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陽公!” 段宏聽到劉義真要保障入其幕府軍士衣食無憂,還要配良田五十畝,連忙勸道:“曹魏以降,未見有軍府另配給軍戶良田者,遑論保其一輩子衣食無憂。” 劉義真聽得擺了擺手,娓娓說道:“漢末以來,士兵世代為卒,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加之年年戰爭,這些軍戶整家滅亡者何其多?” “這幾日我看過阿父批閱後命人謄送來的奏疏,上麵言軍戶為躲兵役,或逃逸,或自殘者不可計數。更有建康軍戶為躲兵役,逃至南塘下的舟坊當中。思之著實可憐!” “我所言保其家人一輩子衣食無憂,是賜予之良田,官吏世族不得隨意侵占。” 段宏聽得神情嚴肅,微皺著眉頭說道:“二百年如此,若要更改,朝中阻力極大,恐得不償失。但若隻在桂陽公建威府施行,卻也並非不可。” 作為歷事三國的老將,段宏豈會不知百姓疾苦,軍戶之艱難。 曹魏之時,軍戶便戰時出征,兵戈止息時耕作,負擔日漸加重。 陳思王曹植曾就軍戶問題上書過朝廷,其中言及:“封國所得兵百五十人,皆年在耳順。又士息前後,兼人已竭,惟剩小兒。七八歲已上,十六七已下,三十餘人。” “今部曲皆年耆,臥在床席,非糜不食,眼不能視,氣息裁屬者,凡三十七人。疲擦風靡,疣盲聾聵者,二十三人......” 此封奏疏雖是二百年前之事,但換做今時今日之大晉,亦無甚變化,甚至愈發嚴重。 段宏本人就是既得利益者,久居高位,不關乎切身利益,自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若非劉義真提及,他隻會聽之任之,隨波逐流。 “這些軍戶實是艱難。”段宏無不感嘆地說道:“不僅要服兵役,上戰場,還要稼穡農桑,繳納租布。” “世祖武皇帝立國以來,更是明令軍戶持官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 “南渡以後,朝廷還將軍戶賜予有功之臣,使其成為功臣顯貴之私兵,任人宰割。如非每次打仗,可搶奪珠玉金銀,軍隊士氣、戰力,與秦、漢實在難比!” “這是二百年之弊政!”劉義真擰著眉頭,沉聲說道:“漢末以來,戰爭不斷。永嘉之後,朝廷於江左近乎無兵可用,不得已擴大兵戶之數。” “奈何司馬氏不知體恤百姓疾苦,變本加厲,盤剝百姓,這才使得流民起義不斷,天下人心離散。” “古語有雲:得民心者,得天下。” “士卒是朝廷意誌的體現,他們在戰場上浴血搏殺,以生死贏得更為廣袤的疆土,換取四海安寧,天下太平。” “他們不該是低賤的,更不該讓人隨意欺淩,應是為世人所敬仰,以軍士而驕傲。” 說到這,劉義真眼神堅定,朗聲道:“秦能得天下,是為商鞅變法。” “商君所提之二十級軍功爵位,時刻激勵著秦軍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他們知道,隻要斬敵首級,打贏勝仗,他們便會被朝廷授予爵位,蔭及家庭。” “或為公士,或為上造,或為不更,或為大上造,甚至徹侯。” “我沒有秦之魄力,亦無商君之智慧。” “但我知道,想要練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大軍,除了賞罰分明,嚴明紀律,更要讓他們生死無憂。” “我能做的,便是在權利之內,讓那些可能成為我幕府的將士們,也如秦之將士那般,在戰場上生死搏殺之時於未來有盼頭。” 聽得劉義真一席情真意切,發自內心的講話,段宏緩緩起身,朝著劉義真拱手道:“桂陽公胸懷天下,高瞻遠矚,末將所不能及。” “若桂陽公所言能實現,何愁四海不能歸心,天下不能一統。桂陽公想要怎樣做,末將必全力支持。” 劉義真微微笑了笑道:“能得段中兵傾力輔佐,我相信未來可期。” 不論段宏此言是否真心,至少在自己的幕府內,能得到段宏支持,此事便可事半功倍。 ...... 建威將軍、桂陽公於盩厔、鄠邑二縣發布的募兵告示,很快傳遍了關中。 其中賜予良田五十畝,官吏世族不得隨意侵占,違者重罰一條,更是成為不少山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好些人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吾兒有魄力!” 逍遙園內草堂寺,劉裕聽到謁者的稟奏,禁不住放聲大笑。 他的兩側,一左一右跟著許久未曾露麵的安東寺主持慧嚴,以及關中名僧草堂寺主持僧導。 傅亮、謝晦、鄭鮮之、顏延之四人緊隨其後。 僧導年歲看上去與劉裕、慧嚴相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身材略是清瘦,嘴角一直掛著慈悲的微笑,讓人見了便心生好感。 “桂陽公心懷大慈悲,乃關中百姓之福。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僧導和尚雙手合十,高宣佛號。 “仁義是有!” 劉裕笑著道:“就是動作大了點,如此做怕是會引來不少的非議!” “阿彌陀佛!” 僧導再次雙手合十,“於天下百姓有利,可得黎庶之民心。短時或有阻礙,長遠而看,此舉意義非凡。” “大師所言卻也有理,不過!” 走在後麵的傅亮接過話,朝劉裕拱了拱手說道:“自曹魏至今,二百年軍戶之製,能存在自有其道理。” “天下戰亂百餘年,諸國爭霸,兵戈不息,百姓流離失所,赤地千裡,十不存一。” “為求中原一統,各方勢力隻能強募士卒。而軍戶之製,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即可在和平之時屯田耕作,保證朝廷租布不絕,亦可在戰爭來臨之時確保所需之甲士源源不斷。” “若以利而誘之,以軍功激勵,或許能提高軍隊之戰力,卻難保大戰來臨之時,有充足兵源可用。” “臣也贊同傅中郎所言!” 謝晦也開口說道:“軍戶之製二百年,不能說改就改。如今這天下,戰亂頻繁,需要軍戶才能保證兵源之穩定。突然改變難保不會出現岔子。” “軍戶之製自是不能變!” 劉裕走在前頭,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淡淡地說道:“桂陽公所請亦可嘗試。準其建威府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