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寧(1 / 1)

古界行 野生田園犬 5872 字 2024-03-22

醒來,依舊有些昏昏沉沉,大毛甩了甩頭,才看見橋洞外已紛紛揚揚的下起了大雪。   嚴冬,又來臨了!   或許,那些圍在爐邊,飲酒作樂的達官貴人,會覺得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當是四時最壯麗的美景。但對大毛來說,他的生死考驗又一次的降臨。   石橋洞裡,一個極其瘦弱的身影支起身子。他隨手的碰了碰邊上的一人:“唉!二狗子……”   突然,他感受到觸在手上的一片冰涼,頓時心裡一個激靈。二狗子,已經死了!   大毛轉過頭,旁邊一個少年人蜷縮著身體,眉頭緊鎖,似乎依舊在寒風中顫抖,苦苦煎熬著冰冷的長夜。但一切,也定格於此。   橋洞裡,隱隱有低聲的抽泣。   大毛,他依稀記得父母是這麼叫他。在破碎的記憶片段裡,他應該有個溫暖的家。但是許多年前的永王兵亂,將一切毀去。後來,他隨著流民逃亡,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記得過了多少年,他從一個懵懂的孩童,變成了一個瘦弱的少年。直到今日,他混進龍江城,在一處橋洞落腳。   記憶已經很模糊。父母的樣子,家在何方,他又是怎麼活下來的,他都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很久以前,老楊頭也是這般在風雪天睡去,便再沒起來。而今,跟他一樣靠乞討,偷東西吃的二狗子,也因為饑寒交迫,與他告別。   大毛抹了抹眼淚,感受著冰冷的世界,以及身體傳來的虛弱感,他還是必須要出去找點吃的了。   大毛衣衫襤褸,行走在西城的街巷。此處乃是龍江城的繁華之地,亦是魚龍混雜的所在。如今大雪紛飛,鉛雲密布,街道上鮮有行人。而兩旁的酒樓伎館裡,卻傳出不少推杯祝酒的歡笑聲。簾幕下隱隱的火光,空氣中飄來的香氣,讓大毛腹中又是一陣抽搐。   大毛打量了四周,這天氣,連乞食都遇不上一個人。好在,他也並非希冀能遇到好心人。還是等入夜了,看能不能偷些東西來吃。   他找了個角落,便蜷在了那裡。   偷東西,總是要挨打的!但挨打總比挨餓強。   他也曾乞求一些看上去麵和心善的人,希望能收留他。隻要給口飯吃,他啥活都能乾,但換來的隻是嗬斥和毒打。   沒有人在意他,小孩兒拿石頭丟他,人人都厭惡他。所以,他也一直流浪。   大毛正賊眉鼠眼的到處打量,突然一個東西砸到他的頭上。   大毛一個激靈,抬頭看去。一個妝容艷麗,覆著薄紗的女子朝他一望。   大毛看了看地上的東西,一張餅,不由的朝女子作揖。如果不用去偷東西,便能填飽肚子,自是天大的好事。   女子眼神本來平靜如水,但當樓下的小乞丐抬起頭來,她的心頭突然一陣狂跳。這神情樣貌,竟如此熟悉。   女子關了窗子,房間布置得有幾分典雅,火爐的木炭依舊燒的通紅。中央的桌子上有些殘羹,一旁便是一張繡床。一個大漢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女子躡手躡腳,拿了衣物,偷偷地摸向了房門。隻是此時,大漢的聲音忽然響起:“去哪兒?”   大毛拾起大餅,掰開一看,竟是肉餡。當即塞到嘴裡,至於味道,隻能說真香!   這點東西,離吃飽倒是差了太多。但好歹,肚子裡已經有了點東西。   天色很快黑盡,大毛既然已吃了東西,也不願再動些心思。對他來說,保存體力,減少受傷,才有可能在嚴寒的冬天堅持下來。所以他又回到了橋洞,這裡依舊陰濕寒冷。但靠著他和狗子揀來的破褥子,還能避避風雪。至於狗子的屍體,他拖到了街邊的雪地裡,自有官府的撿屍人將他收走。   大毛擁著發黴的褥子,迷糊睡去。   夜太漫長,刺骨的寒意不斷的侵襲著大毛瘦小的身體。雪未停,煎熬也一刻不減。   深夜裡,大毛似睡非睡,迷蒙中看見一個俏麗的女子在他身旁。她俯下身,伸手撥開他的亂發,隨後一顆溫熱的淚珠滴在他的額上。   大毛猛的驚醒,這竟不是做夢。那女子,真就在他麵前。   大毛往角落縮了縮:“你乾嘛?”   女子眼眶含淚:“你是方寧?是不是?”   大毛一愣,借著雪地映射的微光,他也認出來,這就是今日的那個伎館姑娘:“什麼寧?不是不是。”   “讓我看看!”女子輕聲說著,便伸手用絲巾要拭去大毛臉上的泥汙。   大毛本能的想要退避,但女子的另一隻手已掐住他的手臂。興許是大毛常年受饑寒所累,竟是掙脫不開。好在女子也似乎沒有惡意,真的就隻是將他那臟臉擦了乾凈。   女子兩眼睜的大大的,而大毛的左臉頰,居然真有一顆細痣。   “方寧!我是大姐啊!”女子聲音有些顫抖。   大毛算是明白了!她這是認錯人了!雖然小時候的記憶模糊,但他卻肯定,他是沒有一個什麼大姐的!   “我沒有大姐!你許是認錯人了。”   女子顯得有些激動,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不,你就是方寧,乾武三年。永王兵敗入虞州,我們方家被叛軍劫掠,後又遭朝廷清算。你那時還小,才剛滿四歲。但我記得,即便已經過去七年,我一眼便能認得你!”   大毛見她情緒激動,也不由的仔細回想了一下。什麼方家?什麼大姐?根本就沒出現過這些,他記得他應該住在一個籬笆小院裡。至於他現在幾歲,他也隻能估計個大概,大約也是十幾歲吧。   女子不顧大毛一臉思索,竟一把抱了過來。淚眼婆娑道:“方寧!我的弟弟,你受苦了!”   大毛哪裡經過這種陣仗,一時間一股少女的馨香傳入鼻息。而她身體的溫熱,也讓大毛的心裡生出一絲留戀。   大毛本欲再狡辯幾句,此時也閉口不言了!   過了小一會兒,女子依舊在抽泣不止。而橋上的街道,卻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同時,燈籠火把的光亮,從遠處而來。   “都找仔細咯!你們幾個去那邊看看。小娘皮,這寒天大雪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女子一個激靈,鬆開大毛。她神情有些慌張,伸手自懷裡掏出一些銀子,一把塞到大毛手裡,囑咐道:“方寧,這些碎銀子你先拿著。這幾日別亂跑,我會想辦法再來找你。記住,我是你的大姐方雨。我得走了,等會兒千萬別出來!”   說著,方雨鉆出了橋洞,在大雪中往遠處而去。   大毛愣在原地,又看了看手裡的一些碎銀子。他掂了掂,這怕是有一兩多了。   真的,還有這等好事?   大毛有些不可置信。可此時,街外傳來罵聲:“小娘皮,怎麼?又想逃跑?看來你是欠教訓了!”然後便是一些劈裡啪啦的聲音。   大毛嘆了口氣,這妓姐怕被收拾了。但一想,她才剛給了自己一把銀子,也隻能在心裡為她祈福了。至於出去打抱不平,這些伎館的打手可沒個輕重,像他這樣小乞丐,便是被打死了,也沒人來管。   聲音漸漸消弭,雪天的夜,又歸於沉寂。   次日,大毛拿著半錢銀子,買了五個饅頭。這一頓,還真是吃到了飽,而且半錢銀子還找回了幾十個銅板。   大毛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懷中的碎銀子,心想:便是做她的弟弟,也沒個不好。當即幾番轉悠,又來到伎館樓下。   街角處,大毛望著不遠處的牌匾。他也不識幾個字,三個字裡,隻認得第一個好像是‘天’。但道聽途說,也知道了此間名‘天香樓’。這樓,除了門麵上有一幢三層的樓臺,內裡更有庭院樓閣無數。便是四周的高墻,也生出了幾條巷子。   如今他雖然有一兩銀子,但這樣的地方也不是他能進去的。可能剛進門口,便會被一腳踹出來。   大毛隻得在昨日的街角蜷著,可等了許久,也不見昨日的那扇窗子打開。   “小毛頭,在此做甚?”一個小廝嗬斥道   大毛一驚,抬頭看去。小廝約在十五六歲,眉目間頗有鄙夷嫌惡之色。這類驅趕,大毛自是經歷了許多。當即開口:“大爺莫怪,我這便走。”   小廝冷哼一聲,低聲道:“你往天香樓後院去,圍墻外有片竹林。你鉆進去,靠墻邊有個鏤窗,雨姐要和你說幾句。”隨即又揚聲道:“快走,快走,莫要擋了我家生意!”   大毛聽來,不由道謝:“謝過大爺!”   小廝冷哼一聲,轉身回去。   大毛延著高墻的巷子走了半注香時間,果然見著一小片竹林。隻是林子雖小,但看其上覆的雪跡,怕是有很深的雜草。不過此處確實幽靜,巷子雖有幾處門戶,都是門頭緊鎖,路上也隻是偶見幾個老人。   大毛未多想,便鉆進了林子。撥開亂草,沒幾步果然見著圍墻邊有一個石雕鏤窗。此時,隻能看見一簇銀光閃亮的發飾在窗內徘徊。   聽到聲響,鏤窗裡傳來聲音:“方寧!是你來了嗎?”   窗外有雜草碎石和積雪,大毛站著剛好能看到裡麵。此時,又是昨天的那個女子,不過她俏麗的臉上卻帶著紅印和瘀傷。但她仰著頭,看見大毛,那種喜悅之情,竟是無法掩藏。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他。這一眼,讓大毛內心觸動,差點流下眼淚。大毛不忍和她說謊,卻又不想失去這一刻,隻得低聲說道:“我來了!”   方雨神色又有些黯然:“如今我淪落風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是否會嫌棄有我這個姐姐?”   大毛當即愣住,一時間真找不到話說。   沉默片刻。方雨眼神復又變得銳利:“但我豈甘心如此,終有一日我必能脫離苦海。弟弟,你可願幫我?”   大毛思慮,怎麼幫?幫她逃走嗎?這不得被人打死嗎?但想想,他反正也會死於荒野。   命輕賤,何懼死?   “好!我幫你!”   方雨眼中有淚:“好!”   大毛想等她說該怎麼辦?甚至他現在都想將這鏤窗砸了,然後拉她出來,便逃出龍江城,反正天大地大。   方雨卻從懷中摸出一個繡袋,揚手塞給了鏤窗外的大毛。   沉甸甸的感覺,大毛拉開袋口,竟又是一袋白花花的銀子,怕是有十幾兩。   大毛愣住,他這輩子哪見過這麼多的錢。這女人就這麼給他了?   方雨說道:“你且將銀兩收著,在龍江城找個住所。我們定好時日相見,我將我的藏銀予你。如此,待你積攢數百兩,可來給我贖身。”   竟是這個辦法?大毛有些錯愕:“你既自有銀錢,何須假手於我?況且,我若卷錢走了,你又待如何?”   方雨擰眉:“我被貶為賤籍,賣身於此,自是不得自贖。雖說藏匿少許銀兩,平日買些脂粉首飾,媽媽也會視而不見。但是多了,自會被搜刮了去。而你,乃是我的血親。便隻一眼,我也信你。”   大毛還想讓她再確認一番,但看著方雨堅定的眼神,隻得開口道:“好!反正我也沒有名字,今日起,我便叫方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