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國危(1 / 1)

雲夢長河 羸翁 6019 字 2024-03-22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周王始開天下,分封諸子功臣於各地,周室歷600年而衰,秦國國力日益強盛,遠超諸侯國,甚至淩駕於周王之上,周室暗弱,無力掌控諸侯,導致數國相爭,禮崩樂壞。   而如今群雄鼎立,弱肉強食,互相攻伐的時代將一去不返,秦國的攻勢猶如這落葉時節的肅殺,難以抵擋。   “一統寰宇,蕩平海內!“隨著秦王的這一句壯語,秦國開始了征伐天下的歷程。   曾經不可一世的列位豪強,終於一一被秦軍的戰車碾為齏粉,填補進了歷史的溝壑裡。可是,仍有人為了心中所謂的正義而勇敢的抗爭著,雖然知道乾坤已難扭轉,卻還是要頂著千軍萬馬,逆天而行,雖九死其猶未悔!   鄭國國都——鄭城   “子瑜,看槍!”一個男人用渾厚的嗓音大聲說著,一桿亮銀白槍宛若白龍躥了出去,槍刃的冷光晃得人眼睛生疼,對麵的少年先是吃了一驚,接著連連後退幾步,一個側身,躲開了刺目的光芒,接著忽的暗勁兒一使,抬手提槍,挑開了迎麵而來的亮銀白槍,男人借著這個破綻壓了過來,星星點點的槍刃迎麵戳來,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少年步步吃緊,看得身旁的婦人頻頻蹙眉,一陣刀光劍影之後,少年使盡渾身解數,連解數招,終於還是力不能及,敗下陣來,單手撐地,氣喘連連。   婦人急忙走到少年身旁,這時男人也走到了少年身邊,兩人對少年伸出手要去攙扶,男人卻說:“子瑜,近日豈是偷懶了?身手退步不少啊。”   少年在兩人的攙扶下站起來,顧不得膝上的泥土,連忙擺手解釋道:“父親,孩兒日常勤練,一刻也不敢荒廢,倒是父親天天戍邊,刀不離身,馬不卸鞍,似乎與上次見父親時,是父親又變得厲害了許多,這可不是孩兒武藝不精。”   “哈哈哈哈,你小子,未曾偷懶就好,可是想當將軍,可不是會耍耍刀槍棍棒就行的。”男人揉了揉少年的頭。   “父親,孩兒當然知道,日後定當更加勤勉,刻苦鉆研兵法陣學。”少年回應,男人隻是微笑點頭,欲言又止,可能少年還是太年輕,有些道理,光靠自己提點是不行的。   “好了好了,看看你這一身的塵土。”婦人笑著說道,伸手便拂去少年身上的泥塵。   身後的侍女端著茶水與點心走上前來,三人於院中石桌前分食茶水與點心,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男人是鄭國將軍項成,少年便是他的獨子項璟,婦人則是他的妻子。   不多時,正當三人享受天倫之樂時,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從前門一路延伸到後院,“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一個身縛戎裝的男子慌張的跑到了三人麵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枝頭的麻雀也被他驚的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項成定睛一看,來人正是自己的副將李蔭,戎甲著身,慌張不已,心知定是出了大事,屏退左右侍從後,連忙問到:“何事如此驚慌,你起身說。”   男子這才站起來,顫抖著說:“將.......將軍,秦國撕毀盟約,悍然犯境,十五萬大軍眼下已逼近夢澤關前,前線告急!”   項成暗自一驚,與秦國議和不過半月,沒想到秦國竟然撕毀盟約,真是言而無信,虎狼之國,接著又問道:“這是何時的消息?”   李蔭回道:“宮中卯時接到加急羽檄,今日宮中是末將當值,末將接到王命之後,一刻不停的趕來將軍府。”項成看了看日頭,估摸此刻已是辰時,迅速起身說:“來人,備馬!”便要往中庭走去,夫人拉住他,回頭對項璟說:“璟兒,快快去取你父親征袍,取了去前門侯著。”項璟應了一聲,便飛快的跑去中庭。   “老爺莫急,此去城南尚有數裡,可讓李將軍快馬先行。”夫人又轉過頭對項成說,項成一把緊緊攥著夫人的手,此時夫人眼中已經噙滿淚水,點了點頭:“夫人切勿操心,我自有安排。”提槍就往府門走去。   項成到了府門前,門前快馬已經備好,項璟也到了門前,將征袍遞給了他,項成一手接過征袍,披在身上,一手拎著銀槍便跨上了馬,此時夫人也一路疾步追到了府門前,項成與夫人與兒子作別:“夫人,子瑜,你們要保重,待我歸來!”說罷便拍馬而去。   項璟望著父親的背影,遠遠的喊道:“父親!......”這一聲,項璟也不知道父親聽到了沒有,今天的日頭算得上是秋季中較好的一天,可明明才是清晨,一股西山日落的感覺,卻湧上項璟的心頭。待項成遠去的背影已不可見,項璟扶著早已淚流滿麵的母親,兩人緩緩的走進府中,這府中,又回到了隻有娘倆的時候。   項成此次歸家,僅僅停留了兩日,便又要奔赴邊關,為國拒敵,與秦國締結的暫息兵戈的合約僅僅維持了半月的時間。   半個時辰後項成兩人快馬到了城南軍營,直接領了5000精騎,匆匆帶了幾車糧草,精騎先行,糧草隨後,便策馬徑朝夢澤關方向而去。   半個時辰前,鄭國國君也車馬不停的駛向城南,無奈還是晚了一步,隻能望著遠去的軍隊與遮天的塵土嘆息:“來人,取酒來。”旁邊的侍從端上一壺酒,斟滿了玉觴,國君以禮舉杯,對著軍隊離開的方向說:“我鄭國男兒們,寡人今日以酒酹地,願汝等來日凱旋。”說罷便將杯中美酒盡傾於地,美酒滴落的聲音如同淅淅瀝瀝的雨聲一般,穿透進鄭國的土壤之中。   鄭君矗立在原地,看著馬蹄卷起的漫天塵土一點點消失,直到最後一絲塵煙消弭在天際。   “回宮吧.......”鄭君以袖拂麵,轉身,內侍官扶著他上了輦車,車隊緩緩的朝王宮方向而去。   又一日,項成帶領的5000精騎,人馬不歇的趕往了夢澤關,這期間項成夫人寢食難安,她從未如此掛念過夫君,以往就算去數月數年,也從未如此牽掛,此次不知何故,像是一塊巨石懸於心頭,讓她整日坐立不安。   項璟則仍舊是勤學苦練,日日早起,雖未表露,可是他心理對父親的擔憂不亞於母親,奈何他也隻是個少年,無法做些什麼,若是再長大一些就好了,自己就能隨父親征,項璟這樣想。   距夢澤關尚有50裡的時候,項成等人在官道上便見到一些兵士模樣的人,這些人衣著破爛,其中有些人神情恍惚,身上的戎服幾乎辨不出原有的樣子,要不是手中持著的刀槍盾牌,幾難辨認。   這些人被忽然到來的騎兵驚到,站在官道上不知所措,慌作一團,項成攔下其中一人問道:“站下!汝等可是夢澤關的將士!?”,被攔下的人抬頭一看,其中有些人認出是項成,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喊:“項...項將軍!”一聽到此人口出“項將軍”三個字,餘下的人接連跪倒在地,那人雙手伏地,痛哭流涕地回到:“回稟將軍,夢澤關...夢澤關失守了!”   項成不動聲色,接著問:“現在秦軍動向如何?關上守將呢?”   那人跪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我等死戰兩日,守關的三萬將士幾乎全部陣亡,李將軍與其餘諸位將軍力戰不敵,以身殉國了,就剩下了這麼些人,秦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全都完了....全都完了....”一邊說著一邊指著身後跪在地上的人,那些人被哭聲所感,一並慟哭。守關李姓將軍正是李蔭的父親李固,聽到父親殉國的消息,李蔭卻是沒有什麼波動,大概早已有心理準備。   聽聞夢澤關陷落,李固殉難,項成亦是不為所動,抽出腰上的佩劍,奮力一擲,那劍便直直地插在地上,項成回過頭對李蔭說:“召集敗退的軍士,重整軍容,就地駐營,有退過此劍者,按軍法論處!”李蔭應允一聲,領了軍令隨即率人便去收攏殘部,接著項成派出數名斥候,前往夢澤關方向打探秦軍動向,餘下的將士便就地紮營,項成所帶5000精騎一部分巡視四周,一部分則加入殘部,重新編出一支軍隊,大軍在項成插劍的地方修築工事,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迎接秦軍的鐵騎。   第二日清晨,秦軍仍舊沒有出現,派出的斥候此時卻回來了,飛奔中軍大營,報與項成:“將軍,秦軍已經完全拿下夢澤關,此時正在關前整頓,不日就要向這邊襲來!”項成揮了揮手,示意斥候退下。   “此刻集結了多少將士啊?”   李蔭站出來回應:“稟上將軍,從昨日紮營算起,陸陸續續收攏夢澤關殘部兩千餘人,路上仍有關前潰敗下來的兵士,末將仍在搜尋。”   “甚好,著力組織人馬,同時仔細巡查營防,萬要用心,不可鬆懈。”項成吩咐。   “喏!”   正在此時監軍拎著一人進入帳內,監軍雙手一推,一腳踢向小腿,那人受不住力,撲通一聲跪倒在項成麵前,不等項成開口詢問,監軍就說:“好你個混賬東西,大敵當前,你卻想要臨陣脫逃!”   那人雖然衣衫襤褸,但是身上軍服依稀可辨,看似是之前夢澤關的將士。那人渾身顫抖,眼淚混著鼻涕一道流了下來,顫顫巍巍地說:“將.......將......將軍饒......饒命,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年邁孤苦,小人隻是想回家盡孝,一時糊塗,望將軍饒命!”   項成從案上走下來,蹲在那人麵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何時從軍啊?”   “回......回將軍,小人從軍十載,從未......從未嘗臨陣脫逃。”   “混賬!若我今日允你們回家,來日秦軍便可攻入城中,後果你有想過嗎?今日我們退一步,明日秦軍便可進一裡,勿說汝母,鄭國舉國上下,頃刻覆滅!”,那人已經害怕的講不出話來,想是早已被來勢洶洶的秦軍嚇破了膽,臨陣退縮又被抓了個正著,被項成一嗬斥,一來二去,心氣神早已丟了個乾凈。   項成也沒久為難他,示意監軍:“先把他帶下去吧。”   回頭望了望了案上前方送回來的軍報,項成說道:“李蔭,將營中軍糧盡數分與各位將士,讓大家吃飽喝足,明日召集所有將士到大營前集合,我有事要講。”項成也感到了一絲絲擔憂,但是身為主將,他要擔心的並不是自己的性命。   第二日,李蔭便召集了一千五百多名軍士到大營麵前,項成矗立在大營中央,在場的將士盡數人手一碗酒,營門口正對著的是剛搭好的刑臺,臺上豎著一麵黑色大旗,那旗上繡著一個白色的龍虎一樣的圖騰,旗下跪著一人,那人戰戰兢兢,丟魂落魄,細看之下便是先前被監軍抓住的兵士,他身旁站著一個手持巨斧的衛士。   項成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先是下場到軍陣中巡視了一番,然後又走回臺上。   “諸位!你們都是鄭國子孫,你與你們的祖輩,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世受國恩,值此間危難之時,當是與我勠力同心,同仇敵愾,一同抵禦秦人,如何能私自潛逃,置兄弟手足,國家危難於不顧?”   “拿酒來!”   項成舉起碗,對著天:“這第一碗,敬夢澤關的將士,敬為國盡忠的英雄們!”   項成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著人又添了一碗,對著下麵的人說:“諸位勇士,秦人背信棄義,擾我國境,如今秦賊犯邊,國境塗炭,此時正是需要你我共赴國難的時刻,我知道,下麵的大多數人已經與秦軍交過戰,雖是敗了,可亦是勇士!是我鄭國的英雄!你們為後援大軍爭取了時間,為鄭國的百姓贏得了生機!明日,我們將再次與秦軍交鋒,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退,則秦軍將長驅直入,直達王城之下,你們此時若是退了,你們家中爹娘、妻兒、朋友、鄭國的百姓,和其他諸國百姓一樣,等待著他們的隻有奴役和死亡!我在此懇請諸君與我一同奮戰,中軍大營的旌旗不倒,我項成絕不後退半步!這一碗,敬這中軍旌旗!”說完,項成將第二碗酒大口飲完,又著人添了第三碗。   “而這最後一碗,項成敬諸位勇士!望諸位與我生執敵酋,問罪於前!”項成又飲完第三碗酒,下麵的軍士被項成鼓動,皆異口同聲的回應著:“家國有難,必以死報!家國有難,必以死報!家國有難,必以死報!”,接著便是劈劈啪啪的摔碗聲。   “我這身後尚有千壇美酒,王城也有盛宴豐饌,待凱旋之日,我定與諸君痛飲!”   接著項成揮手示意,巨斧衛士隻一斧,一股鮮血噴薄而出,像染料一樣鋪在了大旗上,白色的圖騰也變成鮮紅,迎著風,借著西下的太陽,旗上的圖騰放出炙熱的光,舒展飄搖,像活過來了一樣。   秋風又吹了起來,蕭蕭瑟瑟,從軍營裡穿過,卷著陣陣酒香,向夢澤關的方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