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很不起眼的茶油燈,經過一個女人的手從一個房間走向另一個房間。微微的光線下,是兩隻被腳趾頭頂破了的棉布鞋。女人急速的來到裡間的床前,伸出那隻裂紋叢生的手輕輕拍了拍被窩中的老婦人。 “姐、姐,清芬要生了。”遲疑的聲音中透出擔憂。 “莆英,你說誰生了?”莆草猛地推開被子,一扭身坐了起來,可身體卻吃不消她如此劇烈的運動,一口痰卡在嗓子裡,想咳卻怎麼也咳不出來,臉憋得通紅。 莆英伸手在莆草背後拍了幾下,這回用更沉的語氣重復了一遍。“是清芬、她要生了!” “咳咳咳!”過了良久,莆草終於咳了聲來,緩了緩,壓低聲音嘟噥道:“該死的害人精!不是還欠著一個月嘛?” “噯,她昨日搬柴閃了腰,晚飯都沒吃,後來一直嚷嚷肚子痛。剛才見紅了,我估計是娃兒在她肚子裡呆不住呢。”莆英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而且……而且,我感覺像是難產……” “難產?”莆草的瞳仁立刻大了兩倍,又咳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又經久不息。 莆英的手上加了點力氣壓在莆草脊椎兩側,一邊滑動一邊說:“還記得老四家兒媳婦前年生孩子不?我接的生,一樣的癥狀。” 莆草腦子裡如電光石火般映出一幅畫麵,眉頭立馬緊皺。“莫非胎位不正?” 莆英抿了抿嘴。“嗯,我如今也隻是猜測。剛用手摸了摸,像是胎位偏了,也許、也許過會兒會正過來也說不定。” “哎喲喂,這可怎麼弄呀?”莆草知二妹當接生婆已經多年,她的話應該有幾分份量。雖說清芬這人比較可恨,但也不至於讓她去死。如果換成正常家庭的婆媳關係,莆草此時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兒媳婦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的命她也願意,但現在似乎一切來得都不合時宜,讓老婦人進退兩難。莆草用手指使勁捏住喉嚨,以防那陣刺癢再次將咳嗽帶出嗓子。 莆英何嘗不清楚姐姐的心結,但天大的事情也必須先扛過去了再說。“所以我來找你商量,你拿個主意!” 莆草卻似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的又說了一大串。“當初我讓稀慶和她離婚,不聽哪!她這害人精什麼都承認了,還顧及什麼麵子?雖然我家稀慶是公家的人,氣量不一般,可留下她終是禍害。你看,遭報應了吧?唉,還不如我狠狠心……現在肚子那麼大,到底是早產還是夠月份生的,讓我如何跟後灣裡那幾家解釋?” 莆草迷離的眼神和緊皺的眉頭,仿佛被拉扯到很遠的地方。那地方應該是迷霧堆積、荊棘叢生吧,纏住了她的腳步一直讓她走不出來。莆英非常難過,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此時需要姐姐做好當家人的角色而不是顧及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姐,先別難過了。我就想問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我、我也不曉得。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莆草擺擺手,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 “可你才是她婆婆又不是我!”莆英隻覺心頭一哽,話差點脫口而出。固然姐姐值得同情,可外甥媳婦萬一被冤枉了呢?莆英覺得不能再耽誤了,應該讓姐姐早下決心。“要真是稀慶的第一個孩兒……你盼孫娃兒可有十年了!別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 莆英聲音不大,卻似千斤重物字字砸在莆草心頭。十年,多麼漫長的日子,頭發由青到灰。莆草啞著嗓門不無揶揄的擠出一句話。“這孫娃兒,可來得巧得很!” “是來得早了點,但也不能不管。要不你先起來照看一下清芬?我馬上去請郎中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莆英苦笑,假裝聽不懂話中的潛臺詞。她從床頭拽過一條早已分不清顏色的長圍巾,胡亂地往脖子上纏了一圈。 “這時候請啥郎中?!”莆草伸出手拽住圍巾一角。“我想、我想還是再等等吧!” “你別賭氣行不?我自打上次接生之後,心裡就沒有定數了。若清芬也跟老四家兒媳婦一樣……”莆草眼睛紅了一角,不知是腳冷還是著急,她使勁跺了跺地。 “放心!她命大!”莆草臉上現出一股蕭瑟的殺氣。剛才睡夢中她再次看到文強那張熟悉又年輕的臉,嘲笑般緊盯著她,異常邪魅。真是要命,他出現得不早不晚,好象知道清芬要生了似的。萬一是他的種呢,難道讓我兒稀慶戴一輩子綠帽子不成? 莆草暗暗咬了咬牙。好吧,那就由老天來決定!活人千萬別跟死人抬杠,這是她母親的母親傳下來的名言。於是莆草挪了挪本不靈便的雙腿,斜身將雙腳伸進鞋中,然後拖過一件縫了數個補丁的大棉襖套在身上。“郎中若來就等於多了一張傳閑話的嘴,你姐我這輩子恐怕都會讓口水淹死。算了,你守在家裡,我去後灣裡找個人把你姐夫從水庫工地叫回來。” 莆英不解。“叫姐夫回來做什麼?他又不會接生。那地方比郎中離得還遠呢。清芬萬一有事我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吧!”莆草隻回了後半句話,然後開了門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雪中。 竹林很快淹沒莆草的身影。 莆英收回視線,一陣涼風吹過來,她冷得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