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父與子(1 / 1)

演變戰役 力量焊接 8221 字 2024-03-16

漢王宮過道,玄色袞服的下擺隨著高大的男人邁步輕輕搖晃,鋼劍和玉佩輕輕碰撞著,發出細小的金玉交擊之音,伴有風鈴細響,回蕩在走廊裡。   “家裡的三個小子又長大了些啊。”   走在去上朝的途中,陸大古含著笑意同身邊的伴侶說,談到這些的他不似平時那樣威嚴,幽邃的眼睛顯得很柔和:   “再過幾年,都該張羅著給他們訂婚了。”   “這麼快?”   “是啊,尤其是徹兒,得看看哪位大臣、將軍的女兒合適,銘兒也得注意,他性子太軟。”他的笑容淡下來,“等我們一走,他們還是要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我們還是沒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切。”   一統天下的大業即將完成,是時候著手一統以後的事務了。   而若想要保證這個國家未來的穩定,他們就勢必要參考後世經驗,做古代統治者該做的事,進一步構建利益網也好,籠絡人心也好,都有必要。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素手搭上他的肩,她的語氣裡有擔憂,有無奈:“為什麼總是這樣逼迫自己呢?”   “我不是早就說過麼。”他再次輕笑起來,“因為我和他們達成了契約啊。”   就像之前所說的,早在中學時期,陸大古就從課本上和老師口中學到了責任、權利和義務的關係,即,【權責一體】,享受到權利也意味著尊重他人的權利,追求幸福也意味著保衛他人的幸福,幫助他人也會受到幫助,人活在社會上,本質上都是上交了部分自己的權利以換取對應的社會角色,和角色對應的權利。   當然,這隻是最理想的情況。   曾經的大古就是這樣“冷卻”,他看到,幫助他人並不意味著會被人幫助,有時還被當作幼稚和愚蠢,甚至遭到“聰明人”的嘲弄,此外,許多追求個人幸福的人將他們的幸福建立在剝奪、消滅他人幸福的基礎上。   “很久以前,我隻是個旁觀者,因為我沒有享受到許多權利,自然也少了束縛,我並不認為自己需要誰,也不認為誰需要我,我做什麼,去哪裡,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當這樣的他行走在社會上,他幾乎是【無敵】的,因為他毫無“軟肋”。   唯一能真正限製他的隻有他心中的基本道德和同理心。   “而在這裡,他們向我支付了代價。”   人們將信任交到陸大古手中,讓他去改變他們。   以大古的視角來看,起初,隻是見其生,不忍見其死,悲劇擺在麵前,他剛好有能力,於是去改變它,可越來越多的人付出了他們的信任,把他推上這個位置,給予他命令和改變他們的權利。   “於是我有了責任和義務。”   “我和他們產生了聯係。”   “於是.....我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我將我的靈魂、我的存在,投入其中。”   廊柱之間的陽光照亮男人的側顏,那棱角分明的麵部線條看上去無比堅定,那烏黑深邃的雙眼卻又格外柔軟,隱隱閃爍輝光,似乎,正有什麼東西在其中積蓄和醞釀,靜待最終的點燃:   “而我又不隻是那些追隨者的【許願機】,我有我自己的意誌,我的想法,我會看不慣,感到不快樂、不願意、不甘心,我並不溫柔,我會殺人,有時甚至不擇手段。”   “在人類幾乎是永恒的戰火中,我曾非常幸運的短暫的生存在一個和平的間隙,一個和平的國家,我因此受到了完好的教育,享受到了解許多知識的機會,盡管那時我的前景並不樂觀,出於這些經歷,我還是願意相信,個人的命運和幸福跟國家緊密相連。”   “於是我想再做些什麼,將我得到的和我相信的傳遞下去。”   “此外,人們鮮少對弱小網開一麵,卻常常因為你的強大而與你握手。”   他眼底有漆黑幽邃的火焰燃起:   “所以我成為了王,以按照我自己的意誌去判斷,去乾涉,哪怕一開始連我自己都很糾結,我既想改變他們,作為對這些支付了代價的人的回報,又想改變自己,變得更強,好將我的希望變為現實。”   “所以,我還想再做點什麼,隻要還活著,我們就一定能再做點什麼。”   說著,陸大古繼續邁步,大進在身旁看他的側顏,就和過去一樣,她知道,歲月繼續在他心中積累著。   大古比過去更強韌了。   “對了,我聽說,楚國最近幾個月送了個女人過來?”   “啊,有這回事,那人擅長樂器,有點武術底子,我命她去劇樂團了。”他評價道,“真是劣質的美人計。”   美人計也分優劣,大體可分三類。   失敗的美人計:什麼?這個間諜想做我老婆?   成功的美人計:什麼?我老婆是間諜?   非常成功的美人計:就算她是間諜,那也是我老婆!   楚王和諸多楚地貴族大約是危險麵前慌得昏了頭,竟作出這等成功幾率極為渺茫的嘗試,以他身邊的大進為參考,精挑細選想要迎合他的XP,最終找到個黃頭發、褐色皮膚、會舞劍的高個女人,雖然在他們看來這是非常怪異的長相,但他們覺得,這在陸古看來應當是美人.....某種意義上倒也算沾邊,黃發、褐膚、高個、會舞劍,翻譯一下,就是黑皮金毛帥氣大姐姐。   自然,陸大古不吃這套。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們。”   說話間,太極殿到了。   “嗚————”   “鐺———”   步入大殿後,大進照例在殿內屏風後的隔間中旁聽,陸大古順著通道,緩緩走入殿內用於的朝會場所,他扶著腰間的劍柄,斂起眸中細碎的輝光。   “王上。”   禮官謁者連忙行禮,他坐上王位,平靜而威嚴地等待著朝會開始。   “趨。”   待臣下們入殿就位,謁者高聲唱道:   “拜!”   ““臣等,參見王上。””   他頷首:   “眾愛卿平身。”   ““謝王上。””   接下來就是正常的理政環節,並沒有需要注意的事,至於發兵三十萬南下掃清障礙,對於大部分官員們而言,本次朝會隻是通知,具體籌劃漢王陸古早就和相關者談完了,這大抵即是所謂“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   “退朝!———”   朝會結束的時候,已臨近午時,陸大古揮了揮手,文武百官便先行退去,他獨自坐在王位上思考一些政務。   在這如常的一天,他有充足的時間謹慎考量。   “父王!”   不,好像也沒那麼正常。   呼喚聲打斷了思路,他看到,他的兒子們挨個跑進來。   老三陸銘跪倒王位的臺階下,老大陸徹和老二陸正見他跪了,也跟著跪下,陸銘高喊:   “孩兒有一事不明!”   —————   生於深宮中,長於帝王家,便自然比尋常人多了份責任。   從小,父親就在教授他們這樣的道理。   在三子的印象中,談到漢國和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漢人們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靜、溫柔地微笑著,那對好看的烏黑的明眸更訴說著許多情意,仿佛,【漢國】和【漢人】,就是天下最讓他欣喜的事了,對於工作,他有著無限的熱情。   “為父當年,也不過一介黔首罷了。”   為了讓三子理解他的工作的份量,漢王陸古偶爾在帶他們賞雪、踏青、禦林遊獵之外,還會帶他們乘馬車到街頭,到鄉間,看往來奔忙的車夫、送貨工人,看辛勤勞作耕墾田地的農夫,忙於生計的人們從早到晚不停地工作,為了讓他們理解農人有多辛苦,漢王還用銀子買下幾株麥穗給他們看。   “現在我們漢國的水稻畝產400到600斤,麥畝產200到300斤,大豆畝產200斤,這都是人們生存必需的主食,農民需要一年忙到頭才能保證這個產量,他們忙到鋤頭爛了,手破了,胳膊和腿都長彎了,忙出滿身的病,依然需要足足三四畝地才夠喂飽一個人。”   而這在漢國這個新生國家的人民眼裡竟然已是堪稱奇跡、曠古未聞、恩同再造,驅使他們誠心實意地為漢王陸古立神位、建廟塑像的大盛世。   “你們看。”   剛好,馬車歸程路上,駛入一處街道,他掀開窗簾的一角,問三子:   “看到了什麼?”   老大陸徹說:“有車。”   “還有呢?”   老二陸正說:“有馬。”   “還有。”老三陸銘的眼睛發亮,“好多人啊!”   “是呀,咱們漢國有好多人啊。”流水般溫潤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他看著窗外說,“這就是為什麼為父不能經常陪著你們,因為為父是國君,國君不能隻保護你們,還要保護好這千千萬萬的大家。”   “哪怕天塌下來,為父也要為他們頂住。”   “那萬一爹爹頂不住呢?”   陸銘好奇地問。   “頂不住也得頂,至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他說,“這是國君的責任。”   “將來有天我老了,你們也要替我保護好他們,好麼?”   ““好。””   那時,尚不明白這言語背後的意義的陸銘和大哥二哥都這樣應下。   在那之後,課業隨著三子年歲增長而增多。   幾年下來,老大陸徹努力做個好兄長,他善於學習,對課本知識理解的很快,因此常常受到漢王誇贊,並且,他學著漢王陸古的樣子“成熟”起來,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   不過陸正和陸銘都知道,他私下裡會因為生辰收到爹娘送的布偶激動得睡不著覺。   老二陸正的學習成績中規中矩,武藝倒一直進步得很快,他很認真,很刻苦,夢想將來能舞動父親那兩把玄鐵重戟和丈六長槍。   老三陸銘的成績普普通通,他實在啃不下枯燥無味的書本,更鐘情於繪畫,尤愛以水墨丹青繪製山水花鳥。   父親知道後沒有反對。   隻遣人送來兩隻鸚鵡和幾株花草盆栽,又令幾位畫師教他名為【油畫】和【素描】的技藝。   自然,即便課業修習不算精通,陸銘也知道,“大學之道,在自昭明明德,其出於天下國家,豈有不順者寡矣。”   知道,“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要做個父王那樣頂天立地、可為表率的大丈夫。   他想。   也這樣要求自己。   直到,三子快要完成為期五年的基礎課業,稍微完善了世界觀的思想根基,陸大古給他們開放了更多藏書,其中,包括記錄他先後掃滅六國的歷史文獻,對這些記錄,陸大古明確要求史官不可“為尊者諱”,於是書中原原本本的記下了當時“過車輪者皆斬”、大規模審判清洗的命令。   還有少數大古認為具備參考價值的奏疏與批注,也對長子陸徹開放,培養他的政治思維,其中,包括近期指導對楚作戰清洗當地中上層王族、貴族的批示。   “父親既然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陸徹確信道:“我們又何必打擾他,增加他的思慮呢?”   陸正跟著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握緊手裡的書,陸銘的神情明暗不定了會兒,過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劃過——耐心指導他們的父王,講解道理和故事的父王,溫柔笑著的父王......最終,他咬牙走出書房。   他決定問個清楚。   “殿下!殿下!”   直奔太極殿,禁軍侍衛不敢上手攔他,陸銘沖入太極殿,向那王座上神情被冕旒的陰影遮住的男人跪倒:   “父王!”   “孩兒有一事不明!”   陸徹和陸正見他跪下,怕他一個人頂撞父王受罰,跟著下跪。   “您不是嗜殺的人,您仁愛天下的萬民。”孩子向父親大聲問,尋求答案,“可您為何對七國人如此殘暴?”   “.....列國交征頻頻,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男人緩緩開口,“你應該明白,這是我早就教過你們的道理。”   “不,我不明白。”   陸徹垂下頭:   “我不像大哥那麼聰明,他繼承了您的智慧,也不像二哥那麼勇武,他繼承了您的武力。”   “我真的不明白,我讀不懂那麼多經意,不喜歡兵法,也沒有兩個兄長那樣的技擊天分,我隻是個喜歡繪畫的普通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不明白,您為何如此渴望毀滅,毀滅,又能得到什麼呢.”   他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這雙光滑柔軟的手掌的指縫間,還遺留著上次繪畫的墨痕,他抬起頭,蓄著淚的眼睛望向王座上:   “我讓您失望了麼,父親?”   太極殿裡安靜下來,男人漆黑的眼瞳將視線落到少年身上。   一秒,兩秒,三秒。   在短短幾秒鐘,卻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沉默之後。   漢王陸古嘆了口氣。   然後他站了起來。   現在,是一位統禦國家的君主在和他的孩子對話,他說。   “你身上有許多和征戰天下的需要不符的特質,銘兒。”   “你過分天真,幼稚,怯懦,愚鈍。”   “你問我為何如此殘暴。”   “我告訴你,是為了你。”   漢王抬手,示意這跪在臺階下的稚子:   “我們掃清天下,平定宇內,征服、戰鬥和殺戮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這樣的人不必拿起武器,成為士兵,可以成為畫家,聞一聞花香,能夠在陽光照到的屬於我們的土地上安居樂業。”   “在毀滅的灰燼和廢墟上,我們可以重新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你若是,實在厭棄了毀滅和鬥爭。”   他再次沉默少許,繼續道:   “那就不必再學技擊和兵法了,你將有更多的時間專注於學習樂器、繪畫、書法和植物學之類的知識。”   漢王陸古用征求意見的語氣詢問他:   “這樣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