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村中後生(1 / 1)

“睡著了?”   韓柳氏盯著那張進入夢境的小小麵容,輕聲自語了一句。   緊接著生有厚厚老繭的,但依舊骨節分明的手掌緩緩伸出一指,試探性地點在了陳霄孟的小鼻子上。   隻見陳霄孟眉頭微皺,粉紅的鼻尖聳動幾下,一張小臉抽了抽,便又什麼也不顧地將眉毛重新舒展,返回了夢鄉。   “睡得真沉啊……”   韓柳氏露出了笑容,口中的牙齒潔白而又整齊,她忽然很想養這個孩子,不是因為那位神秘人的囑托,而是自己的想法。   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隻是現在生活潦倒,自己若是收養這孩子,便是孤兒寡母,能撐得下來嗎?想到這裡,女人嘴角的笑意緩緩消散,眉間也凝上一抹愁色。   就在這時,在她懷中安睡著的陳霄孟不知是不是睡得深了,卻是砸吧砸吧那張小嘴,身體動了動。   這人前世帶來的睡覺習慣依舊影響著今世,睡著了的他想要砸吧嘴順便翻個身,然而現在的身體卻隻能做到在女人的懷裡蛄蛹了幾下。   恐怕嬰兒本身不會知道自己無意間的舉動對一位母性上湧的女性的殺傷力是多麼的大,隻見得韓柳氏立刻就將繈褓稍微鬆了鬆,好讓懷裡的孩子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管了,我就要養他!   嘴角有一抹笑意再度歸來,韓柳氏眉間的愁緒頃刻消散,她的視線越過孩子與火盆,看向了擺放在墻角的鋤頭。   春耕之時,她的丈夫病故,忙完後事已是誤了播種時機,那幾畝村中贈予的閑田今年未曾用上,再者,自丈夫去後,韓柳氏自己也或多或少心有死誌,想著日日茍活,要是哪天實在在這世上賴不下去了,乾脆也就隨丈夫而去。   然而這突然闖入她生活的一個小家夥卻是將她對生活的渴望重新喚了回來……   讓那灰蒙蒙一片的前路突然有了些光亮和盼頭。   等孩子睡醒,去隔壁嬸子家要點細一些的黃米吧,天冷,總要給孩子喝一碗米粥的。   來年解了凍,自家的田地開了荒,或多或少,總能還上的。   韓柳氏這般想著,又抱著懷裡的孩子輕輕搖晃起來……   …………   韓柳氏給孩子起了名,就叫柳滄海。   “滄海月明”,男為滄海女月明。   這是她的丈夫還在世的時候就給他們未來的孩子定下的名字,隻是二人始終未能育有一兒半女,但所幸沒有白取,“滄海”之名還是滿懷著期冀地寄托在了一位異世而來的靈魂身上。   韓柳氏的本家姓名叫做柳錦瑟,一聽便是十分柔美的好名字,她之所以用“柳”給孩子冠姓,而不用自己丈夫的姓氏,還是因為那個韓氏家族帶給她的一切,讓她不願提及。   她不希望這小小的孩子沾到了自己這一代的是非因果,所以就讓自己的兒子跟自己姓吧,柳滄海,柳滄海……也是很好聽的。   過了今年這個冬天,柳錦瑟就滿三十了,在而立之年,她得到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韓家村就這麼大,待風雪一停,鄰裡鄉親們開始走動,村民們很快就發現村子裡多了個小娃娃,關於柳滄海的來歷,柳錦瑟謹記著那樹林裡發生的一切,故意隱瞞了一部分,隻說是自己冒雪撿柴時撿來的。   村民們一聽她說得情真意切,當下就信以為真,或者乾脆就沒懷疑過。   於是一眾鄉親免不了就要大罵一番那遺棄之人缺了大德,把這麼小的小孩子扔在冰天雪地裡,天底下哪有這麼狠心的爹娘?   罵完之後,家家戶戶就趕緊送來米麵米酒,讓柳錦瑟和小孩子都暖暖身子,好扛過這個冬天,麵對一個被遺棄在雪地裡的小嬰孩,平日裡就抱團過日子的村民們隻有最本能的同情與接納。   更何況這小滄海也伶俐地很,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眼波流轉之中,好似已經能聽懂人說話一樣,十分惹人歡喜。   基本上每一個見到柳滄海的嬸子大娘都要伸出手來滿懷笑意好好地逗弄他一番,柳滄海每次也很配合地被逗得“咯咯”直笑。   然而柳滄海不會想到的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唇紅齒白的嬰兒臉蛋對嬸子大娘的殺傷力,這般母性四溢的“圍剿”將一直持續到柳滄海長到十幾歲的時候才會停下。   村子裡的男丁們見到這多出來的小男嬰也很是歡喜,村子裡多一口子就是多一個將來的勞動力,更何況還是個男孩,看模樣和骨架將來應該還是個高大威猛的,將來上山砍柴,下河挑水應該都是個好幫手。   在聽聞柳錦瑟撿了個孩子之後,連村中須發皆白的老村長都特意踩著未化凈的雪水,拄著拐杖在旁人的攙扶下趕過來看了一眼,在幾聲“好啊,好啊!”的評價後,牙齒都缺了幾顆的老村長便笑容滿麵將柳錦瑟叫到了無人的角落裡。   “錦瑟啊,我且直說吧,你們一對夫妻都是老實的,孩子不管哪裡來的,我們都會好生對待,隻是為了村子裡的這三十多戶人家,你還是給老頭子我托個底吧!”   渾濁的老眼看向被柳錦瑟拿茅草塞滿的床底,那裡藏著伴隨柳滄海而來的長劍。   “這孩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便看柳錦瑟一時無言,驚訝與愧色同時顯在她的臉上,瞅見老村長那張轉為嚴肅的臉,她隻得吞吞吐吐地將事情的起因經過全部告知。   “那之後,我又偷偷去那片樹林看過,除了一些淩亂的腳印外什麼都沒剩下……總之,無論如何,我就是要養他,村長。”這位母親的目光與語氣都極為認真,“要是您擔心的話,我們母子不會連累村子,我可以帶著他離開……”   “唉——”   卻見老村長嘆了一口氣,打斷了她的話,隨後在短暫的沉默後微微一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滄海無論是村子的劫數還是福分,都要看將來。再者,韓家村已經和他聯係在了一起,你當時遇到的兩路人馬,最終都會循著蹤跡找到這裡,你們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   “不過,那都是將來之事了,至於現在,他就隻是一個繈褓裡的嬰兒罷了。”一雙老眼看向正被村子裡的女眷們圍住的柳滄海,老村長拿拐杖杵了杵地,“需要娘的照顧,需要鄰裡鄉親的關懷,既然來到了韓家村,他就是韓家村的一份子!”   “村長,您……”   柳錦瑟的麵上閃過幾分驚喜,她還以為在村長聽到了事情真相後,自己和兒子一定不能再留在韓家村。   “來年我會囑咐幾個老實本分的,幫著你把你家裡的田地開出來,順便把村子裡的那兩頭老黃牛也拉上。”   一聽老村長都要把村子裡僅有的兩頭耕牛拉到自己田地上,柳錦瑟不禁擦了擦眼角。   “村長,這……我們母子一定會記住您們的恩情!”   “莫說這些!”   老村長卻是一搖頭,蒼老的手掌按了按拐杖。   “莫要忘了這兩頭耕牛去年生了急病,還是韓相公出手治好,村民們可一直感念著你們家的恩情啊!”   “這世道不容易,咱們三十三戶人家同為一體,休戚與共,莫要論那些生分的。”   “是,是……”   提到丈夫,柳錦瑟又是抽噎一番,以手掩麵,千恩萬謝地點了點頭。   老村長微笑著頷首,隨後拄著拐杖又往柳滄海那邊湊過去,渾濁的老眼看著這小家夥,禁不住逗弄一番,隨後才在旁人的攙扶下走出了柳錦瑟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時風雪已停,深冬已過,陽光正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天氣將會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   拐杖拄過淤泥與殘雪,回到家中的老村長鬆開拐杖,顫顫巍巍地在一張書桌前坐下,而後從抽屜裡小心翼翼地撚出張已經泛黃的白紙,鄭重地平鋪在桌麵上,這才提起那用兔毛補了又補的毛筆,蘸了些墨,開始書寫。   “景山吾兄,見字如麵。自神京一別,爾來二十五年矣,弟行至燕山腳下,見有流民危急,出手相助,後來便隱姓埋名,生根於此。弟知兄有大誌向,故燕齊兩國,皆不為心之所向,想來已出阡陌境?或至玉擁境東海國?”   “弟不知兄往何處,隻記兄當年所言,弟欲尋兄,便寄書信一封,送至神京同文巷,今日尋兄,乃有要事,弟生息於荒山野徑,本以為再見不得天下執兵者之風采神秀,可村中突來一嬰孩,繈褓負劍,喚曰柳滄海,弟觀其劍威光,乃是一把貨真價實的玄兵,或與燕齊舊事有關。”   “弟知兄驚才艷艷,一身劍技獨步燕齊,更知兄欲將一身本事傳下,卻苦於不得傳人,如今廿載時光倏忽過,兄若苦惱依舊,可至燕山山脈老鬆山下尋我,兄若有意,可即刻啟程,想來待兄趕到,滄海也已有些年歲,一身根骨天資,也得窺一番,就算不為執兵者,想來也不會辜負景山兄一身武藝。”   “絮絮叨叨,紙墨已盡,心中思念,惟恨紙短,弟備薄酒待兄來,祝兄康健,順遂。”   “書不盡言,餘後麵敘,珍重,珍重。”   “弟清揚,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