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家滄海(1 / 1)

無論在哪個世界,時光都是匆匆忙忙,如白駒般慌忙闖過,待門前的老鬆山褪下冬衣,變得翠綠清秀,緊接著又枯葉盤旋,飄飄落下盡作冬泥,如此寒來暑往,已然七年時光流轉而過。   柳滄海也儼然從一嬰孩長成了一名半大小子,麵容周正,雙目朗朗,因為自懂事起就幫襯著柳錦瑟忙活家中的雜活與農事,一張少年氣的臉龐上已鐫刻上些許深刻的輪廓。   或許是因為兩世為人,那雙眼睛裡也過早的失去了童真與童趣,但在前世性格與柳錦瑟一行一動的影響下,它還可以用溫潤和煦的目光打量著世間的一切。   別看他娘行事乾脆,但性子其實柔得很,最常教育柳滄海的就是要與人為善,要老實,要真誠,要像他那未曾謀麵的老爹一樣,當個翩翩君子。   是的,即使是身處一個不世出的山野小村,柳錦瑟也依然想要把柳滄海教育成一個行的端立的正的世間君子,在她看來,君子可不隻是在朝堂書閣裡滔滔不絕,研究學問。   立在田間地頭,揮舞著鋤頭的農人,隻要他心中有德行,待人處事真誠盡責,難道就稱不上君子嗎?她想,聖人的要求定沒有那麼嚴苛。   隻不過君子不讀書也是不行的,書能明理,隻有多讀書,才能知曉前人的教誨,聖人的誌向,好以此為憑,篤定自己的一生之誌。   幸好柳錦瑟還留著自家丈夫帶過來的幾本殘書典籍,雖然內容不盡完全,但好歹可堪一讀,把其中記載的晦澀難懂的一些拿掉,另外一些故事和道理拿來當蒙學讀物是足夠的了。   關於這一點,柳滄海是有話要說的,他本來以為世界都不一樣了,自己聽到的用來傳播教誨的故事也一定大不相同,結果三四歲時躺在自家娘親懷裡一聽,得,基本上就還是“孟母三遷”,“邯鄲學步”,“刻舟求劍”之類的故事換了個皮,內裡想要表達的道理幾乎一模一樣。   看來不論是哪個世界,人們對美好道德的追求與標準都是相似的,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便是因為他滿足了人們對“聖人”品格的一切想象。   另外,這個世界其實也有春秋戰國,也有聖賢出世,諸子百家,隻不過在這之後,一切關於統一的嘗試俱皆宣告失敗。   在自家母親口中的故事當中,柳滄海聽到了“齊國燕國”,聽到了“阡陌境”,聽到了“大哉玄泱”,但就是沒有聽到它們共同用上一個名字。   他知道了這整個世界叫做“玄泱”,而“阡陌境”是整個世界上的一塊地方,而自己所處的“燕國”,以及燕國相鄰的“齊國”是這阡陌境內更小的一塊地方,至於燕國境內的燕山,以及作為燕山山脈一部分的老鬆山……對於整個世界來說就可以小到忽略不計了。   年幼的柳滄海對這世界到底有多大有了個粗略的想象,但是到底具體有多大,他娘也不是很知道,隻知道往阡陌境的北邊走,還有其他境,往南邊走,亦有其他境……一個普通人,終其一生,恐怕也走不出半個阡陌。   這世界真大啊……大到柳滄海聽到的一切嘗試統一玄泱的歷史事件都沒能成功,甚至大軍還未席卷一兩個境,就宣告失敗。   不過無論是偌大的玄泱還是那些蕩氣回腸的英雄故事,對於現在的柳滄海來說都還太遙遠。   他現在隻想先把自家的幾畝田地照顧好,等去城裡賣糧食的錢攢得多一點,年歲再大一點,興許能去離韓家村幾十裡之外的大梁縣城找個先生學學知識,進而再找機會去傳說中的大燕神京裡看一看。   身為擁有兩世記憶的存在,他當然不想一生就安安穩穩地待在鄉下,雖然生活得也很好,但總歸要出去看看的。   闖不出個名頭就再回來嘛,回家中陪娘親!   柳滄海翹著二郎腿躺在自己用藤條編出的躺椅上,悠悠然然地曬著太陽,暢想著未來。   比起跟那幾個差不多歲數的小夥伴一起在村子裡上樹下河,他還是更喜歡與陽光為伍,主要是他淡泊名利,對成為孩子王無甚興趣,真不是因為他除了農事之外根本就懶得出門。   今日陽光正好……惹得柳滄海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   要是再有一隻大黃狗讓自己抱在懷裡摸一摸狗頭,那真是神仙才能過得上的日子啊——還要什麼自行車!   這般想著,他的手就往躺椅旁虛抓了一把,誰成想這一把沒有摸到狗頭,倒是摸到了一坨毛乎乎的東西,嚇得柳滄海看也不看就從躺椅上跳了下來!   “什麼東西!”他大喝一聲。   “小海哥,是我啊!”   柳滄海循聲看去,隻見一個五六歲年紀的男孩正抱著椅子扶手杵在躺椅旁邊,自己剛才摸到的毛絨絨的東西正是他那隻有一層絨毛的腦袋。   “我看你是要嚇死你哥我,走路沒聲音的嗎!”   話音落罷,柳滄海跳回了躺椅上,躺下之後便攥起拳頭,一拳輕錘在那油光水亮的腦袋瓜上。   “嘿嘿,我娘也經常被我這麼嚇一跳,小海哥,你說我這算不算某種天賦?”   名為“鐵頭”的孩子似乎是極為崇拜靠在躺椅上的柳滄海,即使對方搭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已經開始跟揉狗頭一樣地肆意揉搓起來都是毫不在意。   “嗯?天賦?”   柳滄海睜開眼睛,微微瞥了他一下。   “你……”   柳滄海本來想說你這恐怕是做賊的天賦,但當他看到那雙滿眼寫著懵懂與崇敬的大眼睛時,他還是改了口。   “當然,這可是種了不得的天賦!”   “哦?怎……敢問滄海兄,此話怎講?”鐵頭腦袋一揚,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從柳滄海平常講的故事裡聽來的說話方式。   “不知小鐵頭你有沒有聽說過一位飛簷走壁的英雄豪傑的故事?”   “哦?還請滄海兄告訴小弟!”   鐵頭的眼睛已然變得亮閃閃的了。   “好,且聽為兄給你娓娓道來,說是南邊的南邊有個梁山國,梁山國裡有一名好漢,人稱“鼓上蚤”,說這人啊,是走路無聲,輕功巧妙,所以也被稱為輕腳鬼,被譽為梁山國裡的第一能人,他憑著這番本事,飛簷走壁,穿房越脊,劫富濟貧,是引得百姓們交口稱贊,官府頭疼牙癢……”   說到這,柳滄海卻是眨眨眼睛,不再說了。   然而鐵頭則是聽到興起,被他這麼一斷章,霎時就急了:“後來呢,後來呢!”   卻見柳滄海神秘一笑,長吟一聲。   “後來啊,後來他得病死了!”   “啊?!”就看鐵頭霎時就瞪大了眼睛,張圓了嘴巴。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每天吹著冷風滿街跑!”   就看柳滄海是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鐵頭的腦袋,從躺椅上跳了下來,如同高人一般背起了手。   “哈,自己悟去吧!”   “小海,吃飯啦——”   就在這時,從屋裡傳來柳錦瑟的喊聲,木門推開,傳來飯菜的香氣,柳滄海的娘親也探出頭來。   “鐵頭也在啊?快進來,一起吃飯吧!”   隻見現在才從柳滄海的話語當中反應過來的鐵頭霎時就打了個哆嗦,而後呆愣愣地搖了搖腦袋。   “不了不了,韓嬸嬸,我今天吃飽了!”   隨後這家夥便飛也似地從小院裡躥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把院門給小心翼翼地帶上。   “你是不是又跟人家說什麼有的沒的了?”   迎接柳滄海的是他娘審視與狐疑的目光。   而柳滄海則是拍了拍胸脯,打起了保票。   “沒有,真沒有,娘,我像那種人嗎?”   說罷,這孩子便笑意盈盈,自顧自地走進了門。   “娘,今天做的什麼?真香啊……”   “這孩子,你不洗手了?”   “哦對,差點忘了這事,洗!”   這邊母子二人進門吃飯,而在院門之外,卻有一道頭戴鬥笠身纏包袱的人影立在墻邊。   這人顯然聽完了全程,隻見他瞧了眼鐵頭跑遠的背影,又看向了柳滄海家的院門,壓了壓鬥笠,發出聲感嘆。   “嗬,這小子倒是個伶俐的!”   “阿嚏——”   隻見剛坐上凳子的柳滄海就捂著嘴打了個噴嚏,正低頭納悶鐵頭那小子是不是反應過來了在罵他,然而飯菜的香氣還是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桌上有兩盤煮雜菜,兩碗黃米粥,以及盛放在藤碗裡的幾張麵餅。   就看柳滄海抬手抓來一張粗麵餅,放到嘴裡便大嚼了起來,一邊嚼還不忘一邊支支吾吾。   “嗯——香,娘做的麵餅最香了!”   柳錦瑟正站在一旁,低頭收拾著鍋勺,聽兒子這麼說,也不禁喜上眉梢:“知道你喜歡吃餅,上次進城我特意跟別人多換了一些芝麻,專門用來給你做麵餅吃。”   “嘿,您真是我親娘!”柳滄海拿起筷子夾了口菜,然後放下筷子豎了個大拇指。   “臭小子,又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柳錦瑟笑罵了一聲,抬手拿起鍋旁的破布,擦了擦手,這才裹著圍裙坐在了柳滄海旁邊。   “哪有說自己兒子不三不四的!”   隻見柳滄海嘟囔著,不滿地往外噴著麵餅的碎屑。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專心吃飯,專心吃飯。”柳錦瑟見狀搖搖頭,伸出手幫他將嘴巴旁沾染的麵渣撚去。   緊接著她拿起筷子,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撂下,語重心長地對柳滄海說道:“小海啊,你以後是不是應該合群點?”   “嗯?我難道很不合群嗎?”柳滄海疑惑地眨眨眼,將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我覺得還行啊——”   他說完又端起碗,細細地抿了口熱氣升騰的米粥,隨即暢快地呼了口氣。   而柳錦瑟則是白了他一眼,“娘知道你生性伶俐,聰明,也知道你心性大一些,跟你王嬸趙叔家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但是小鐵頭那孩子你好歹好生對待一下,人家可是天天跑來找你玩兒!”   “我又沒有趕他,天天要我講故事,我沒找他要賞錢就不錯了!”柳滄海咽下一口熱粥,隻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天地良心,自己忙完農活好不容易有點閑暇躺在院子裡曬太陽,而鐵頭這孩子就跟上好了鬧鐘一樣,準時準點地在自己屁股剛沾到躺椅的那一刻出現在自己旁邊,然後就讓自己講故事。   擾人閑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誰受得了!   不過煩是煩,但柳滄海說到底也沒有多討厭這個生性質樸的小孩,畢竟每回不管自己講的故事有多糊弄,他都小臉憋個通紅,一臉興奮地拍手捧場,柳滄海自認不是壞人,當然也不會太惡劣地對待自己的小粉絲。   “放心吧,娘,我那是跟他玩呢,你不懂。”   “好,好,娘又不懂了!”   隻見柳錦瑟反握筷子,佯裝惱怒地輕輕敲打在自家兒子的手上,隨後母子二人便對視一眼,全都笑了起來。   柳錦瑟拿過一張麵餅,小口咬著。   “等來年開春,娘就送你去城裡找個先生。”   “嗯……”   柳滄海應了一聲,低頭喝了口粥,又低聲問道,“那家裡的田地怎麼辦?”   “娘一個人足夠了。”   隻見柳滄海稀稀嚕嚕地喝完粥,抬起頭來,“娘,我看不著急,我滿打滿算才七歲。”   “七歲不早了,那些大族裡的子弟四五歲就開始讀蒙學了。”   “我不也是嗎?”   “這孩子,怎麼娘說一句你還一句。”   “娘,我就是想再多陪您一些時候嘛——”   就看柳滄海用筷子將碗底的最後一點米粒掃進嘴,趁柳錦瑟沒回話之前把剩下的半張麵餅也塞到嘴裡,而後從凳子上一躍而下。   “我出去玩了——”   “欸!”柳錦瑟下意識地伸出手,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跟一陣小旋風似的跑出了院門。   她不禁又氣又笑,半晌還是搖了搖頭,“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