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溪潺潺溪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地從興化府鎮海村邊繞過，東流入海。溪畔成片的果樹，在寒風中傲然挺立，一群白鷺在淺灘處嬉鬧，已是隆冬歲末。村裡的商戶已不怎麼營業，家家戶戶都貼上了春聯，幾個大人提著火紅的年貨，拉拽著貪玩的小孩回家做紅團，一抹斜陽映照之下，又多了幾分年味。 　　村頭的龍眼樹下圍了七八個小孩，正興致勃勃地看著中央的兩個在玩牌。他們玩的是一種叫做“魔劍殺”的卡牌，一塊塊帶有角色形象的卡牌，由烏木邊料雕成，木料的材質代表其宗派，紋路的密度決定其血量，牌手們根據紋路形成的畫麵陳述技能，經觀戰者評判後出招，對局雙方交替出招，直到一方血量清零為敗，敗方此卡歸勝方所有。 　　“哈哈！雲舒，你的‘雲天明’又隻剩一點血量了……”中央稍年長些的那個小孩，手握一塊血紅色帶點焦黑裂縫的木牌，沖對麵那個小孩得意道，“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陽霄’給你個體麵的死法……眾位看官瞧好了！” 　　隻見他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在右手的木牌上空一陣比劃，口中念道“上……清……破……雲……劍！咻——”，那惟妙惟肖的劍氣破空之聲，伴著驟雨般的唾沫星子，噴得對麵那個叫雲舒的小孩趕緊閉上了眼睛。雲舒還沒反應過來，隻覺手中一空，一個爆滿水波紋的金絲楠烏木卡牌，已經到了對方手上。 　　“好！！！”眾人齊聲喝彩，“龍羲大哥天下無敵啊！” 　　原來這贏牌的小孩名喚龍羲，十三歲，乃是村頭荔枝苑老鴇的養子。而輸牌給他的雲舒，比他小一歲，則是村裡最大的木料行“連天閣”的少爺。雲舒家中原料既豐，極品邊料自不會少，是以他拿出來的“魔劍殺”卡牌，比其他小夥伴的，都要珍貴許多。然而說到牌技，他就遠不如龍羲了，幾天功夫，被人家以一塊雷擊棗木贏走了七八個極品木牌。 　　眼見龍羲得意洋洋地拿著戰果跟小夥伴們顯擺，雲舒心中充斥著不甘，連他身邊的愛寵大貓，也共情地垂首喵叫，像是被人拿走了心愛的魚乾似的。雲舒摸了摸大貓的腦袋，大貓立刻撒嬌地左蹭又蹭，“咕嚕咕嚕”了幾聲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用嘴去舔雲舒的衣袋。 　　雲舒怔了一下，旋即心領神會，對那大貓低聲說道：“福福啊，那個寶貝可不敢拿來戰啊……乖！等下回家趕緊給老爹還回去……” 　　“什麼？！雲舒你是要拿這貓來戰嗎？……哈哈哈哈……”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孩，不知是聽錯了，還是故意起哄道。 　　福福本來乖巧地趴著，這下被譏笑聲激怒，脊背弓起，咬扯著雲舒的衣袋不肯鬆口，幾番拉扯之下，竟掉出了一塊金燦燦的木牌，卻是早前福福從雲老爺房裡叼出來的寶貝，當時雲舒見這木牌精致，愛不釋手，是以未及歸還。 　　小夥伴們當即噤聲，那木牌上能晃瞎眼的金絲紋路，一看就知道是個神物，想不到這雲舒還留了一手。雲舒輕拍了一下福福的腦門，責怪它淘氣，正要把木牌塞回衣袋，不料被龍羲伸手截住。推就之下，雲舒的雪恥之心終於戰勝了理智，“戰就戰吧！誰怕誰啊！”，鬆開手借木牌給龍羲端看。 　　龍羲接過雲舒手中金燦燦的木牌，立將其他幾個撂在一旁，雙手捧起端看時，但見那木牌形狀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長方體，厚約半寸，由陰陽兩麵卯合而成，金燦燦的陽麵上，滿滿都是蠶繭似的瘤疤紋，一圈圈的經絡包裹著密密麻麻的雨滴，在陽光下晃看時，成片的金絲立體般湧動，卻是金絲楠木紋路中最為罕見的瘤疤紋。那些瘤疤紋豎著排了六行，橫看又有四列，中央雕了個頂有光環的女神形象，四周圍了一十八個瘤疤，觀這陽麵材質，金黃偏軟，不似“連天閣”盛產的金絲楠烏木，應該是蜀地生長了千年以上的小葉楨楠。 　　而另一麵陰麵，烏黑的底色上，嵌滿了黃綠色同樣是密密麻麻的紋路，在陽光下晃看時，宛如漆夜中的螢火，靈動變幻，直鑒人心，卻是“連天閣”盛產的金絲楠烏木無疑，這陰麵紋路與陽麵相類，隻是瘤疤變成了一個個鬼臉，一十八個鬼臉圍在四周，而中央刻著的女神臉部，竟也是一個猙獰的鬼臉！視線相對之下，圍觀的小夥伴們皆是吸了一口寒氣。 　　“好家夥……好家夥……”龍羲一邊翻看一邊不住地喃喃自語著，咽了一口唾沫，問雲舒道，“你這個是‘九天玄女娘娘’嗎？” 　　雲舒想了想，剛要開口，龍羲又道，“右上九個瘤疤，左下九個瘤疤，我就當她九滴血！” 　　小夥伴們紛紛附和：“對！對！九滴血，沒毛病！”“龍羲大哥威武！！” 　　“坑爹啊！！”雲舒心中暗道，“右上九個瘤疤，左下九個瘤疤，一共一十八個瘤疤，為什麼是九滴血？！我這背麵還有一十八個鬼臉，那又算什麼？……” 　　龍羲察覺到了雲舒的不快，眼珠滴溜一轉，補充道，“你這木牌是千年小葉楨楠，是個神族，神族不能血太多，不然怎麼打？” 　　“而且我這人族打神族，一次得出三個角色了，我虧大了……” 　　雲舒再度怔住，隻覺龍羲說的似乎不無道理，但明明自己才是吃虧的呀…… 　　幾個回合下來，龍羲的三個角色就被雲舒的“九天玄女娘娘”乾掉了，他又接著補充道：“我再上場三個，人族打神族嘛，一般是車輪戰……” 　　雲舒已然無語…… 　　經過了三輪車輪戰，雲舒的“九天玄女娘娘”終於被龍羲擊殺了。發出最後一擊的，依舊是那個雷擊棗木的“陽霄”，用的依舊是那招“上清破雲劍”。雲舒這幾天輸掉的七八個木牌，一個個都贏了回來，可是，他卻輸掉了“九天玄女娘娘”，這塊福福從父親房裡叼出來的寶貝。 　　眼看著天邊晚霞漸收，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an.ｃｏm 出外辦事的父親即將歸來。這鑄成大錯的一人一貓，怔怔地杵在原地，宛若丟了魂一般。 　　“有你的啊！被你贏回了這麼多個……”龍羲沖雲舒比了個不成形的大拇指，左右看了一眼圍觀的小夥伴們，“不然今天就這樣？” 　　也不等雲舒反應，一眾小孩紛紛起身，有人得意大笑，也有人失望搖頭。他們觀戰本來隻是跟個節奏，尋求些共情之樂罷了，直到後來有人提議下注，看客們有了實際的得失，那種隨機的刺激感，才讓他們真正沉迷到這個遊戲當中。他們的財力遠不及雲舒，牌技比不上龍羲，他們甚至連塊帶點紋路的木牌都沒有，不過，幾顆糖豆，一串魚串，已彌足安慰。然而蛇象之爭，焉有長勝，最終主導輸贏的，終究是那些坐莊的牌手，看客們為這種下注的外圍玩法起了個名字，叫做“估票”。 　　“哈哈！我就說嘛！肯定是龍羲哥贏，你們幾個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覺得雲舒能翻盤？……哈哈哈！剛剛一人下了一估是吧，拿來吧！一人一個，糖豆魚串我都吃……” 　　“可是……雲舒好像也還沒輸啊……哎哎！雲舒你怎麼不跟他繼續戰？……” 　　“走吧走吧！散了散了……人龍羲哥都走了，已經‘停牌’了……” 　　暮雲低垂，村頭的老龍眼樹在晚風中動了動身子，兩個拳頭大小的樹洞裡，似有螢火明滅，宛如一隻上古的巨龍之眼，睥睨著這個海邊的村落。天地不仁，芻狗般的人類怎會知道，幾個稚童之間的小小牌局，在接來下的幾個時辰裡，竟然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