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兩日過去。 河東郡,東垣縣城。 “縣公,朝廷大軍已抵達我城東兩裡處!” 賊曹掾張寬一入縣衙,便顧不得喘氣,連忙對著縣令韋昌拱手回報消息。 韋昌正在處理文書,聽得張寬消息,心中突地一慌,手中筆墨也跟著亂了,然後竹片上便出現了一團墨跡。 “唉”,韋昌嘆了口氣,放下狼毫,卷起竹簡扔到一側,然後起身說道: “告知縣丞、縣尉、功曹,以及縣中各曹掾,立即會和於縣衙,稍後隨吾出城恭迎建威將軍!” 張寬拱手一應,隨即轉身往外走去。 不多時,縣中官吏便會和在了縣衙門口,然後隨韋昌一同去了東城門。 城中百姓無不驚異,有的立於原地小聲議論,有的則站在高處遠遠地看著縣令等人,還有的膽子較大,隔著十餘步距離悄悄跟了上去。 出了城門,韋昌等人即停住了腳步,然後站立原地靜靜地等候著朝廷大軍的到來。 城中小民不自覺地湧到了靠近城門的地方,然後開始小聲喧嘩,對著韋昌等人的背影指指點點。 縣裡衙役見狀,趕緊上前驅逐人群,不一會兒街道上便空了起來。 但平民好奇心大,一個個又都站在了過道兩側的屋簷下,然後看著舉止異常的官吏,忍不住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那些想要出入城門的百姓商賈,則要麼被縣卒攔在了城內,要麼被攔在了城外,無論著急與否,都必須隨著縣令一同安靜等待。 一刻鐘後,城門東麵突然出現了一支徐徐前進的軍隊。 韋昌等人精神一振,姿態也立時變得恭敬了起來。 城外樵夫、商旅也站在遠處睜大了眼睛,暗暗咽了咽唾沫,不敢再交頭耳語。 隨著大軍逐漸走近,威嚴的氣勢迎麵而來,東城官吏、士卒、百姓全都禁閉住了嘴巴,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的朝廷大軍。 時間緩緩而逝,高順部當先抵達了東垣城下。 “奉將軍之令,我部千人先行入城,其餘大軍全部紮營城外,不擾東垣士民!” 正當韋昌想要開口詢問之際,高順卻已經脫口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東垣官吏先是一愣,而後心中又齊齊地鬆了口氣,再看向高順時也不禁多了一抹好感。 韋昌麵上露出笑容,當下對著高順拱手說道:“既是將軍之言,我等自當遵從!” 說罷,韋昌即笑著走到了道路一旁。 而身後官吏見狀,也趕緊跟著縣令站到了道路同側。 但高順卻依舊一副嚴肅的麵孔,他對著眾人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便大手一揮,帶領本部精銳先行入了城門。 而高順部入城之後,呂布軍也果然跟著停了下來,這讓韋昌等人麵上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笑容。 隨即就見二十騎自軍前朝著東門馳來,最前方一將穿戴寶甲金冠,威武不凡,其身旁一騎手上還舉著一桿帶有“呂”字的大旗。 韋昌等人心中一緊,立時收起了笑容,然後麵上鄭重地看著前方的那員武將。 “蕭蕭——” 一到城門前,呂布即勒緊韁繩,赤兔傲然起立,放聲長嘯,一雙馬眼俯視韋昌等人。 韋昌受不住驚嚇接連往後退了兩步,幸好被其他屬吏及時扶住,這才沒有摔倒在地。 而其餘官吏也是心有餘悸地看向了馬上的呂布,先前的好感徹底消散,轉而變成了溢滿心室的畏懼。 呂布卻是哈哈一笑,等身後眾騎也勒停了馬匹之後,便看向了韋昌等人大聲道: “本將即是建威將軍,奉朝廷之命討伐叛賊而來!” 東垣官吏聞言心中更是敬畏,不敢抬頭與呂布對視,反而將目光都投到了縣令身上。 縣令韋昌這時也緩了過來,他深呼了一口氣,隨後便掙脫了其他屬吏的手,然後恭敬走至呂布馬前拱手道: “東垣縣令韋昌見過建威將軍!” 其餘東垣官吏眼見縣令如此,也都趕緊向著呂布躬身行禮道:“我等見過建威將軍!” 呂布又是一笑,然後翻身下馬,扶起韋昌便道:“縣令無須多禮,帶本將入城即是!” 而身後騎士見狀,也都統一地翻身下馬,拉著馬韁靜立於道上。 偌大的聲響直讓韋昌心中一顫,他咽了咽唾沫,緊著便說道:“將軍,請隨我入內!” 呂布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便拉著赤兔隨韋昌進了城門。 其餘官吏相視一眼,然後也緊跟著兩人走了進去。 一眾騎士保持沉默,隨即牽馬跟了上去。 …… 剛剛入城,韋昌等人便發現街道樣貌已是大變,圍觀百姓全都不見了蹤影,街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身著黑甲紅袍的士卒衛立在街道兩側,從城門口一直排至城中。 除此之外,街道上再無人影,有的隻是那平日裡未受關注的沙塵,隻是那偶爾隨風飄落的楓葉,隻是那行人匆匆離去後所留下的腳印,還有那不知是哪個小屁孩拉的一團大便。 韋昌麵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便強行擠出了一道笑容,然後匆匆帶著呂布等人走去了縣衙,不再理會先前那將究竟在城內做了些什麼。 但走至縣衙外,韋昌等人又發現了高順原是早就在此等候,且府外也已是甲士環衛,防護森嚴,不容有普通人靠近。 “將軍請隨下官入內!” 韋昌麵上更加恭敬,當即就將呂布引進了縣府之中,且不敢站在呂布身前,僅是在他身側做出引導,生怕觸怒了眼前這位兇人。 而看著呂布進了縣衙,高順也立時率領士卒跟了進去,且每走過五步,便有一甲士留下站立一側,目光緊緊盯視著府中衙役。 其餘官吏顧不得臉上震驚,眼見韋昌和呂布走遠了,也當即快步追了上去。 直到兩人先行進入了正堂,高順也跟著走了進去,然後東垣縣丞、縣尉、功曹也緊跟了上去,而其他曹掾相視一眼,隨即各自散開,分別回到各房之中處理起縣中的瑣事。 韋昌先是引著呂布坐到了上位,又將高順帶到了右側第一個位置坐下,然後他自己才緩緩地坐到了左側方相對的位置。 而其餘三人見狀,也趕緊分坐到了韋昌、高順之後,然後挺直腰背,靜聽呂布發話。 呂布掃視場內一圈後,開門見山道: “本將此來東垣,卻是有三件事情!” 話音一落,場麵也立時變得緊張了起來。 韋昌麵上擠出笑容,又起身拱手說道: “將軍盡且吩咐,我縣官吏若能做到,那便絕不推辭!” 此話一出,縣丞等三人都不由側目看向了韋昌,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與無奈。 但呂布卻是聞言哈哈大笑,對著韋昌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道: “第一件事,我軍前日為你縣降伏了邵亭山匪,青壯已並入我麾下,但老弱婦孺還有三百餘人,本將已答應為他們重修戶籍,分賜土地,這事如今就交給韋縣令了!” 聽到這話,韋昌麵上一僵,本想開口拒絕,但對著呂布那危險的目光,他又趕緊合上了嘴巴。 思慮片刻之後,韋昌重新張口說道:“此事乃我東垣職責所在,下官必定完成將軍所托!” 縣丞三人麵上一苦,這東垣本就良田不多,雖不缺乏水源,但土質較差,肥沃一些的耕地都在豪強手裡,哪還有多餘的田畝分給民眾呢,不然也不至於有人去當山賊了。 而呂布卻是不管這些,他隻管點頭笑道:“本將相信韋縣令,韋縣令當不至於使吾失信於人!” 韋昌動作一頓,隻覺自己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似的,心間也不禁生出了一絲寒意。 但為了不讓呂布久等,他還是馬上笑著回了道:“將軍盡且放心,下官會妥善安置百姓的!” “好!”呂布麵上笑容依舊,看了看韋昌,又看了看縣丞等三人。 而那三人一對上呂布的目光,麵上也立時由陰轉晴,笑容燦爛無比。 呂布對著他們點了點頭,又回頭看向韋昌說道:“這第二件事,我軍方才進入河東界內,尚不知此時河東局勢,而東垣有大山相護,安居一側,逃難之民當不在少數,你等可知如今那白波賊有何動靜?” 說到正事了,呂布麵上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看著韋昌等人時的目光也更加犀利了。 坐在一側的高順也立時來了精神,然後和呂布一般盯視向了場內的眾人。 縣丞三人簡直受不住他們的目光,當下也轉眼看向了韋昌,連帶著壓力也轉移到了韋昌的身上。 而韋昌簡直被他們盯得發慌,呼了口氣之後,便趕緊交代道:“回將軍,下官昨日從一逃難的士子口中得知,那白波賊已經沿涑水而下,攻破聞喜,朝安邑方向去了!” 待他說完,堂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就連氣氛也開始變得沉重了。 安邑,那可是河東郡治所在,一旦有失,整個河東都可能會陷於亂賊之手。 而且依據路徑距離,這消息至少也是三天前的,甚至是更長時間。 而聞喜到安邑,也就一天多的路程,甚至行軍快點,一天之內也能抵達。 也就是說,此時的安邑已經是危在旦夕了,甚至可能已經淪陷了。 “為朝廷計,為河東萬民而計,下官懇請將軍早日發兵北上,掃平白波賊寇!” 雖是擔憂河東,但不知怎的,韋昌心裡想得更多的卻是,希望呂布這個莽夫能夠早點帶著他那些兇神惡煞的暴兵離開東垣。 縣丞三人相視一眼,眼中喜色一閃即逝,而後便一同起身對著呂布拱手道:“我等懇請將軍早日北上,掃平白波,恢復河東!” 話音散去後,堂內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唯獨站著的四人還一身輕鬆,麵色如常。 正當高順皺眉蹙額之時,卻聽呂布突地冷哼了一聲,拍案喝道: “還有第三件事,爾等急什麼!” 韋昌等人心中一怯,便又不敢再與呂布對視了。 待堂內安靜下來,呂布又接著說道:“我軍糧草已經不多了,一麵要等朝廷後續派糧,一麵就得靠縣內諸君為本將籌措了!” 韋昌等人麵上一僵,心中慌亂無策,張著嘴巴卻又發不出一絲聲音。 但他們不出聲了,呂布卻是笑了出來: “為朝廷計,為河東計,請諸君為我大軍多多籌備糧草,本將也好早日提兵北上!” 幾人僵立原地,不敢答應,也不敢拒絕。 但呂布可不等他們,當下就起身離開了座位,然後大笑著走出了縣衙。 而高順麵上依舊嚴肅,根本沒管這站著的幾人,就起身緊跟著呂布走了出去。 …… 當夜,呂布回到城外大營,然後召集軍中諸將議事。 但當張遼等人走入大帳時,卻意外地發現了周濟和裴進兩人此刻正站在呂布身後。 雖然不解,但對著呂布威嚴的目光,他們還是心下忍住了,沒有問出聲來。 待眾人坐定,呂布目光掃視場內,並對著每一個人都點了點頭,包括那新入營的魯鬆也是一樣。 “我軍入駐東垣,下一步就要正式踏入河東了,但我等都是外軍,對於河東並不熟悉,今夜召集諸君前來,即是為了此事!” 說完目的之後,呂布就轉頭對著裴進示意了一個眼神。 裴進點頭會意,當即從懷中拿出了兩卷臨摹的草圖,然後走到帳中,分別給了左列的高順等人,以及右列的張遼等人。 眾人一拿到圖紙,便開始細心地看了起來,靠前的人看過了之後,即傳給靠後的人,然後又往前傳,反復加深印象。 待到諸將心中都大致有了個底之後,呂布即開口說道:“我等若入河東,即從東垣北上,走陘道而至董池陂,然後南可至聞喜,西至絳邑,北至翼城,正式踏入河東地界!” 聽到呂布之言,帳內諸將又趕緊拿起草圖看了起來,仔細確認一番之後,方才一個個地抬頭對著呂布點頭回應。 呂布見狀,又繼續開口說道:“但此間道路、地形,我等卻是難從輿圖之上得知!” 眾人全都抬起頭來看向呂布,卻見呂布轉過頭對著身側說了一聲:“子慎…” 裴進拱手一應,隨即走上前一步,然後又對著眾人拱了拱手:“諸位,我本是河東聞喜人氏,對於河東地形地貌還算是較為熟悉!” 兩側將領一聽,都立時來了精神,然後齊齊注視向了裴進。 裴進心中一緊,暗暗呼了口氣,然後開口說道:“河東西麵為大河,北麵為呂梁山,東為太嶽山,南為中條山,乃山河環護之地!” “境內北有汾河,南有涑水,中有介山、稷山、絳山、崇山,其餘地勢大多平坦!” “而董池陂即是涑水源頭,起於中條山和太嶽山之間,沿涑水而下即是聞喜,聞喜之後即是安邑;或者,從董池陂,繞絳山可至絳邑,過北麵矮丘亦可繞至翼城、絳邑!” 眾人一邊聽他說,一邊又翻起草圖看了起來,不時點頭回應,或是小聲詢問他人。 裴進緩了口氣,又繼續說道:“依吾過去經歷,可大致判斷,東垣至董池陂,有一百三十裡,四日可達;董池陂至翼城,有七十裡,兩日可達;董池陂至絳邑,有一百裡,三日可達;董池陂至聞喜,有一百裡,三日可達;聞喜至安邑,有四十五裡,一日急行可達!” 帳內諸將眼睛一亮,趕緊將這些距離、時間都記在了心裡,有了這些,日後可就不愁迷路了! 待裴進回站到了呂布身後,帳內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呂布嘴角一笑,接著開口說道:“孫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那白波賊,我等隻聞其名,不知其實,不可輕易與戰!” 眾人精神一振,然後齊齊看向了呂布。 而呂布卻是轉頭看向身旁另一側說了一聲:“子益…” 周濟心下激動,先是對著呂布微微一禮,然後又往前邁了一步,對著諸將抱了抱拳。 調整了一下呼吸,他便開口說道:“諸位,我曾帶領商隊去過河東,甚至跨過河東,去過太原以及三輔,多次往返,廣交朋友,故而對於白波賊也是略有所知!” 引來眾人的目光後,周濟繼續說道:“白波賊首領叫做郭太,據說曾是太平道妖人張角門下弟子,在中平元年之後,先後逃到太原、河東,隨後便隱於平陽以南的白波穀!” 聽到周濟這麼講述,眾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白波賊能夠起勢得這麼快,實力也還不弱,原來是有黃巾賊的底子啊。 周濟眼中笑意一閃而過,又接著說道:“郭太於去年二月起於白波穀,驟然席卷諸縣,人數發展至今有十餘萬人,且麾下有四大渠帥,即楊奉、韓暹、李樂、胡才!” “此四將武勇善戰,各自領兵分掠諸縣,又熟悉河東地形,甚至本來就是河東人,所以一朝作亂,便是如魚躍海,如虎下山!” 眾人暗暗點頭,記住了這幾個人的名字,日後若是遇到,當不可放過,也不可輕視。 而此時周濟麵上又突地變得嚴肅了起來:“白波賊之所以能夠發展得這麼快,卻是也有勾結南匈奴右賢王於夫羅的原因!” 諸將皆麵帶疑惑之色,不明白這右賢王為什麼會屈身和一小小的白波賊勾結,但明麵上那南匈奴又保持著內附大漢的姿態。 接著周濟便說出了答案:“南匈奴去年發生了內亂,羌渠單於被殺,須卜骨都侯竊居單於之位,但今年即被部落叛亂殺死!” “於夫羅為羌渠單於之子,本想回去繼承大位,但因為南匈奴內部似乎不認可羌渠單於的血脈,所以於夫羅便留在了大漢境內!” “恰逢先帝病逝,京中一片亂象,於夫羅便與白波賊勾搭在了一起,共同搶掠漢境諸縣,吞並人口強大部落,以期來日重返匈奴王庭!” 話說到這,眾人已是完全明白了前因後果,白波賊缺乏精銳,所以引來於夫羅助陣;而於夫羅缺乏人口、底盤,所以要和白波賊勾結,兩者沆瀣一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禍害大漢郡縣。 在消化了這些信息之後,諸將心中對於此戰將要麵對的敵人也有了更為清醒的認識。 隨著周濟走回呂布身後,帳內也再次安靜了下來。 呂布掃視了帳內眾人一遍之後,心中也漸漸地做出了決定。 他麵上恢復嚴肅,然後對著眾人說道:“今日本將與東垣縣令交談,得知那白波賊已經攻破了聞喜,幾日前便已南寇安邑!” 聽到這個消息,張遼等人盡皆皺起了眉頭,心下擔憂安邑是否陷落,是否會讓河東局勢變得一片混亂,變得不可收拾。 而擔憂過後,他們又都鼓起了勇氣,然後眼中充斥著戰意,緊緊地看向了呂布。 不料呂布卻是對著眾人搖了搖頭,口中嘆了嘆氣,然後開口解釋道: “我軍如今隻剩下了五日糧草,若強行行軍,可能才抵達河東平原,便有缺糧之危,屆時若軍心潰散,又該如何迎戰賊寇!” 聽著這番言語,帳內諸將雖然不甘,但也確實冷靜了不少。 呂布麵上欣慰,又看向眾人說道:“我等行軍近十日,如今正好休整一番,明日小訓兩個時辰,免得麾下士卒都忘了怎麼揮舞兵器,忘了怎麼臨陣作戰了!” “是,將軍!”諸將齊齊抱拳道。 呂布笑著點了點頭,又開口道:“軍師督派的糧食也該入軹關了,且再等上幾日,我等養好精神,備好糧草,磨好劍甲,提振士氣,再行北上征伐之事!” 張遼等人相視一眼,而後又都對著呂布抱拳應道:“我等謹遵將軍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