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裡再次奏響的鼓樂聲把李非的思緒拉回到眼前這一場喪事,她抬起眼四下裡掃了一圈,哀痛的哭喪聲已經暫時平息了,她的視線越過奶奶清瘦的背影停駐在亮著運作燈的冰棺上,冰棺裡躺著已經年過八旬的爺爺。她想起每一年春來,園子裡的瓜果一茬接一茬地成熟了,爺爺總會摘來長得最好的果子放滿她的手心,心裡泛起一陣陣夾雜著暖意的苦澀。 盡管新聞裡每天播報著各種各樣的死訊,但李非一直感覺死亡距離她很遙遠。自6歲那年外公過世以來,有關殯儀館的幼年記憶早已斑駁不清,隻依稀記起工作人員將通體蓋著白布的屍身緩緩推進一道跳動著嗜人烈焰的銀色方門,大人們在門前跪哭一地的場景。這已經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久遠到當李非第二次來到殯儀館時,她才突然間清醒地意識到原來時間早已改變了這個地方。 耳邊又響起了震徹靈堂的哭號聲,原來是有人來哀悼上香了。反應過來的李非頓時被如此收放自如的悲痛情緒逗得哭笑不得,好像來的人手裡拿的不是香而是一個點播哀樂的遙控器,隻要輕輕一按,就能將親屬們一瞬間從聊天頻道調至哭喪頻道。她強忍住一陣荒唐的笑意,疾速搜尋著能讓自己轉移注意力的事物。 忽然,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韓笑!”李非激動地向來人揮了揮手,韓笑沖她一笑,與韓笑爸並肩站在韓笑身前的韓笑媽也向李非投來了一個溫柔的微笑。李非站起身,跨過長條凳,走過去像小時候那般親昵地挽起了韓笑的手,兩人步出靈堂,在屋外的圓桌旁坐了下來。 “你怎麼一點都沒變!跟小時候一樣!”剛一坐下,李非就滿是懷念地感慨道,“真的太多年沒見了!” 李非剛上小學那會兒,韓笑就跟著她爸媽從巷子裡搬出去了。那個時候移動手機還沒有普及,更沒有什麼社交軟件,誰家搬走了,大人們都很少再聯係,別說小孩了。 “十幾年了吧。我奶奶去世後,我們就搬走了。” “你們搬去哪兒了?” “搬到市區了。小賣部生意不好,賺不到什麼錢,我爸早就打算把店關了。等我奶奶的事一忙完,我爸把家裡的房間都租了出去,在新區那邊開了家小超市,我們一家吃住都在店裡。”韓笑緩緩說著,提起往事並沒有太多的情緒。 “那麼遠,怪不得都見不到你了。”李非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似乎在緬懷那段缺失了韓笑的童年。 “你現在怎麼樣?”韓笑握了握李非擱在桌子上的手,換了個輕鬆的話題,“我記得你就比我小一歲,畢業也有三四年了吧。” “嗯,三四年了。大學畢業之後,我先是考了兩年公務員,考來考去都沒考上就跑去上班了,換過一家公司,現在這家快兩年了。”李非似乎不太願意談及自己的工作,“你呢?現在在做什麼?” “我啊,”話趕話地又聊回了自己身上,韓笑猝不及防地遊離了片刻,“我之前一直做人事,在A市一家外貿公司乾了好幾年。去年回家過了個年就不想再回去上班了,現在就待在家裡幫我爸開店。” “回來好,你爸媽就你一個女兒。”李非習慣性地對所有人的決定都給予無條件的肯定,在她看來,隻要是追隨內心的選擇,即便不夠明智也同樣值得,因此她總能找出支持的理由。“開超市忙嗎?”李非順著話題問道。 “原先也不忙,進貨都直接送到門口,每天基本就是待在店裡守守店,理理貨。”韓笑打開了話匣子,半年來的開店心路正想找個人說說。“不過,這是上一輩的經營模式,慢慢地都會被時代淘汰掉。現在大超市這麼多,網購又這麼發達,隻要點個外賣,什麼都能送貨上門,像我們家這樣的小區超市隻會越來越難開。我就讓我爸把店交給我試試,反正開不好再去上班唄!” 李非驚喜地發現眼前這個沒怎麼改變模樣的發小,連性格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似乎一切都沒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種久違的既熟悉又親切的感覺令她倍感舒心。她轉頭看了看靈堂那邊,心想再往下聊時間就有點久了,隻好與韓笑暫時話別。 李非默不作聲地坐回到了丈夫身邊,這時,姑姑突然轉過來,再次跟他們說起爺爺臨走時的情景,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拚命記住爺爺在世時的樣子。 “老一輩說,老人咽氣前吃得越多,子孫就越不愁吃。你爺爺知道自己要走了,前幾天拚命地拉,一天拉十幾回,把肚子全拉空了,人也拉瘦了,後來就開始拚命地吃。你爺爺死得好,吃得飽飽的,死了還給子孫留福氣......” 李非的眼睛又泛起了一陣酸意,她抬起臉看著姑姑哭紅的鼻子和雙眼,又看了看奶奶。一年前這個時節,正是堂哥走的時候,奶奶差點在靈堂上哭斷了氣。 “我的乖孫子,我的心肝寶貝,3個月沒了媽,7歲沒了爸,我的寶貝啊,你就這麼走了,奶奶真舍不得你呀......”人來人往的靈堂裡,隻聽得她一聲又一聲不停地叫喚著堂哥的乳名,悲痛欲絕的哭喊聲蓋過了低沉平穩的誦經聲。 家裡人擔心她傷心過度,都勸她想開點,她強摁住紊亂的氣息斷斷續續地哭訴道:“我要把斌斌這一世的經歷都講給我的孫媳婦聽,斌斌這一世苦啊,她沒照顧好我的乖孫子......”話剛說完一句,又哭了起來。爺爺在一旁痛心地拍著大腿,乾啞的嗓音砸了過來:“這就是他的命啊!” 大概是堂哥走的時候淚水已經哭乾了,現在爺爺也走了,奶奶的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