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嘍囉送來酒肉,說是王首領吩咐,讓林教頭代他好好款待諸位義士。 林沖也沒拒絕,擺開了席麵,親自服侍張老教頭坐了主位,這才請張安等人坐下。 林娘子篩酒,錦兒打下手。 “諸位,林沖先乾為敬!”他連乾三碗以表誠意。 崔九撂下筷子,語氣揶揄,道:“嘖!這王首領,倒是個妙人!” “嘿!”林沖扭頭過去,憤憤道:“不提也罷!” “九弟太不爽利!”李四撿了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裡,翻著白眼道:“要我看,就是個心胸狹窄的窮酸腐儒罷了。” “李四兄弟慎言!”林娘子給他酙滿酒,苦口婆心的勸道:“有道是在家日日好,出門事事難,官人蒙王首領收留,已經是天大的恩情,怎敢再奢求其他呢?” 李四聞言,訕訕的低下頭,隻是喝酒,小聲道:“姐姐見教的是,是小弟多嘴!” 林娘子搖頭失笑,看向張安道:“安哥兒,你怎麼說?” 張安慢慢放下酒杯,緩緩開口道:“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依我看,這王首領不像個光明磊落的。我們兄弟想投奔梁山,看來隻是一廂情願。” 林娘子剛要開口反駁,張安看著林沖問道:“教頭眼下,坐了第幾把交椅?” “這......”林沖支支吾吾麵露難色,苦笑道:“現在還不曾是山寨的首領。” 頓住一下,他解釋道:“當初在滄州痛宰了陸謙那狗賊之後,蒙柴大官人書信引薦,我這才投了山寨。隻是王倫那廝百般刁難,非要我下山殺人納了投名狀才肯讓我入夥。” 他一拍桌子,咬牙道:“林沖雖是戴罪之身,卻不忍殘害無辜良善,所以這投名狀現在還沒有著落。” 張安搖頭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眼下這份投名狀卻無關緊要了,明日王倫必定會親允教頭入夥。” “哦?”林沖抬頭道:“此話怎講?” 張安搖頭不語。 眾人若有所思。 崔九先窺破其中關竅,輕笑道:“有尊夫人和老教頭做人質,難道教頭還有翻悔的餘地?” 任你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帶著三個累贅,也要一頭淹死在這八百裡水泊,掀不起一點浪花。 頓住一下,崔九自嘲道:“隻是如此一來,便如三哥所說,我們兄弟,卻留不得了!” ...... “真留不得?” 朱貴皺眉看著王倫,竟覺得眼前的哥哥有些陌生。 他不死心,繼續道:“那些可都是仗義豪爽的義士,是山寨需要的人才。若傳出去我山寨不能容人,會被天下英雄恥笑!” 杜遷宋萬二人聞言,有些意動,也想勸說。 後者硬著頭皮勸道:“朱貴兄弟言之有理,哥哥三思啊!” “二位兄弟不懂我心中所想啊!” 王倫重重放下茶杯,站起來負手踱步,唉聲嘆氣道:“那林沖原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將門出身,心高氣傲,哪瞧得起我們這些強人?” 三人麵麵相覷,杜遷遲疑道:“這是從何說起?” 王倫語重心長的道:“那林沖本就對我陽奉陰違,我讓他納一份投名狀,便前前後後拖了好些時日。現在又來了五個東京的同鄉幫手,以後還能心甘情願的歸山寨調遣?” 杜遷宋萬二人都覺得這話言之有理,又有點經不起推敲。 “哥哥,此番林教頭家眷已經來了山寨,他以後未必敢有二心,不如就允了他一把交椅吧。” 朱貴緩和了語氣,近乎哀求,繼續道:“實在不行,弟弟願把這第四把交椅讓給林教頭。否則......” 他抬頭看了杜遷宋萬二人一眼,氣悶道:“否則,讓同行知道八十萬禁軍教頭落草咱們梁山,連一把交易都坐不上,還要嘲笑咱們有眼無珠哩!” 杜遷道:“是啊,朱貴兄弟言之有理。” “哥哥,三思啊!”宋萬也緩緩點頭表態。 王倫長嘆一聲,神色晦暗,忽地苦笑道:“諸位兄弟難道不是好心?難道不是希望山寨強大?隻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他揮揮手,裝模作樣的搖頭道:“罷了,既然三位兄弟堅持,我便允了林教頭一把交椅又能如何?省的別人以為我們兄弟沒有容人之量。” 三人麵露喜色,異口同聲的道:“哥哥英明!” “隻是......” 王倫沉著臉,正色道:“那張安等五人,斷不能留在山上。” “哥哥!” 朱貴剛想再勸,卻見王倫已經轉過身,開始憶苦思甜了。 “想當初,王倫一介落第書生,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武不能上馬定乾坤。全賴柴大官人資助以及諸位兄弟盡心幫扶,才有了我山寨如今的模樣。我王倫坐在這山寨之主的位置上,沒有一日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辜負了柴大官人和兄弟們的一番心血。” “可說到底,山寨如今缺糧少兵,房舍不整。若是真強留人家,才是耽誤人家的前程。” 總之,廟小容不下真佛。 朱貴啞口無言,隻覺得臉皮臊得生疼。 有道是閻王不差餓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軍不差餓兵,山寨再窮,卻也不至於沒有五張嘴的米糧。 都是托辭罷了。 說得越多,便越讓人覺得虛偽。 當初林教頭上山時,也是這番說辭。 他心中苦悶,又臊又怒,隻覺得一團氣卡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不知如何發泄。 “朱貴兄弟!”王倫又開口道:“一事不煩二主,勞煩你知會張安兄弟一聲。也別說我不近人情,林教頭日後是山寨的頭領,林教頭的恩人,就是山寨的恩人。” “五天!” 王倫伸出一隻手,朗聲道:“我給他們五天時間修整,待下山時,另有錢財奉上。” 聽得這話,朱貴臉上半青半白,甩袖離開前,怒極反笑道:“嘿嘿,好!我去!” 卻說朱貴從王倫的住處走出來,下意識裹緊皮襖,隻覺得頭重腳輕,四處灌風。 他比杜遷宋萬等人見得遠,深知按照王首領的吩咐去做,恐怕會先惹毛了林沖。 本來,林沖和王首領之間就有齷齪,如今自己的恩人被如此刻薄,不跳腳才怪。 以前林沖孑然一身,倒是無所謂。 現在家眷上山,林教頭已經被逼到墻角,退無可退了。 麵對權勢滔天的高俅父子,換做是他也隻能逆來順受忍氣吞聲。 麵對咄咄逼人的梁山強人,人家可是豹子頭林沖。 想到這,朱貴隻覺得遍體生寒。 他呢喃道:“哥哥,何苦苦苦相逼?須知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隻是不知,這泥人指的是林教頭,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