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龍羲在那牌局散後,一手顛著一個木牌,喜不自勝地走回家裡。快到家門口時,隻看見三輛掛著紅彩的馬車占在了路中央,後麵兩輛上擺滿了長長短短十餘個箱子,為首的一輛是個車廂,此時仆從正掀開帷幕,從車廂內扶出來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這老頭上身穿著一件赭黃色拚著些麻布的皮裘,下身也是粗麻勁裝,若不是這大戶人家的排麵撐著,倒真像是一個砍柴打獵的野人。 “誒喲——雲老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快請快請……”一個濃妝艷抹有些微胖的女人趕忙從邊上的紅樓裡迎了出來,原來這老頭竟是村裡最大的木料行——“連天閣”的雲河雲老爺,也就是雲舒的老爹。隻見那紅樓二層的闌乾邊上,探出來兩三個妙齡美女,用團扇半遮著櫻唇,嬉笑打鬧,不時還朝過往的行人拋個媚眼。樓簷上的牌匾紅底金漆,書著“荔枝苑”三個字。 龍羲躲在邊上聳了聳肩。這腔調,這場景,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這裡就是他的家,那個整日在門前迎客的老鴇,正是他的老娘,這裡的人都叫她龍姑娘。 龍羲苦笑了一下,旋即戲謔地扭起了腰肢,演了一段老娘迎客的動作。接著,又演起了雙手叉腰,左顧右盼吼叫的動作,那口型好像在叫:“龍羲!你死哪兒去啦!!” “龍羲!你死哪兒去啦!!”這邊剛演著,果然,就聽到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從荔枝苑內傳出來,震得全村人無不耳膜生疼。 龍羲全身一緊,本能地便要往家裡邁腿,可忽而一想:“這雲老爺以前從沒來過我們荔枝苑啊,這會兒擺這麼大陣仗,是要做什麼?……置辦年貨嗎?沒聽說過……給誰贖身嗎?最近倒是有個新來的歌姬,不過雲老爺這把老骨頭,嘿嘿,還能一戰嗎?……” 龍羲剛想到這裡,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雲舒呆萌的形象,可接下來的念頭卻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完了完了!!雲老爺該不會……是幫雲舒來要回那塊木牌的吧?!這木牌果然價值連城!” 龍羲下意識地摸了摸屁股,他想到上個月,因為藏了二十幾文錢,被老娘當著姑娘們的麵,扒了褲子,打了二十幾板屁股的那一幕。到現在屁股還隱隱生疼呢,不光是疼,最主要是丟臉,幸虧那事兒不大,沒有給外人瞧見。瞧今晚上這排麵,要是我那老娘哪根筋搭錯了,給我拉到大街上揍,給小夥伴們瞧見,我以後就不用混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大不了等晚一點我再去找雲舒,把木牌還給他唄。今晚上岸邊的空地上好像有大戲,到時候他肯定在那裡。在這之前嘛……” 龍羲不舍地摩挲著手中的木牌,忽然眼珠一轉,另有一計蹦上心頭:“說起來,岸邊還有一口枯井,好像從來沒有人靠近過,不如……我就先把木牌藏在那裡!” 這樣決定了,龍羲咬咬牙忍著饑餓,摸到了村子東麵的海岸邊上。這時已是月影如紗,岸邊的空地上,幾個仆役正在賣力地搭臺擺座,一派節前的喜慶氣息。無人留意到邊上的枯井旁,有個鬼鬼祟祟的小孩,沐著海風在瑟瑟流淚,洶湧的海水沖岸而起,碎成冰冷的浪花拍在臉上,已分不清澀眼的是淚水,還是海水了。 龍羲倔強地擦去臉上的淚水和海水,將懷裡的木牌用油布包起紮好,連上一個鐵釘做的掛鉤,先是假裝隨意地倚靠在枯井上,乘著旁人背身的空檔,迅速轉身,攥著油布包上的鐵鉤,迅速往枯井下方的內壁戳去。幸好這枯井內璧可以下鉤,可當龍羲想從邊上扒些泥土去遮蓋油布包時,不曾想,卻摸到了一個黏呼呼的會動的東西。“啊!!”龍羲一驚之下,一個甩手,竟將掛好的油布包碰落,徑直落入了枯井之中。 龍羲跺腳喊糟,強忍住心中恐懼,更不管旁人看沒看到了,撐在枯井邊緣往下看時,但見一片漆黑之中,隱約有團拳頭大小的赭黃色,應該便是剛剛掉下去的油布包,目測深度不到兩丈。龍羲正想著如何將油布包弄上來,怎料從井底撲麵而來一陣腥風,隨之竟有一個孤傲的、又帶有點癲狂的聲音,幽幽傳了上來,仿佛來自地獄的呼喚:“下來吧……少年……嘿嘿……你想要的……我都能給……” 龍羲一字一句地聽著,眼中的神采慢慢消逝,隨即鬼使神差般地,竟然慢慢抬起了右腿,跨在枯井邊緣上,身子一側,翻入了枯井之中。 “哎喲!”龍羲屁股吃痛,這才回過神來,卻見頭頂上方一個灰藍色的圓洞,自己竟然置身井底,“見鬼了!我剛是被誰推了下來麼?”這井的確不深,但兩丈多的深度,沒有外人的幫助,也不是一個人能上得來的,更何況他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孩。 那個油布包此刻就在邊上,龍羲趕緊拾起來揣回懷中,環顧四周時,隻見三麵是黑漆漆的井璧,西麵卻是空的,斜下方影影綽綽的有片巴掌大小的灰藍的亮光,龍羲往前邁了一步,不料吃了幾個踉蹌,這才知道,原來西麵是個向下的斜坡。 剛剛站穩,又聽到剛才那個聲音從斜下方傳來:“過來吧……嘿嘿……我等你很久了……” “媽呀!這是人是鬼啊?!”龍羲打了個激靈,暗道,“老娘說我是純陽之體,不應該會遇鬼啊……她果然又在騙我……”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那聲音的主人仿佛聽到了,回應道:“我是魔!……哈哈哈哈哈……” 見龍羲止步不前,那個聲音頓了一下,又道:“你竟然能自解這攝魂之術……果然也是個純陽之體啊……哈哈哈……好資質……快過來吧……” 這個自稱是魔的聲音,也不知怎麼的,龍羲聽著竟有幾分悲色,那一字一句中流露出的骨子裡的孤傲,恰恰是自己心中所向。龍羲不再懼怕,甚至還有些期待要與之一見,於是繼續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團灰藍的亮光終於到了跟前,隻見斜坡的盡頭是個密室,密室內側還隔了個牢籠,一排比手臂還粗的不知什麼金屬築成的闌乾裡,竟吊鎖著一個全身皮膚都已經發白的怪人。 “你就是那個……魔?……”龍羲慢慢挪動著腳步,一點一點靠近牢籠。 “不錯……”那怪人低低笑了一下,忽然抖了抖肩,頓時有千絲萬縷淡紅色的氣流不斷從腹中生出,流過雙臂匯向掌心,愈來愈亮,忽然一陣紅芒爆閃,兩條瀑布般的淡紅色氣龍從雙掌噴薄而出,四下盤旋了幾下,很快化為了紅霧,占滿了整個空間。龍羲這時才發現,原來怪人的頭頂上方,竟然是一片幽藍色的海水,剛才怪人這一陣發功,海水底麵竟往上抬起了一點。 那怪人竟然是用自己的氣功,在大海下方硬生生逼出了一個空間!如若不然,他應該是被泡在海底的吧! “哇塞!這怪人的武功好高啊!可是武功這麼高,為什麼會?…………”龍羲咽了下口水,又問道:“你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 “我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我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怪人忽然打了個激靈,視線在上方茫然地遊走著,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雙目一睜,也不見他怎麼動作,龍羲隻覺得迎麵而來一股強大的吸力,旋即腳底一鬆,自己竟被徑直吸到了怪人跟前。幸好這牢門後麵還有一段空隙,怪人被吊著的右手往前一探,正好抓住了龍羲的下頜,扣在牢籠上一陣端詳。 龍羲嚇得閉上了眼睛,隻感覺到怪人冰冷的手指在他臉上一陣遊走,忽然停在了他額頭上的傷痕上,這道傷痕是龍羲小時候在海灘邊撿鮑魚,失足磕在一個石子上留下的,愈合以後竟是留下了一個火焰形狀的傷痕。怪人摩挲著這個火焰形狀的傷痕,情緒逐漸平復了下來,喃喃自語著“甚好……甚好……”,冰冷的手指竟然有了溫度,隨即龍羲竟感覺到有股暖流,從額頭上的火焰形傷痕緩緩注入體內…… 龍羲試著睜開眼睛時,怪人的手早已鬆開,龍羲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旋即隻聽到一個幽怨的聲音緩緩說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怪人冷笑了一下,接著問龍羲道:“你又是為何……在岸邊哭泣?……是為情?還是為義?” 龍羲支支吾吾,一時無言以對。 “算了……你這個年紀……又豈會知道什麼是情?什麼是義呢?”怪人的語調中似有無限感傷,“今日你我有緣……我便傳你些功夫吧……男人隻有功夫高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告訴我……你用什麼武器?” 龍羲聞言一喜,旋即不假思索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雷擊棗木的“陽霄”木牌,想了一想,將它交到左手,又從那油布包裡取出那個“九天玄女娘娘”木牌,攥在右手。 那怪人眼睛一亮,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就又有一股無形的氣流從他雙袖之中沖出,將龍羲手上的兩塊木牌都吸到了跟前,淩空旋轉著。怪人前前後後地看了又看,“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仰天狂笑了起來,“你可知……這塊陰陽木牌上刻的是誰嗎?……” “是……‘九天玄女娘娘’?”龍羲歪著頭道,其實這還是雲舒告訴他的,他也不是很確定。 怪人苦笑著點了點頭,“你剛不是問我……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哈哈哈哈……我現在告訴你……便是拜她所賜……” 龍羲正皺眉細想,怪人繼續問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這另一塊上刻的是誰?……” “是……玄……”龍羲剛說了一個字,忽然腦袋一轟,這怪人剛說自己是拜“九天玄女娘娘”所賜,才被關在這裡的?而傳說陽霄不就是被“九天玄女娘娘”囚禁在東海海底的嘛? “難……難不成你就是……前輩就是……”一個日日夜夜崇拜的名字,終於沖口而出:“玄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海底的怪人正是當年的昆華第一高手陽霄,當年他帶領昆華派逆天飛升,為奪取妖族靈力引發人妖大戰,最終誤墮入魔道,昆華全派遭到天罰被囚禁於東海海底。 陽霄收斂了笑意,開始緩緩道來:“我剛被鎖在這裡的時候……冰冷的海水可把我折磨得夠嗆……我就想著怎麼才能暖和一些……用靈力取暖嘛又消耗過大……我日日夜夜地感受這海浪的起起落落……其中的節奏變化好生奇妙……一直感受了不知道多少年……終於……讓我悟出了這一套‘九陰九陽真訣’。” 陽霄將兩塊木牌還回龍羲手上:“你這對‘武器’選得不錯……雷擊棗木的這個可以強化爆發,而陰陽雙麵這個有轉化力量之神通……與我這套‘九陰九陽真訣’很是匹配……今日有緣……我就把這套‘九陰九陽真訣’傳給你吧……你要切記……除非遇到緊急情況……或是你已經‘小有所成’……否則……都不能在他人麵前展示此功法……” “哦……那怎麼樣才算是‘小有所成’呢?”龍羲追問道。 陽霄神秘一笑道:“到時候……自會有人告訴你……” 說著,也沒見陽霄怎麼動作,一個頭顱大小的石頭便從地上飛起,懸浮在龍羲麵前,旋即一道紅光從陽霄指尖激射而出,注入了龍羲左手的雷擊棗木木牌之中,“我給你的雷擊棗木木牌……注入了些靈力……你試著攻擊麵前的石頭……” 龍羲興奮地點點頭,左手蓄了一下勁,朝麵前的石頭擊出。沒有期待中的轟天巨響,隻聽到“噗”的一聲,那頭顱大小的石頭上隻碎開了兩個雞蛋大小的小石子。 龍羲麵露尷尬之色,隻聽陽霄說了聲“再來!”,又一道紅光注入了龍羲左手的雷擊棗木木牌之中,“聽好了……你試著先用靈力喚醒周身經脈……再將經脈中的靈力都納入丹田……其間感受丹田的收放之力……直到再難納入的時候……借助最後一次納入的反震之力……轉而將靈力排出丹田……倒入右手……注入陰陽雙麵這個木牌……再攻一下這個石頭試試……” 龍羲依言照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起始隻覺得經脈火燎燎的疼,幾難持續,但在變強的欲望驅動下,他咬緊了牙關,努力將每一步都做到了極致,待靈力導入右手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這是一股數倍於之前的靈力,最後注入右手的陰陽雙麵木牌,往前一推。隻覺有股氣浪從掌心噴出,旋即“嘭”的一聲巨響,那頭顱大小的石頭終於四分五裂。 “哇塞!”龍羲喜不自勝,左一下右一下地顛看著手中的兩個木牌,“謔謔”,又意猶未盡地比劃了幾下。他沒有看到,陽霄那意料之中的笑容裡,竟閃過了一絲詭異之色。 “這麼短的時間……你已經可以將靈力倍化四倍發出……很不錯……以後自己勤加練習吧……”陽霄繼續說道,“剛才你用的是陰陽木牌的陽麵……發出來的是力量攻擊……下麵你試試用陰麵……直接攻我……” 又一道比之前更強的紅光,注入了龍羲左手的雷擊棗木木牌之中,龍羲重新練了一遍,這次讓陰陽木牌的陰麵朝外,待靈力最後注入木牌時,往前推出時,龍羲隻覺掌心一燙,沒有先前那種氣浪噴出的感覺。那木牌受靈力激發,竟投出了一個金綠色的巨大虛影,射在了牢門之上。 片刻的功夫,隻見牢門內的紅霧倏然消退,上方的海水落了下來,而就在此刻,隻聽到“砰”“砰”幾聲金屬斷裂的聲音,堅固的牢門竟然轟然倒塌,而牢門裡麵,陽霄那雙被吊鎖了近百年的手,竟然也緩緩放了下來。 龍羲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從牢內沖出的海水已經湧到了麵前,將他的視線全部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