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中午,呂布率軍一萬出城,會和城北三千民夫拉運輜重,隨後即發兵北向。 因為是行軍第一日,士卒體力最為充沛,所以才僅半天時間,呂布軍即北行了二十五裡,然後安營紮寨,暫作休息。 待至天明,大軍用過朝食,又再次拔營北上,放緩速度,朝著小平津關而去。 之所以放緩速度,卻不是因為將士疲憊,而是因為此時軍中乃是兩餐製,即早晚各一餐。 也就是說,此時行軍作戰,都是從早到晚不間斷的,雖然中途可以稍作歇息,但是幾乎不會補充食物。 因此,古時候一員合格的將領,必然會按照行軍目標,或者行軍路程,來合理安排行軍速度,保證麾下士卒的體力,並留有一定的餘力以應對可能出現的敵人。 至於選擇小平津,而非選擇孟津,卻是因為當初大將軍何進謀誅閹宦時,曾暗令丁原火燒孟津,毀了這個大型渡口。 雖然現在已經過了一月多時間,但孟津的修繕還在進行之中,所以呂布軍想要度過黃河,就隻能走不那麼寬敞的小平津了。 而小平津的位置在平陰、平縣之間,也在孟津以東,它對岸即是河內郡河陽縣。 下午申時,呂布軍來到了小平津以南十裡的地方。 “文遠,且看這道路兩側,左邊土地新翻,右邊卻一片荒蕪,你說這是為何?” 騎馬走在軍前,呂布看著兩側田野迥乎不同的樣貌,卻是不禁皺起了眉頭。 而被問話的張遼當場一愣,隻覺奉先這段時間變化太大了,竟然還關心起農事來了。 但僅是一瞬,張遼就又恢復了正常,然後偏頭看了一眼左側田野——嗯,莊稼秸稈、根係都被清理乾凈了,土壤也被認真地翻了一遍,估計那些蟲卵冬天都會被凍死了吧。 暗暗點了點頭,張遼又偏頭看向了右側的耕地——額,莊稼桿還豎在地裡,野草爬滿了田間,又逢秋冬之際,卻是給土壤蓋上了一層厚厚的被子,估計來年是有的忙了。 思慮片刻後,張遼心中便有了答案: “將軍,以遼之見,此處並無戰事,卻有此異象,當是兩地官吏之責,平陰縣上下勤勉,而平縣官府疏忽農事,以致民眾懈怠。” 呂布對他點了點頭,又輕嘆了口氣,然後看向身側另一騎問道:“伯通,不知你又有何想法?” 而高順聞言沉默片刻,然後抱拳道: “將軍,之前我等曾隨丁原焚燒孟津,並將大火引至兩縣,或是驚擾了此間百姓,再者洛陽兵亂,或也驚嚇住了平縣官吏。” 聽到這話,呂布卻是差點兒沒被口水嗆住,突然一股沉沉的負罪感降臨在了肩上。 他氣惱地盯了一眼高順,孰料高順卻並不低頭,反而目光直直地看著呂布。 呂布又是氣憤,又是無奈,隻能轉頭呼了口氣,然後一夾馬腹,加速奔向北方。 一旁張遼也尷尬地看了一眼高順,然後驅馬往前馳去,緊跟上了呂布。 而高順雖然知道自己說話噎人,但他心裡卻不覺得自己有錯,麵上也平靜如常。 待兩人走遠了,他也揮手示意全軍加速前進,繼續向著黃河渡口而去。 …… 傍晚時分,呂布軍成功抵達小平津關。 在守關都尉陳端的指引下,呂布選擇了一處臨近渡口的平地進行安營紮寨。 不久,平縣、平陰兩縣縣令也先後抵達渡口拜會呂布。 “洛陽傳令,讓我等兩縣為將軍準備船隻,聚集纖夫,今日已準備齊全,明早即抵達小平津,襄助將軍渡河!” 聽到這個消息,呂布很是高興,當下就拉著兩縣令入了帳中,然後以酒肉款待兩人。 但軍中夥食,肉肥而膩,酒濁而澀,顯然入不得兩人法眼,很難讓他們這些京畿縣令產生食欲。 待呂布都吃得飽了,兩人卻是遲遲沒有下筷,酒水也隻喝了半杯,然後頗為尷尬地坐在原地。 “兩位,可是某之飯菜不合胃口?” 呂布放下碗筷,然後抬頭看向了兩人。 隻見兩縣令麵上慌亂,不約而同地搖起了腦袋,然後又爭相地解釋了起來。 “將軍,下官之前已用過晚膳了…” “將軍,下官這幾日身體欠佳…” 呂布皺著眉頭看了看平縣令,然後又詫異地看了一眼平陰縣令。 本來他先前還以為這平陰縣令是個治國之才,卻沒想對方竟也是個虛偽做作,膽小如鼠,又挑三揀四、不識好歹之人。 暗暗搖了搖頭,呂布又飲了一杯茶水,然後抬頭看向平縣令問道:“今日本將路過平縣鄉野,見田間荒蕪一片,卻是何故?” 平縣令心中一跳,又咽了口唾沫,然後有些忐忑地拱手回道:“稟將軍,這幾月河南之地大都受了兵禍,百姓不敢出門耕作,官吏也都害怕受了無妄之災,故而荒廢了農事!” 聽到這般熟悉的答案,呂布當場就冷哼了一聲,直嚇得平縣令麵上都慘白了幾分。 就在他以為呂布將要發怒之時,卻見對方又轉頭看向了平陰縣令問道:“平陰縣又為何未受兵禍,反而將田間打理得井井有條?” 震耳的喝聲直接嚇呆了平陰縣令,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輕呼了口氣,心裡也備好了一番說辭,這才拱手說道: “回將軍,下官平時多修德養性,與人親善,又結交名士,廣納良言,故而才能提早安撫百姓,不誤四季農時!” 說著他臉上還不禁露出了一絲自得之色,仿佛他自己真的是個治世能臣一般。 呂布盯著平陰縣令看了一會兒,勉強地點了點頭,卻又突地一頓,然後皺眉問道:“你方才說廣納良言,卻不知是納了何人良言?” 平陰縣令身子一僵,心中暗道不妙,眼神也跟著慌亂起來,可對上呂布威嚴的目光,他又一時捉急,找不到什麼好的說辭。 眼看呂布眉頭越皺越緊,帳內氛圍也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平陰縣令額上冷汗直冒,不得已隻好老實交代道: “將軍,是我縣縣丞,裴進裴子慎!” 呂布聞言眉間一疏,又瞇著眼睛看向平陰縣令問道:“不知此人有何才能?” 平陰縣令麵上猶豫,似是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回將軍,我縣農事、戶籍、稅收、刑律,都,都由縣丞負責。” 此話一出,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平縣令驚詫地看了一眼平陰縣令,心下既是嘲諷,卻又羨慕不已。 平陰縣令忐忑地抬起頭看向呂布,卻見呂布臉上突然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直嚇得他又趕緊低下了腦袋。 “那不知此人是何出身?” 呂布心下暗生招攬之意,於是當即開口問了出來。 而平陰縣令卻是鬆了口氣,然後拱手回道:“此人乃是河東郡吏出身,因廉潔奉公,被太守劉參舉薦,今年初即入我縣為縣丞。” 聽到“河東”二字,呂布眼睛一亮,他當下一拍桌案,然後起身說道: “此行出征河東,正差一導引之人,平陰縣丞可為吾之參軍,明日即可隨我渡河!” 兩縣縣令心中一震,而後又都鬆了口氣。 呂布掃視兩人一眼,又看向平陰縣令補充說道:“稍候吾當派司馬與你同返平陰,另修書與朝廷,後補發詔令,汝可有異議?” 平陰縣令趕緊低頭說道:“下官不敢有異議!” 呂布對著他點了點頭,隨後便出帳招來魏續,一番詳細交代之後,即讓他隨平陰縣令返回平陰縣城。 而平縣令見狀,不敢獨自一人麵對呂布,也匆忙找了個借口告辭離去。 …… 翌日清晨,呂布軍早早地埋鍋造飯,吃過之後即開始收拾營帳,為渡河做好準備。 與此同時,河道上也飄來了數百艘船隻,有的是自平陰縣順流而下,有的是自平縣逆流而上,但最終都匯集到了渡口處。 而鄰近鄉民也在兩縣縣吏的帶領之下,來到了呂布軍寨外,幫助軍隊搬運輜重,或是到渡口處幫忙推拉船隻,清理河道雜物。 待一切就緒後,高順、張遼即一同行至呂布身前,向他請示是否開始渡河。 呂布看了一眼平陰方向,心中有些無奈,嘆了口氣後即轉頭看向兩人發令道: “騎兵和馬匹先行過河,經河陽至軹城,然後選址紮營,等待後續大軍抵達!” “步軍過河時,大船拉運糧草輜重,小船載士卒過河,並派人通知河陽縣令,組織鄉民為我軍整理道路,肅清蟊賊!” “諾!”兩人抱拳得令,隨即轉身離去。 很快,河道上船隻就一排排地駛向了對岸,大船在中間,小船靠兩邊。 待抵達對岸後,將士及民夫下船搬運輜重,大小船隻有序繞返,回到渡口形成循環,然後繼續載運軍卒和物資。 不過半個時辰,呂布軍就渡河了七成,而渡河士卒也在對岸幫忙卸載物資,渡河效率不減反增,船隻也越來越輕鬆。 就在呂布想著昨日之事,有些心急時,西方突地馳來了數十騎兵,並帶著一輛馬車。 騎隊頭領策馬飛奔,眨眼就來到了渡口之側,然後下馬對著呂布抱拳說道: “姐夫,魏續把人給帶回來了!” 呂布麵上一喜,扶起魏續即道:“那位先生可是在馬車之上?” 魏續笑容一頓,麵上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回答,似是在擔心呂布會責罰他一樣。 呂布見狀收起了笑容,又皺起眉頭看向了魏續道:“到底怎麼回事?” 恰好這時數十騎兵抵達渡口,連帶著那輛馬車也停了下來。 魏續心頭一鬆,當即恢復笑容,又對著呂布道:“請姐夫隨我來…” 說著他就轉身走向了馬隊之後,而呂布雖然疑惑,但還是跟了上去。 沒走多少步,魏續便停了下來,然後轉頭盯向了左側的一匹駿馬,又時不時地回瞥呂布一眼。 呂布心生奇怪,當即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馬背上的不是騎兵,而是一個被捆起來堵住了嘴巴,橫臥在馬背之上的俊秀文士。 見此場景,呂布哪能還不知道魏續乾了什麼,他當下就對著魏續冷哼了一聲,然後轉頭親自上前將這個年輕俊士給抱了下來。 在魏續忐忑的目光下,呂布又麻利地解開了文士身上的繩索,並拔出了他嘴裡的布團。 “先生可是平陰縣丞裴進?” 年輕俊士身子無力,差點兒摔倒在地,幸好被呂布及時攙扶住了,但麵上早已失了血色,站穩後便大口喘著粗氣。 調息片刻後,他方才從這一路的顛簸之中清醒過來,然後恨恨地看了眼魏續,而魏續因呂布在場也不敢與他對視,隻能偏頭看向渡口處忙碌的人影,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青年心中氣惱,但又似乎突地想到了什麼,然後急忙轉頭看向了遠處的馬車,眼中不禁露出了一絲憐愛與疼惜之色。 正當呂布有些奇怪那輛馬車之時,卻突地見到青年屈身拱手懇求著道:“將軍,裴進請求將軍放過我妻子,行軍途中不當攜帶女眷!進願隻身一人隨軍,換得妻子留下!” 聽到這些,呂布先是疑惑,再是驚喜,又是恍然,他轉頭就狠狠地盯了魏續一眼,嚇得魏續趕緊側身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待回過頭來,呂布又笑著迅速扶起了青年,並且抓住了他的雙手說道:“子慎所求,本將怎能不許!但此番征討白波,路經河東,可要子慎好好地助本將一臂之力了!” 裴進詫異地看了呂布一眼,意外這粗鄙武夫怎麼知道他的表字,難不成還真地看重於他,所以才專門派人打聽了他的個人消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下一刻,對著呂布笑瞇瞇的眼睛,他心中卻是莫名一慌,仿佛自己被看穿了想法似的,心下不敢再有輕視,當即恭敬回道: “進謝過將軍,不才願為將軍效力!” 呂布聞言哈哈大笑,但隨即就變臉對著魏續招手道:“還不過來與先生道歉一番?!” 魏續麵上一苦,隻能無奈地走到了裴進麵前,然後抱手一禮,低頭認錯道: “是續擔心先生抗拒不來,最終誤了將軍之令,所以魯莽行事,還請先生見諒!” 裴進咬了咬牙,又長呼了口氣,然後簡單地說了一聲:“無礙!” 隻是話音一落,他就轉頭看向了一側,很明顯不想與魏續有過多的交流。 魏續一時氣惱,本想發作,但因呂布在場,也隻好咽了口氣,然後學著裴進側頭看向另一邊。 呂布笑著搖了搖頭,抬起左手輕輕拍了拍魏續的肩膀,隨後右手指了指渡口的方向。 魏續先是一驚,然後點頭會意,轉身就牽著馬匹去了河岸。 “子慎可與賢妻道別一刻鐘,一刻鐘後,即隨本將渡河北征!” 呂布留下一句話後,便也帶著士卒去了渡口督促過河之事。 裴進上車與妻子相擁而泣,互訴衷腸。 但一刻鐘過得很快,裴進也隻能與妻子簡單作別,然後跟上了呂布一同渡河。 至於其妻子則被托付給了平陰縣吏,在裴進等人過河之後,便調轉馬車返回了縣城。 巳時,呂布全軍踏上了黃河北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