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立誌出青山(1 / 1)

朝霞初上,陽光如綢緞般覆蓋大地之上,初春季節的綠意盎然沁人心脾,即便是連綿數日的倒春寒也依舊擋不住這片土地的生機勃勃。   青山下,綠水前,茅草屋。   “小安,你的東西都帶齊了嗎,我怎麼沒看到水壺呢?”   在茅屋的院子口,一位衣著麻素的女人正一邊拍打一個一臉不耐煩的少年,一邊絮絮叨叨著,“娘說了多少遍了,就算成了仙人也得多喝水!”   少年顯然耐性已經快到極限,被母親擺弄整理著衣物,腳卻不消停地一直在地麵畫圈,腦門的黑線幾乎要垂到地麵了,顯然已經隨時做好了百米沖刺的準備。   “知道啦知道啦,等我學了道法,想喝水還不容易嗎!”   一邊說著,少年還一邊捏了個蹩腳的印法   “到時候我這樣——咻!”   “水就源源不斷的流出來了”   說到此處,甚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自己已經是一位得道真人,好不快活。   “啪!”一巴掌落在了少年頭上,“瞎想啥有的沒的!八字還沒一撇呢,把這些盤纏帶好!咱們家就這麼點銀子了,你可得省著點花,沒了就自個兒要飯去,聽到沒有!”   “嘶——”少年一邊揉著頭,一邊把銀子趕緊揣到懷中,而腦海裡還在回想剛剛的結印,總覺得還不夠帥氣,心裡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學道法,一定得學威風霸氣的!   “好了好了娘,我得走了,到時候錯過了觀想儀式,耽誤了我的成仙大計,您和老爹可就少了個仙人兒子!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   說罷,掙脫了母親雙手的“束縛”,少年撒腿便開始了狂奔。   女人的手還停在空中似還未反應過來,“這孩子,毛毛躁躁的,哎,記得把乾糧沒吃完的包好啊!”   少年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大喊道:   “知道啦!爹,娘,你們就等著我飛回來接你們去過神仙日子吧!哈哈哈哈哈!”   在女人的餘音繞梁中,少年已背上行囊跑出數十米開外了,想到自己可以騰雲駕霧的一天,身子不自覺開始飄起來了。   “咚!”   卻倒是一頭撞在了橫亙的樹枝之上   身形一頓,強忍著疼痛,少年還是擺出了一副瀟灑的姿態,搖搖晃晃的向遠方走去。   “吱呀——”   茅屋的門開了,一個身形魁梧、膚色偏黑的男人走了出來,粗獷的手掌上還留著未做完的木工所粘留的木屑,對女人說道,“二狗走了?”聲音十分低沉,顯然也是一個不善言辭的手藝人。   “走了啊,哎,這孩子一點都不讓人省心,也不知道讓他一個人去參加縣裡的觀想大會是不是對的…”女人眼眶已經微微見紅,畢竟是兒行千裡母擔憂,少年仍是在不知愁滋味的年紀,但母親的牽掛卻在孩子離家的那刻起就不斷加增。   “他鬼點子多,沒事兒。”嘴上這麼說著,男人的目光卻仍然直直望著遠方,迎著溫柔又略帶刺眼的朝霞,看著塵土飛揚卻又沒有留下痕跡的小道,兒子的身影拐了兩三個彎後便已不見了蹤跡。   這位看似木訥的男人,內心的波瀾卻未必比少年母親來得平淡,隻是多年做木工養成的脾性,使得他注定不能像妻子那般絮叨。   但孩子除縫縫補補的行囊衣裳外,身上的每一個物件,乃至於每一塊盤纏,又何嘗不是來自這位父親日日夜夜的勞作雕琢。   而這些,顯然早已被“立誌做仙人”的少年拋諸腦後。   “小丫麼小兒郎~”   少年哼著小曲兒,叼著狗尾巴草,手中還拿著剛剛“襲擊”了自己腦門的樹枝,揮舞著跟村子裡那個據說曾被征兵入伍又流竄至武林的王二學來的“疾風劍法”,雖然這個王二跟村頭混混打架從未贏過,但依然難掩該劍法的帥氣!   “也不知道王二這家夥哪學的這劍法,真帥啊”捯飭著這個樹枝,少年內心一陣激蕩,顯然是又開始做一些白日幻夢,“可惜就是中看不中用,名字倒是唬人。”   想到名字,本名為“陸安”的少年內心就一陣懊惱!   原因自然是在這鄉野山村,父老鄉親從不曾以本名稱呼他,都叫他“二狗”,哪怕父親也是如此   盡管“陸安”這個名字是多年前路過此地的一位教書先生專門為他所取,但除了母親被少年逼著用“小安”稱呼自己以外,“二狗”這個乳名就如同一塊真正的狗皮膏藥一般,深深黏在了自己身上。   “哎!這將是我這未來仙人,最大的汙點!”少年垮著個臉,大喊道“愁啊!”   一群飛鳥被這大嗓門的一吼,驚得在林中四散而去。   想到此行的目的,饒是心寬體不胖的陸安也難抑內心深處的緊張情緒。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這是多年前那位不願留下姓名的先生講給陸安聽的一句話。   也是從這位先生的口中,陸安這個鄉野小子,才真正開始對大山以外的世界產生了無窮的向往。   這個世界曾有璀璨輝煌的過去,靈氣如水滿則溢,世間人人皆有靈力,上天入地好不快活,可由於某種不可名狀的變故,靈氣消弭,生靈萎縮,才有了如陸安這樣長至少年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純粹凡人。   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有大能首創觀想之法,利用某種法器媒介,觀想世間萬物,透過萬物之形,感悟世界本源,悟道本源,自無需擔心靈氣不足。   觀想本源法則的品質高低,自然決定了靈氣匯聚的快慢,更有甚者,傳說那萬中無一的天之驕子,觀想出獨一無二的法則之物,可直接從世界本源汲取靈氣,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許誇張,但已相去不遠。   而才入束發之年的陸安,此行要去的目的地,正是百裡之外的“上林縣”,離陸安家最近的一座有修行之人出沒的縣城,據說是“清河郡”五大縣城之一。   每年二月二龍抬頭這一日,五大縣均會有觀想大會召開,借法器玲瓏塔之力,為方圓百裡內來此試圖開啟修行之路的少男少女,提供一次觀想的契機,隻要能夠借此觀想出自身的本命物,便能憑借本命物與世界本源建立聯係,從而汲取靈氣,開啟修行之路!   想到此,陸安內心也難掩激動之情,哪個少年不懷誌?打小在這山中長大的陸安,雖然對村子和家裡的茅屋也有著濃厚的眷戀,但又何曾不想去見識真正的世界是哪般模樣?   陸安眼神堅定,握拳揮了揮手,暗自給自己打氣,“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修行!當年先生就說我有修行之資,先生說的從來沒錯過!”   “咕~”   在這熱血澎湃將起的時刻,陸安的胃卻不合時宜地破壞了氣氛。   並沒有選擇掏出母親給自己準備的乾糧,從小被山中各類野味養刁了口味的陸安,堅持不到萬不得已,乾糧這種隻可果腹卻並無美味的食物,絕不可接受!   說乾便乾,多年打野練就的本能開始發揮其作用,不多時,陸安已憑借靈活的身手,逮到了幾隻野兔。   在選擇生火點時,陸安十分謹慎,畢竟環顧四周,走了大半天,鬱鬱蔥蔥的樹林和高聳入雲的山峰仍在提醒著陸安,他還沒有走出這十萬大山的範疇。   “也不知道這片山林深處到底是啥,老爹從來啥都好說話,就是不讓我往裡走。”   話雖如此說,回想起那十萬大山深處隱隱傳出的莫名怪叫,以及不知來源於什麼兇獸捕食的撕扯聲,陸安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算了,還是等自己成為了仙人再去一探究竟!   尋到一處隱蔽,陸安開始生火,從背囊中翻出一些簡單的調料,小刀快喇,三下五除二這幾隻兔子便被剝光了皮。   香氣四溢起來,陸安強忍著口水,眼巴巴地等待著這兔子肉質經過猛火的炙烤逐漸變得焦嫩。   “颼颼——”   似是一陣涼風吹過,陸安心底一緊,多年捕獵經驗告訴他,有殺氣!顧不得這誘人的烤兔,陸安就地一個翻滾就要往一邊的草叢去尋求掩護,翻滾中還伸手摸出了一把小刀,雖然未曾有習武經驗,但在這大山中生長起來的少年,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   半響,卻再無動靜響起,陸安心中奇怪,根據自己多年的經驗,這種聲音不是正常的風吹林打葉之聲,必是有異物途徑了樹林才發出了這種聲響。難道真的是自己運氣好?隻是路過的某種不知名草食野獸?   “咚!”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一旁樹上突然落下,居然是一個人!隻見全身被黑布包裹,甚至手上都纏繞著黑色繃帶,懷中抱著一柄長劍,麵如僵屍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陸安汗毛乍起,這人一看就不好惹!   自己還沒有學成仙術,王二教的疾風劍法就是個花架子,平時打獵的技巧也隻能針對一些小型走獸。   飛快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自己所會的技能,陸安絕望地發現,這個硬點子,打不過!   那麼……在這危急關頭,他隻能使出自己的保命絕技了!   說時遲那時快,陸安一個後撤倒在地上,大喊道:“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啥也沒看到!”   一手還指著一條蜿蜒小路的方向,“哦對對對,那邊山裡有寶物,之前我看到了光華滿天,應該是法寶出世!”   再掏出自己的身份文牒,卻搖晃著不敢讓對方看得真切。   “我爹是仙人!我爹會法術!我娘一個獅吼就能把一座山震碎!我有仙人之姿!以後是要成大人物的!你殺了我就麻煩大了!”   劈裡啪啦說出去一堆,陸安再逐漸貓著身子嘗試往後退,暗忖這人定是被自己一通狂轟濫炸給唬住了心神,正要找機會開溜。   那人卻開口說道:“喂,分我一隻。”   聲音沉悶,口齒似乎不太靈光。   陸安一愣,“啥?”   那人又伸出纏著繃帶的手,指了指依舊在發出香氣的兔肉,“那個。”   ——————————————————   夜幕逐漸降臨,火光搖曳下,兩個身材相差無幾,氣質卻天差地別的少年在火堆前一同啃著兔腿。   一人狼吞虎咽,一人細嚼慢咽。   “喂,僵屍臉,你能不能別這麼嚇人啊,剛你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嫉妒我修行天賦要把我扼殺在搖籃裡呢!”   陸安擦了擦嘴上的油,隨手抹在衣角,說道。   抱劍少年抬頭看了陸安一眼,卻依然沉默不語,繼續低頭規律地啃食手中的肉。   “你這人好無趣,你叫啥來著?”陸安不死心,這個人吃了自己的兔子,怎麼還如此不近人情!要不是明顯是個硬茬,誰願意跟你坐一塊啊!   “李浮遊。”   終於有了回應,這一身黑衣的抱劍少年,即便在吃肉的時候,劍也依然被另一隻手緊握,透露了自己名字的同時,他也將手中的劍往前遞了遞。   陸安湊上前,盡管並未出鞘,但透過這寒光冷冽的劍柄,劍鞘隱約勾勒出的浮雕,再無眼光的人也能看出其不凡。   “你這劍不錯啊,哪兒買的!”,說著,陸安伸手就打算摸一摸這把賣相不錯的好劍。   隻是被李遊一閃躲了過去,陸安尚未反應過來,劍已經重新回到他的懷中。   “真小氣,不過沒事,小爺我走的是修道之路,這武器嘛,乃身外之物!”   借著此話,陸安也在掩耳盜鈴般掩飾自己的羨慕,畢竟這把劍是真的帥啊!   很符合自己對修道之人的向往,可惜就是窄了點,細了點,感覺好像不太能禦劍飛行?這踩上去不得隨時擔心掉下來啊!   不得不說畢竟生性淳樸,從小在山裡長大的陸安在同吃一頓飯後似乎就對李浮遊放下了戒備。   也並未多想過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是否可能會在吃了自己的兔子之後還對自己不利。   畢竟在他看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自己可是勤勤懇懇在烤肉的!   與思緒已然飄到天外去的陸安不同,李浮遊顯得沉穩更多,吃飽喝足,他便原地打坐,閉目養神,當然,劍依舊不離身。   這讓試圖偷偷摸一把劍的陸安氣的牙癢癢,心中罵了不知多少次小氣鬼。   月明星稀,四處安靜無比,隻能隱約聽到一些零碎的蟲鳴,以及火堆中偶爾炸開的火聲。   在多次嘗試撬開李浮遊嘴後無果,也不曾找到一絲機會摸摸那把帥氣的劍,陸安躁動不安的心還是逐漸在這夜晚變得平靜下來。   用背囊枕著頭,看著那一顆顆星辰懸掛夜空,離鄉遊子的淡淡思緒也終於開始在這束發少年的心底滋生。   也不知道老爹和娘他們怎麼樣了。   這是陸安第一次在外過夜,便是獨自出發前往從未去過的縣城。娘親自然是心疼擔憂的,但父親卻意外地支持。   雖然一輩子做木工的陸父對什麼修道,什麼仙人一竅不通,與陸安一樣,隻從多年前的那位先生口中的隻言片語聽到了一些零碎的詞匯,但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這個小山村攔不住他的步伐,出去闖闖也是幸事。   如今國泰民安,四海升平,陸父也想著,陸安憑借多年鍛煉的身手和從不惹是生非的個性,倒也不至於出現性命之憂。   想起父親那不茍言笑的性格,和李浮遊這僵屍臉一對比,陸安不禁暗自腹誹,這李浮遊跟老爹怎麼一個德行!該不會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但這模樣,跟我的帥氣一比,差得也太遠了!   一念至此,陸安打了個冷戰,碎碎念道:“娘啊對不起,孩子不是故意冒犯的。”   對於陸安這經常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經過幾個時辰的相處,李浮遊顯然也見怪不怪了。   “你也是去參加觀想大會的吧?”陸安輕輕問道。   沒有回應,但餘光裡陸安看到黑衣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你說,你會觀想出什麼東西呢?”   李浮遊睜開了雙目,握劍的手浮現幾道青筋,“劍。”   陸安瞥了他一眼,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說我會觀想出個啥呢?”   沒有回音。   陸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先生說我有修道的資質,那可是先生說的,先生學貫古今,這世上就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情,他說的肯定沒錯。”   “劍確實不錯,你說我要不要也觀想個劍呢?如果我觀想的劍比你的神氣,你會很難過吧?”   李浮遊轉頭看著陸安,似乎仔仔細細在打量了一番,隨後搖了搖頭,“你不行。”   “你啥意思!”陸安翻身坐了起來,虛空比劃了幾手“疾風劍法”的起手式,“我也是會劍法的好嗎,隻是給你留麵子,你別得寸進尺啊。”   李浮遊眼神一凝,自相遇以來第一次露出了認真的神情,盡管這對於僵屍臉的他而言也並無多大區別,“你能否演示一下完整的這套劍法。”   陸安被他盯得有點心虛,但想著不能露怯,果斷搖頭,“這怎麼行,你還想偷師不成。你小子看著老實沒想到花花腸子還挺多!”   李浮遊思索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也覺有理,便重新閉目打坐,不再提要看陸安的劍法。   夜晚重歸寂靜。   在這安靜中,陸安心底卻有千思萬緒逐漸蔓延。   清晨出門之時隻有興奮,如今在一位認識數個時辰的僵屍臉身邊,陸安卻逐漸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陌生。   這位剛認識的朋友,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這把劍肯定很名貴,也許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再走兩天便能到達縣城,也不清楚身上這點盤纏是否足夠;觀想大會是否真的如村裡王二所說,不需要任何條件,人人都可參與?若是自己不達條件又該如何?   畢竟是第一次出遠門,再勇敢的少年也難免有多樣的憂慮,當最初的熱情在這夜晚的寂靜下被逐漸撫平,那些真實麵臨的陌生與困境便逐漸浮現在腦海。   雜亂無章。   但陸安不是喜歡庸人自擾的孩子,那些復雜的問題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便暫時被拋諸腦後了。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在這漫長人生路的開始,兩位萍水相逢的少年不知多少年後是否仍會懷念這個夜晚,各自有著少年心事和壯誌酬籌,卻在同一片夜空下抱火取暖。   世界很大,他們甚至尚未走到起跑線前,不知來歷的李浮遊,大山走出的陸安,在這樣的年紀裡,都有著同樣的目的地。   夜逐漸深了,陸安在迷糊中逐漸入睡,無來由的,突然腦海裡又想起了為自己取名的先生曾揮毫寫下的兩句詩: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