不是被識破的,而是自己告知的。其實殷淑送給她湛盧劍的時候她便想告知真相,主要是想知道對方是不是跟自己懷有一樣的心思。但是幾次想說,話到嘴邊都放棄了,說不出自己顧忌什麼,就是隱約希望殷淑能夠自己猜出來。顯然她還是高估了一個道士的“眼界”。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前幾日買蟹的那個地方。“蟹黃李”說過,他每日都在這裡賣蟹。不過今天顯然是不能了,他此時應該正在縣衙被問話,不過附近還是很多其他漁人在賣魚賣蟹。 二人隨便找了一家,順便打聽一下早晨打撈上來油布裹屍的事情。 不問還好,殷淑一開口提到這件事,就好像在人群中扔了一塊黃金。旁邊十幾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其中幾個正是參與拉網的人,甚至還有一個高大的漁夫,親手剝離的最後幾層油布。 “這得多大仇怨啊,給人這麼活活憋死!” “就是說呢!那個後生的父親可正在北邊打仗呢,打史思明,小兒子死這麼慘,整個嶽州都得跟著連坐。” “他父親可不是一般人,比縣令官都大,我聽說他兩個兄長也是上州刺史,這回巴陵縣可出名了!” “那幾個書生總半夜去嶽陽樓,別是碰到什麼狐妖水鬼了吧。” “肯定是!我家裡有個親戚在嶽州府衙看門,他說三天後洞庭湖鬥詩要來個主持,叫賀蘭進明…” “啊?我知道他,傳說他家裡娘子就是狐妖。難不成是她作祟?” “怎麼可能呢,他還沒到巴陵縣呢!” “這個傳說我也聽說過,賀蘭進明的娘子就是嶽州人,生在這洞庭湖邊,老人們都知道她是狐妖,這在洞庭湖不是什麼秘密。” “我聽說那個賀蘭進明的娘子和兒子,突然間在同一天全部消失了,很有可能是已經回到了嶽州,在這等著他呢!” “那也是人賀蘭家的家事,跟這幾個書生有什麼關係!” “誒,剛剛不說了嗎,他們總去那個嶽陽樓,弄不好狐妖就在那裡隱匿,誰過去就害誰!” “有道理,等那賀蘭進明到了之後,看看還會不會發生什麼!” …… 殷淑跟陸靈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雖說真真假假,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見得是空穴來風。 殷淑仍舊買了六隻蟹,順便要了一筐殺魚扔掉的內臟,說好自己天黑後過來取。漁人們隻道他是要喂食什麼貓兒狗兒的,也沒太在意。 兩人拿著六隻蟹走到出雲閣斜對麵的一家食肆,坐在二樓上就可以看到出雲閣正門進進出出迎來送往。 殷淑叫了一壺桂花酒,給兩人都斟滿,笑道:“沒想到除了這酒,我還有一縷凡念,不是一縷,而是更大的凡念。” 陸靈見他又繞回到這個話題,實在是有些羞赧,趕緊打斷道:“兄長,你說什麼人會這樣恨許亦揚?就算是跟出雲閣有關,無非是一些情事恩怨,不至於用這樣的手段殺人吧!” 殷淑知她何意,心裡有些想問的事情,但是轉念一想,也不急於一時,所以順著她的話答道:“嶽州遠離狼煙,北方的將士血染黃沙,嶽州的文人還在風花雪月。大部分官員也一樣,隻關心大唐贏了輸了,歸根結底是怕戰火燒到南邊,而這南邊是如何保下的,他們大抵不太關心!” 陸靈見他語氣森寒,頓感這件事可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這時飯博士送上來蒸好的六隻蟹,還有四碟精美的蒸菜。 兩人俱是一愣,因為他們並沒有點這四樣菜。其中一個飯博士高聲道:“出雲閣東荷娘子有請二位!”說畢拿著木盤彎著腰退了出去。 陸靈忍不住笑道:“想必她剛剛看到我們上來這裡了。那日街上一見,她大約已經看出我是女子。既然我們跟她都不是舊相識,那麼她請我們吃飯,隻可能是看上兄長了,想讓你去出雲閣跟她一聚!” 殷淑拿過來一隻蟹,剝了起來,聽到陸靈最後一句,笑意更濃,“也好,是個機會,不用花費銀錢就可以去出雲閣見見這位東荷娘子。” 陸靈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的,也笑了,直接拿過蟹殼吃起來。 殷淑道:“這蟹最美味的地方就是這膏黃,你且僅吃膏黃,我來吃肉吧!” 陸靈沒有答話,全心全意的吃她的蟹。 殷淑一邊剝一邊緩緩說道:“一會進去出雲閣你認真看看那四釵的房間位置。剛剛我要的那筐臭魚,今晚還辛苦你幫我放到她們的房間裡,最好是衣衫上麵。” 陸靈頓住,抬頭看了一眼殷淑,道:“兄長,這是何必!不如一會去出雲閣,就直接問問紅痣的事情好了,或者問問四釵都什麼時候去‘桂湯’沐浴。” 殷淑收起笑容,“我並非開玩笑,也不想弄臟她們的屋子,更不想讓你帶著那些腥臭的東西,隻是事情有些棘手,還是盡快弄清楚為好。” 陸靈看他說的認真,想來確實事關重大,點頭道:“這倒是無妨,剛剛我以為兄長開玩笑,既是這樣,我今夜就去一趟。” 殷淑沒有再言語,陸靈怕食肆人多口雜,也沒有再追問為何“事情棘手”。不多時,殷淑真的將剩餘五個蟹殼的膏黃都堆在了她麵前。 出了食肆,兩人直奔對麵出雲閣,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出來跟門廊的人說:“這是東荷娘子請的客人,二位跟我來。”兩人隨著這個丫頭經過前麵的三層前樓,後麵是一個四方庭院,三麵皆是二層小樓,連廊連成一圈,在二樓也可以通到各處。後方一層有月拱門,看來後麵還有院落。 殷淑問那丫頭道:“這位小娘子,‘四釵’全部都住在這個院落嗎?” 那個丫頭走在前麵,因為年紀尚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走路並不穩重,發髻都跟著一甩一甩的。她回過頭打量了二人一番,這才答道:“東荷娘子住在東麵正中間那間最大的屋子裡,西蘭住在西麵,也是正中間。南和北住在後院,她們清高的很,不喜歡挨近前樓。”說完又回頭看了一眼陸靈,繼續甩著發髻輕快的聲音說道:“好了,你問完了,輪到我了。你會給東荷娘子贖身嗎?” “啊?”殷淑沒懂她的意思。 一旁的陸靈笑道:“她以為你帶著我來這裡,一定是要讓娘子親自看看這位東荷,才會允許你娶她進門。” 殷淑聽她自己說他“帶著娘子”,哈哈大笑起來。陸靈自知失言,漲紅了臉,不再搭話了。 那個小丫頭不依不饒道:“不是這樣嗎?” 殷淑用長輩的語氣道:“並非如此,你似乎很盼望東荷娘子早日被贖身出去呢!我們與她隻是路上偶遇,大約是東荷覺得與我家娘子有緣,所以請了我們過來一敘。” 那丫頭回頭看了看低頭紅臉的陸靈,哼了一聲,道:“那你做什麼還跟過來!天底下的郎君都一樣,看到美女就都想娶到家裡。我勸娘子莫要相信郎君的鬼話。尤其你這郎君,東荷娘子一眼看中的人,見的多了,自然就會動了納妾的心思。” 陸靈聽她小小的一個人,竟然這樣能言善辯伶牙俐齒,想必是自小見慣這風月場了。她抬起頭看看殷淑,忍不住笑,殷淑也無奈的沖著她笑笑。 到了東荷的房門前,丫頭在門口敲門喊了一句:“客到。”就聽裡麵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回應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