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深宮七(1 / 1)

風雪長安道 舒涓 5728 字 2024-03-22

蘇舜卿心想:剛送走皇後娘娘,又來了淑妃娘娘,宮裡的娘娘都喜歡晝伏夜出麼?我受命於聖上,卻還是逃不過你們的算計與陷阱,到底想我怎樣?他越想越氣,憋著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在下江湖草莽,不識宮中的娘娘!請姑娘讓路,我們趕時間。”   “城主這話說得既違心又失禮。剛剛送走的那位不是娘娘?那可是咱昭陽國最尊貴的娘娘。”野煙拿劍的手背在身後,表明自己並無惡意。“隻是一句話而已,城主聽聽又何妨?”   “若在下不聽呢?姑娘又當如何?”   “既然城主自認是江湖人,那你我就按照江湖規矩行事。隻要城主能贏過野煙手中的劍,此路便可暢行無阻。”野煙見周尋想動作,搖頭道,“安靜看著吧,閣下還不夠資格當我的對手。”   “區區女婢,也敢如此放肆!”蘇舜卿翻身下馬,拔劍就刺,下手毫不留情。   野煙輕鬆躲開他的劍鋒,轉到他身後直取其背心。轉眼的功夫,兩人已打在一處,看得周尋眼花繚亂。大約過了五十招,野煙的劍才出鞘。又過了二十多招,野煙賣個破綻,引蘇舜卿攻擊自己的雙目,她卻瞅準時機矮了身子,從蘇舜卿腋下滑行而過,同時回手擊中他的右肩,將劍震落在地。“承讓!”   “姑娘好厲害的身手!在下佩服!”打了一場,蘇舜卿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姑娘武藝超群,怎會做了宮女?”   “我家娘娘當年隨老將軍鎮守北疆時,我是她帳前的先鋒官,我的劍法一招一式都是娘娘親授。後來,我跟著娘娘入宮,當了個粗使宮女。”   “蘇某孤陋寡聞,失敬!”蘇舜卿恭敬地行了禮,“姑娘有話,但講無妨。”   “娘娘說,城主不但有勇有謀,還有治國安邦之心,乃可造之才。想保平安,京城這龍潭虎穴城主還是少來為妙。”野煙指著兩旁密密的荷塘道,“娘娘特意讓我等在此處,也是有深意的,城主必能體會娘娘的良苦用心。”   蘇舜卿心中有萬千語言,奈何沒有一句能宣之於口,最後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娘娘還說,正直自持,則外邪不能侵。城主是聰明人,應該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不可做得太絕的道理。畢竟這世間因果循環,周而復始。擇善而從,方可善始善終。望城主好自為之!”說完,便側身站立,讓出道來。   “淑妃娘娘沒有別的事要微臣去做?”   “沒有。隻要城主不做幫兇,娘娘便很高興。”   “也請姑娘帶句話給娘娘,微臣祝她與閑王康健。”蘇舜卿拱拱手,策馬遠去。馬蹄帶起的煙塵將兩人的身影淹沒,隻有沉重的馬蹄聲清晰可聞。   野煙反向而去,速度快得驚人,好似一股隨風飄搖的輕煙輕飄飄地飄回了清和宮。她回房換完衣服,剛要坐下歇息,便有宮女前來報事,說淑妃娘娘吃藥的時間快到了。她簡單吩咐兩句,拎了食盒獨自前往禦書房外等候。半個時辰後,隨侍的宮女捧著賞賜出來,傳話說聖上留娘娘宵夜,讓伺候的人繼續候著。野煙高聲道:“啟奏聖上,寧王妃進獻的食盒已到多時,再等下去就涼了。”   忽聽得蕭堯一聲大笑,立即有人跪著將食盒送了進去。沒過多久,慕容瑤被人送出,野煙忙上前攙扶。主仆二人相攜離去,一路有說有笑。   第二日,是皇家女眷進宮覲見的日子。上官媃早早起床裝扮完畢,等在門廊下。蕭露蕊的轎子剛落地,就聽見了野煙的聲音:“小王爺笑得這樣燦爛,是見到仙女了還是有好事臨門?打賞奴婢點喜錢可好?奴婢去買果子吃。”   蕭思源言語間透露出些許羞澀:“姐姐又拿我尋開心!清和宮什麼好東西沒有,還缺你買果子的銀錢不成?”   “宮裡的月例銀子是有數的。清和宮人多開銷大,早已是入不敷出。我家娘娘都得節儉度日,哪有銀子賞奴婢?奴婢一個月也掙不了一個賞錢。”   “竟要節儉道這個程度?那我明天就給你們送些銀子來!”蕭思源回頭征求蕭露蕊的意見,感情竟當了真。“母親,成麼?”   “你這個傻孩子!你野煙姐姐逗你玩的。”蕭露蕊柔聲道,“壞丫頭,就欺負咱源兒心實,看我不告訴你家主子,讓她扒了你的皮。”相較於慕容瑤英氣逼人的眉眼和一米七二的個子,她屬於小鳥依人,甜美嬌俏的。不動作不言語時像個官窯裡燒出來的細瓷娃娃,美得不動聲色,叫人想一親芳澤。待她的笑溢出兩隻黑亮如珠的眼眸,溫柔的話語滑過細細的貝齒時,這份美就具有了更強的魅惑性,會將那些癡迷的心輕鬆俘獲。   野煙吐了吐舌頭,沖蕭思源笑道:“小王爺恕罪!奴婢知錯了。一會我家娘娘扒奴婢的皮時,您可得替奴婢求求情,讓她下手利索點,麻溜地給禿嚕乾凈了,以好留個整皮。”   蕭思源噗地笑了:“哪有這樣求情的?”他偷偷瞄了瞄野煙,紅了臉。   慕容瑤迎下臺階,笑道:“這丫頭的皮是緊了,該鬆鬆了。”   野煙道:“等奴婢收了小王爺的錢,娘娘再給奴婢鬆皮吧!”   眾人都樂了。慕容瑤牽著蕭露蕊的手,不讓她行禮參拜:“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聖上許你我像從前在家那樣,不必依循宮中規矩,你怎麼還是這樣執拗?”   “聖上恩典,妾身銘記在心。不過既然進了宮,就得遵守宮中規矩。妾身不能讓旁人挑娘娘的不是。”蕭露蕊盈盈下跪,行了大禮:“妾身蕭露蕊,奉旨入宮給淑妃娘娘請安。願娘娘一生無恙,福澤綿長!”   慕容瑤受了禮,野煙忙上前攙扶,蕭露蕊借力起身,笑道:“姐姐今日備了什麼好吃的?我昨兒下午陪人逛了好幾家首飾店,晚上又沒怎麼吃東西,肚子現在正唱空城計呢。”一到了慕容瑤麵前,她的眼神明亮了,嗓門高了,連動作的幅度都大了,跟換了個人似的,完全不似跟下人說話時那般柔弱無助,一副任人揉扁搓圓的小白兔模樣。   “好吃的早就給你備下了。”慕容瑤掐了她一把,“吃那麼多還瘦得跟猴一樣,真浪費糧食!”   “既然姐姐嫌我浪費糧食,那我一會少吃點就是。”   “那怎麼成?你愛吃的那些東西又甜又膩,我一樣都不喜歡。你得吃乾凈了才能走,不然我打包送去寧王府。”慕容瑤見蕭思源左顧右盼已經待不住了,遂對野煙道,“女人說私房話旁邊杵個男人實在沒趣又不自在。你帶源兒出去玩吧,午膳時回來就行。可不許再像上次那樣,帶他爬樹抓鳥,聽見沒有?”   “不爬樹抓鳥,難不成你還奢望他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讀書賞花?”蕭露蕊風情萬種地抿抿頭發,“我這當娘的一天到晚都沒個消停的,兒子還能規規矩矩的不成?”   慕容瑤笑了:“倒也是。那行,隨便你倆玩什麼吧,別傷著自個兒就好。”   蕭思源向蕭露蕊和慕容瑤行了禮,催著野煙拿了家夥式就走。兩人到了後花園,找了個地勢平坦的地方支好捕鳥棚,又找個花木繁盛的地方躲起來,靜等鳥兒自投羅網。   花園裡靜悄悄的,隻偶爾有伺候花草的宮女走動。   蕭思源瞅瞅趴在草窩裡的野煙,臉又紅了。原來,兩人牽繩的手正親密無間地挨著。野煙全然不察他的心思,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鳥棚,生怕放走了偷食的鳥。蕭思源想將手挪開,想了想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隻悄聲道:“野煙姐姐,咱不抓鳥了。你找個地方帶我看風景,可好?”   “風景天天看,哪有抓鳥有意思?小王爺還不知道吧,前幾天這園子裡飛來一隻特別肥碩的長尾巴鳥,絕對夠一頓下酒菜了,奴婢抓了給您嘗嘗。”   “姐姐怎麼又說奴婢?之前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了麼?就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你不對我用尊稱。”蕭思源悶悶不樂地鬆開繩子,“你也跟他們一樣,就知道哄我開心!”   野煙回頭看看他烏雲密布的臉,陪笑道:“我這會隻顧著抓鳥,給忘了。”   蕭思源聞言又高興起來:“習慣就好了。上次我看見靜怡亭靠水的那邊有塊大石頭,我想去那曬曬太陽,你陪我?”   野煙嘖嘖兩聲:“富貴人家的心思當真摸不透,逮鳥沒有曬太陽好玩麼?”   蕭思源追著一隻路過的蝴蝶,蹦蹦跳跳地朝靜怡亭跑去:“鳥肉有什麼好吃的?遠不如你給我做的野菜團子可口。”   野煙等他跑得不見影子了才開動。長年累月困在宮裡,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姿,笑得有涵養,說話得有分寸,做事得深思……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出半點差錯。就是受罰了想哭,也得先想好哭聲的高低大小。野煙厭惡宮中的生活,卻從未有半分不悅與抱怨。因為,慕容瑤需要她。她施展輕功,在花與樹之間穿行,享受這難得的自由與愉悅。   涼亭邊,垂柳依依,水清如鏡,魚兒在蓮葉間穿梭遊玩。忽而聽見有人來,慌得潛入水深處,久久不肯露麵。蕭思源盤腿而坐,一顆一顆往水裡扔石頭,不似之前那般快樂。   “喂……”野煙坐在他身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沒嘴的葫蘆?是有心事?說來聽聽?”她掏出兩枚半青半紅的果子,把大的遞給蕭思源。“娘娘昨天新得的貢品,雪國特產,水分足,清甜口味,特別好吃。旁人是沒有的。”   蕭思源忙用手絹把果子包好,裝進懷裡。   “乾嘛裝起來?不喜歡吃?”野煙啃了口果子,直啃得汁水亂流。“別告訴我你要拿回家給王爺吃。”   “既是旁人沒有,那父親應該也沒吃過。我帶回去請他嘗嘗鮮。”   “看不出來嘛,小王爺是越來越孝順了。等回去了讓娘娘賞你。”   “我不能是孝子麼?”蕭思源咬著牙道,“我是孝子很奇怪麼?”   野煙打量著他,笑了笑:“你與王爺父子情深我們都知道,說你孝順是在誇你,怎麼反倒慪上了?若是你心裡有不痛快的事就直接說出來,但別亂發脾氣。”   蕭思源摘下鳳血石放在掌心,眼神煩躁而抑鬱:“姐姐你說,聖上對我另眼相看,是因為母親的緣故麼?”   野煙停止了咀嚼,臉上的笑淡了:“好好的,怎麼說些沒頭沒腦的話。”   “姐姐不必裝作不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必再哄騙我。你就回答我,是還是不是?”蕭思源冰冷的口氣和飽含恨意的眼神像在審訊犯下滔天罪惡的犯人。“從我懂事時起,耳邊的流言蜚語就沒斷過。我難辨真假,隻能充耳不聞,假裝自己所在的世界一片清明。可那日在摘星殿內,那個叫莫待的戳破了這層假象,他當著眾人的麵說我的父親另有其人,我是他背德的產物,是不潔的,是骯臟的!野煙姐姐,我是不是不該活著?看見我,母親會想起不堪的往事,她那樣高潔的人,得多難過!而父親,又該怎麼忍受被兄弟欺辱的痛苦?他可是寧王,威震天下的寧王啊!他一生戎馬倥傯,收失地,拓疆土,護國君,守山河,立下不世之功,令敵人聞風喪膽,有常勝將軍之美譽!這樣的人,要如何才能咽下那樣的屈辱!一想起這些,我就覺得我不配活著,我該下地獄!”因為憤怒,他漲紅了臉。又因為憤怒,眼裡飽含淚水。他的身體顫抖著,聲音也因為憤怒而沙啞。他原本冷冰冰的語調更是因為這憤怒而變得高亢,充滿了扣人心弦的情感,透著血在翻滾的氣息。   “胡說!誰說你不配活著!”顯然,野煙也被蕭思源的情緒感染了,濕了眼眶。她用手絹蘸去他額上的汗,語氣前所未有的溫軟,“身為寧王和王妃的孩子,你幸福麼?”   “幸福!我很幸福!父親和母親都很愛我,尤其是父親,恨不得把天下的好東西都給我。我從未見過哪個父親像他那樣愛自己的孩子!”   “那你還有什麼好意難平的?”   “這麼說來,莫待之詞並非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