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陸安從美夢中醒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的眼神和嘴角的口水則稍微暴露了昨晚的美夢。 環顧一周,卻沒有發現黑衣少年的身影,隻當他是自行上路了。 “這僵屍臉,神出鬼沒地來,悄悄咪咪地走,跟個鬼一樣。”也不知是被自己嚇到還是被清晨涼風冷到,陸安還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 “咚——” 如昨日復現,一個巨大的黑影再度從天而降。 不是那僵屍臉李浮遊,又是誰? 隻是陸安屬於是夢裡初醒,又差點被嚇得魂飛天外。 “李!浮!遊!你一天天的學什麼武林高手上躥下跳,你要真那麼厲害,倒是做到落地無聲啊!嚇死一個修道天才你負的起責任嗎?”差點沒被嚇得再度昏睡過去的陸安回過神來便開始罵罵咧咧,倒有那麼幾分村婦吵架的氣勢。 黑衣少年依舊看似麵無表情,但陸安眼尖,還是發現了其微微抖動的眼瞼。仿佛抓住了什麼把柄的陸安顯然不會輕鬆地得理饒人。 “你必須把劍給我摸一下,權當是給我的賠償!” 話音未落,陸安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往李浮遊肩上露出的劍柄抓去,他的目中是掩飾不住的狡黠,顯然對自己這反應迅速的突然襲擊十分滿意。 “不可。” 卻見李浮遊左腳後踏,肩位與陸安稍稍錯開,恰好避開了陸安伸過來的右手。 “咦?”陸安不信邪,“今天我非要摸到它!” 陸安的反應並不慢,身手在同輩人中也算矯健,畢竟從小在山中獨自抓捕野味,這些小動物看似缺乏殺傷力,但實際上卻十分靈活,村子內具有多年捕獵經驗的老人,也未必有陸安對這些小東西的威懾力更大。 而此時麵對李浮遊的閃躲,在陸安眼裡仿佛已經成為了一隻待捕的獵物,依賴其細致入微的眼力,陸安能夠提前觀察到李浮遊的身體運動,並借此作出相對應的抓捕動作。 奈何李浮遊的動作太快,即便陸安看穿了他的走勢,依然無法跟上其動作,一次次的伸手嘗試,都被李浮遊飄逸地躲過。 但短短數息之間,李浮遊的神情已經從無奈變為了凝重,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個似乎從來沒有過修行經歷的少年,卻能夠在自己麵前展現出如此驚人的敏捷力。 隻可惜這場不是比武勝似比武的你追我趕,並無觀眾,家中那些人若是看到陸安此時的表現不知該作何感想,李浮遊不禁想到,隨後啞然,那些人會做什麼,並不難猜,但想來不是什麼好事。 旋即,他做了個決定,在一次閃躲之後,李浮遊站在一旁,看著有些氣喘的陸安,難得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你若能在一炷香內碰到我的衣袖,劍借你一觀。” 聽罷,陸安眼前一亮,顯出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興奮感。顯然陸安也看出自己與李浮遊之間存在著如鴻溝般的差距,但如果隻是一炷香,如果隻是碰到衣袖,那可有著太多可以去想的辦法和空間。 轉瞬,陸安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好,但你不能上樹!” 李浮遊微微頷首。 “君子一言!” 這幾個字從陸安嘴中蹦出的瞬間,他已然朝著李浮遊的方向再度沖刺而去,而這一次甚至比之前的速度要更快了一大截! 李浮遊眼中驚異更甚,但既然他提出了這樣的條件,顯然並非因為他對佩劍不夠愛惜,而是源自於對自身的絕對自信。幾乎就在陸安竄出的瞬間,李浮遊身形一轉,如同燕子掠水般輕盈,劍便似影隨形般被他巧妙藏匿,在此過程中,其又與陸安拉開了一段距離。 見此景,陸安也並未氣餒,他深知這個黑衣少年並非常人,而堅信自身被先生誇贊過的“資質”的陸安,也想要看看這個同樣即將要參加觀想大會的少年,到底比自己強出多少。 此時盡管如同被戲耍一般,陸安反而被挑起了鬥誌。他一躍而起,似靈猴掛樹,腳踏於一旁的樹樁借力,身形已幾乎完全伏地,手掌朝地麵一拍,雙腿用力一蹬,身子再度往前竄去。 在這一來一去之間,兩人在晨光中上演了一場既非比武又似比武的追逐。每當陸安覺得自己就要觸碰到李浮遊的衣袖時,李浮遊卻總能以微妙的角度和速度躲閃開,卻又不失留給陸安一線希望,從一旁看去,仿佛二人在共舞,若即若離。 時間逐漸流逝,一炷香已然過半,陸安喘息聲漸濃,卻仍然沒有能夠達成目標,甚至未曾讓二人的距離更近一步。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陽光透過層疊樹葉,零零碎碎灑在地上,二人在此處奔走,帶起陣陣煙塵,卻也讓這陽光有了形狀。 雖是初春時節,天氣仍乍暖還寒,在陽光下卻是仍能看到汗水沿著陸安下頜線滴下,空氣似乎短暫陷入了寂靜,一炷香的時間已所剩無多,陸安還是沒有找到好的機會,這僵屍臉,知道他厲害,沒想到這麼厲害,陸安內心忍不住腹誹。 陸安偏了偏頭,活動了一下脖頸,一束陽光正好照射在臉上,晃眼無比。 瞇了瞇眼,陸安再度蹬起,身形短暫騰空之間仿佛已經是放手最後一搏。 李浮遊甚至無需過多反應,在他看來陸安的技巧應該都被盡數展現,最後也無非是強弩之末的維護自尊罷了。 之前陸安一直刻意壓低身形,捕獵的經驗告訴他,這樣能夠讓自身的速度最大化,而此時他卻反其道而行,高高躍起,見狀,李浮遊隻是稍稍移開了一些腳步,在他的判斷中,應當是恰到好處避開了陸安的落腳點。 卻隻見陸安眼中流露出的一絲興奮,在空中他微微轉身,手卻彈射出一粒石子,穿過後方層層樹葉,一束陽光仿佛被釋放了一般,照射在了李浮遊的眼上。 李浮遊下意識瞇了瞇眼。 就是現在!陸安終於是使出了他從未在外人麵前表現過的能力,他調動起渾身肌肉,此時有一股熱流仿佛在其身體內開始湧動,環繞其身,卻最終匯聚在腳,他用力往後一踏,盡管此時他的身軀仍在空中,卻仿佛真真切切地踩在了什麼東西之上一樣,借力一蹬,陸安的身子再度往前,速度驚人! “駟馬——難追!” “啪!” 在喊出那句話的同時,陸安也摔在了地上,但手已然是抓住了李浮遊的衣袖。 “哎喲疼死我了,太快了沒剎住。” 李浮遊卻仍立在原地,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如同被下定身咒一般。 “你,真的沒學過修道?” 而此時陸安緊緊拽著他的衣袖,齜牙咧嘴卻難掩得意洋洋。 “喂喂喂,別轉移話題啊”陸安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塵,“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似乎是擔心對方反悔,陸安趕緊又補上了一句,“先生還說過,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瞥了陸安一眼,李浮遊終是將劍遞過,“一炷香。” 迅雷不及掩耳,陸安飛速將劍拿在手中,“嘿嘿,放心放心,你這點東西小爺還看不上呢!” 之前一直在李浮遊懷中,陸安看得並不真切,當下將其真正握在手中時,才有機會仔細端詳起來。 劍柄纏繞著不知名的獸皮,根據陸安的經驗,從這個韌性來看,這獸皮顯然也不是什麼普通野獸,也許是先生曾經說過的,靈獸? 劍鞘如墨般漆黑,但在陽光下細看卻能發現一些不易察覺的細小紋路,似是一副畫,又仿若一張符,陸安想要凝神看清,卻似乎總有一層迷霧,揉了揉眼睛,觀察到李浮遊好似並未關注自己,隻靜靜在一旁打坐。 見狀,陸安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扣住劍鞘,用力一拉,“嘿——” 毫無反應。 “你,拔不出。”李浮遊淡淡說道,卻是仍在閉目打坐。 陸安朝他做了個鬼臉,“嘁,搞得神神秘秘。”隨後便把劍遞了回去,“算啦,也沒啥意思,以後我要是能有一把劍,肯定比你這把帥多了!” 拍了拍手,陸安抄起了自己的行囊,“我要繼續趕路了,那個啥,小李,你要一起嗎?” 李浮遊抓起劍,緩緩起身,又恢復了陸安初見他之時的那狀態,他隻看著陸安,卻並未說話。 “得,您是大爺,我走了,跟不跟上隨你。” 說罷,陸安又繼續蹦蹦躂躂地朝前走去。 微微側頭,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後的李浮遊,陸安心中不禁想到,果然先生說的沒錯,我是修道天才,這麼厲害的一個人,還有這麼好的劍,不也老老實實跟著我了嗎? 想到此處,陸安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似乎全然忘了剛剛還被人家折騰得灰頭土臉。 當然這些莫名其妙的內心戲碼,在其身後的李浮遊是全然不知的。 隻是他仍在好奇,這個看起來不存章法、也並無修道痕跡的少年,如何能夠在那最後一下的爆發中隱隱出現了靈氣的聚集,還有他昨天那驚鴻一現的劍法,盡管沒有靈氣波動,也並無殺氣,卻有一種淡淡的劍韻在其中,難道此子真的是那萬中無一的修道天才? 不可能,李浮遊兀自搖了搖頭。 傳說中確實有所謂道子人物能夠在觀想以前便對大道通達,能自發引起靈氣匯聚,可顯然這個叫陸安的鄉野少年,也並未有如此異象,應當隻是有所奇遇罷了。不知其口中那位,先生,是不是一個已然踏入修道之路的修士,若是如此,倒也就不奇怪了。 隻見前方的陸安邊走邊在挑挑揀揀,在路邊斷落的樹枝中挑選著最合自己心意的那把“劍”,胡亂揮舞著,蹦蹦跳跳,愜意無比。 李浮遊不禁有些羨慕。看起來陸安和自身年齡相仿,可在自己成長的那個環境中,卻從不允許有這樣的心性出現。固然自己比這少年早了不知多少年開始接觸修道,乃至於有大量資源傾斜,可他更是無比清楚,在那樣的氛圍中,稍有懈怠,便是萬丈深淵。 童年?童真?那是弱者的幻覺。這是這個世界的共識,或者說,這是修道之人的共識。 大道無情。 也許這個少年固然有尚且不錯的資質,但這樣的心性真正走入這個世界,隻會成為他修行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但李浮遊也並未開口提醒,那也不是他的個性,再者,二人也不是什麼管鮑之交。 萍水相逢,在此行之後,也許就是大道朝天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劍,在那陸安沒有看清的劍鞘之上,掩蓋在特殊紋路之下的,是兩個以法紋刻下的字體:“一粟” 而此時浮現在李浮遊腦海裡的,卻是另一把劍的模樣。 “滄海...” 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李浮遊的眼裡卻滿是堅定。 “你小子嘀咕啥呢,趕緊的,剛剛不是挺能跑的嗎?”陸安回頭叨叨,指了指已然換了個方向的太陽,“在太陽下山之前咱們得到下一座山去,那裡才有水源,我的水壺都空了!” ———————————— 是夜,二人在一處小湖邊停下,月牙高懸。 陸安生火後便跑到湖邊去接水,雖然很不耐煩母親的絮叨,但這麼多年的叮囑並非沒有留下烙印,陸安自己就是個大水壺,仔仔細細把水壺盛滿,又手捧著喝了幾大口水,舒爽的發出了一聲驚嘆後,陸安終於心滿意足。 今天的運氣並沒有昨天好,傍晚時陸安獨自去圍獵一圈,回來時仍是兩手空空,隻能選擇就近采摘一些青蔬蘑菇之類,搭配乾糧勉強果腹了。 但李浮遊卻拒絕了與陸安一同食用。 “沒想到你這家夥還挺挑食。”陸安啃著母親給自己準備的乾糧,手中還在烤著剛摘的菌子,“看不出來啊你小子無肉不歡,那咋比我還瘦呢,沒道理啊。” “明天咱們再趕一趕,應該能在日落前抵達上林縣,我還是第一次去縣城呢,也不知道城裡人跟咱們有啥不同。” 陸安明顯不懂什麼叫“食不言寢不語”,有話不能說才是最大的罪過。 “你從哪來啊,也是山裡嗎?”這個問題已經在陸安心裡憋了一天了,總算能夠問出來。 “劍塚。”李浮遊淡淡說道,思緒也仿佛飄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地方,一時間眼神有些恍惚。 “不是你罵誰呢!”陸安一下子急了,躥地一下站了起來。 空氣一下陷入了寂靜,哪怕不喜說話的李浮遊也似乎把“無語”二字寫在了臉上,以劍為筆,李浮遊在地上劃拉出幾個大字。 “滄海劍塚” 陸安似乎也為自己的無知感到了些許的尷尬,但很快調整了心態,“誰讓你說話說一半的。” 滄海劍塚,滄海,陸安在心裡默念了幾遍,又在腦海中搜尋一番,確認是從未聽說過的地名。可既然二人能夠在這條道上偶遇,說明至少應當是來自於一個方向,難道是在那些大山深處的地方?陸安沒有細想,但顯然這又為眼前的黑衣少年增添了一分神秘色彩。 沒有明顯的身份標識,最惹人注目的也許就是這把看起來就不凡的劍,還有那神秘莫測的身法,陸安覺得自己選擇走出大山去闖蕩真的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這外麵見到的人果然都比村子裡的人厲害多了,自己碰到的第一個人就這麼特別,那上林縣又會是一番怎麼樣的光景呢? 隨後便是一夜無話。 ——————————————— 伴隨此起彼伏的雞鳴,陸安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抬頭望向了周圍的樹上,仿佛在搜尋著什麼。 果然,一襲黑衣就靜靜地站在一根樹枝上,把本就不粗壯的樹枝壓出了一個驚人的弧度,卻又穩穩地保持住了平衡。 陸安心裡突然升起一陣惡趣味,突然大喊道:“出發咯!” 許是師承母親的“獅吼”,聲音大至隱隱帶動了一些微風。 隻是效果似乎不大,李浮遊穩穩當當地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在地麵落葉上踩出了一個深坑。 陸安頓感無趣,旋即開始收拾東西,又大搖大擺地繼續沿著官道走去。 這幾天行程,除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劍客李浮遊之外,並沒有遇到別的危險。 一方麵因為陸安的村子本就處於十萬大山的外圍,野獸相對弱小,也因此他們這一個凡人村落才能夠在此落地生根,自給自足。 而另一方麵則在於,陸安這一趟旅程,憑借的是曾經先生給自己的地圖,先生給的地圖,顯然是沒有錯的,上麵標注了這清河郡範圍內的主要縣城以及略大一些的村落部族,還有便是這經過前人百年探索後才確定並修繕的官道。 在此路上行走,行人,要比野獸,要危險得多。 隨著愈發遠離大山,這路上的人跡也漸漸多了起來,有策馬而行的官兵,也有背著書箱的書生,自然更多的,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但又同樣在談論著觀想大會的路人。 陸安十分激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山外人,那些與自己不同的服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話語中帶有的一些不同口音。甚至見到了似少爺般的人物,坐在轎子上,除兩個抬轎人之外,還有六個護衛一樣的刀客,那人看向周圍的眼神中都帶著不屑,一手握著折扇,甚是引人注目。 “喂,僵屍臉,你覺得你能打得過那幾個護衛嗎?”陸安低聲向身邊的李浮遊說道。 李浮遊看了過去,隨後又收回了目光,沒有回答。 陸安知道,一般這小子不搖頭,就是默認,看著也不是會誇大其詞的人,於是心裡對李浮遊的評價頓時又上了一層樓。 突然,人群傳來了陣陣騷動。 陸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前看去,頓時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震撼。 “那是...” 隻見在夕陽餘暉下,隨著人在官道的坡度上走到頂點,路的盡頭有一片城墻仿若在緩緩升起,古樸的石墻上有著歲月的摧痕,陽光似乎在修補著其上的坑坑窪窪,但歲月抹不去這城墻的半點雄壯,卻反而使其多了一些威嚴,在廣闊的平原上,一座城池像是被憑空拔地而起一般,空中甚至還有零星劃過的飛劍,以及——禦劍的人! 城墻之上有兩個古樸的大字,鮮紅如血,鋒利如刀。 “上林。” 往更深處眺望而去,能看到在那紅色的晚霞之間,還有一些獨特的光華在交相輝映,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周圍還有些迷蒙的霧氣環繞,使人看不真切,更是為其平添了一分華貴。 “玲瓏塔。”陸安不由得低聲喃喃。 “僵屍臉,我們到了!”
第二章 滄海1粟李浮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