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晟啊,你覺得,以沙州那邊的情況看,長安的金吾衛,如何?”
正當張光晟準備離去的時候,方重勇忽然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
“將軍可是要聽實話?”
張光晟湊到方重勇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他不得不謹慎,因為在一支軍隊裡麵肆無忌憚的說同僚壞話甚至開地圖炮,是一件很危險也很不妥當的事情。
哪怕是麵對方重勇,也不能信口開河,口無遮攔。
“當然是實話。你我之間說客套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是裝點門麵的廢物,繡花枕頭。”
張光晟一臉不屑的點評道。
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了!
不過他雖然嘴上這樣說,心裡倒是對這些“同僚們”沒有多少鄙視。
金吾衛裡麵的人還是有點值得稱道,那就是他們都知道自己是廢物。知道現在是爹不疼娘不愛,被基哥嫌棄的“過氣明星”。
而不像是龍武軍那樣,明明都是些市井出身的廢物,卻一個個自我感覺良好,認為他們是基哥的親軍就變成了“強無敵”,可以在長安城內橫著走。
自從府兵製崩潰到如今形同虛設以後,南衙十六衛的兵員素質和編製,便斷崖式下跌。
大唐精兵如今皆出自邊鎮,幾乎是朝野共識。其中又以長期管控草原與吐蕃兩個方向的河西諸軍最為精銳,戰馬數量也是最多的。
張光晟說金吾衛裡麵都是些繡花枕頭,倒也真有底氣說這話,並不是在無聊吹牛。
“首先,金吾衛的盔甲就太重了,隻是美觀,完全沒有考慮到戰鬥的需要。末將穿著這一身盔甲到京兆府衙門跟前值守,好看是好看了,但也隻能隨便走走,真要穿著這幅盔甲去戰鬥,身體都活動不開,上陣了就要死。”
張光晟首先就是吐槽金吾衛的盔甲太笨重,不如河西的駱駝皮甲好使。邊鎮的盔甲和兵器,都是在長期實踐中反復驗證過的。並不是朝廷給他們發什麼兵器,他們就用什麼兵器,私下裡都是有選擇的。
穿著金吾衛的盔甲,別說是打仗,就是抓賊也跟不上,隻能被別人拖死。
“不錯,某也想過這個問題。金吾衛的存在,隻是……”
方重勇想了半天,不知道要怎麼去形容。
你說金吾衛沒用吧,他們這些人又實實在在維護著長安城的治安,處理著那些色役征發的小吏們不方便處理的事情。
長安城內一旦發生嚴重的治安事件,又沒有上升到謀反的程度,這一類麻煩都是金吾衛去擺平的。
可要說他們有大用,那也不盡然。金吾衛破不了什麼大案,監視官員,打聽消息的水平也很平庸,人數還特別少,幾乎是哪一頭都不占。
真要說的話,方重勇覺得他們就是典型的“有它沒它一個樣”吧。
“方將軍是想做什麼呢?就這五百人,也折騰不出個花來。在沙州的時候,將軍出征一次都不止五百呢。”
張光晟有些氣餒的說道。
“坐以待斃,不是某的作風。就算當一個月的金吾衛中郎將,那也要玩出點名堂來啊。”
方重勇用手指敲了敲那塊寫著“為什麼說金吾衛是廢物”的木板說道。
聽到這話,張光晟大驚,他難以置信問道:“方將軍就隻能當一個月的金吾衛中郎將麼?”
“對,最多一個月,聖人回長安後,某這個職務就要換人了。
伱該不會真以為,以某的資歷,可以長期擔任金吾衛中郎將這個職務吧?”
方重勇嘆息說道,他心裡很清楚,這次自己又是被基哥當槍使了。
隻不過,類似痛點其實也不過是做官的常態。
反正在基哥眼裡,其他人都是狗,無非是種類不同而已,真沒有必要去糾結自己在皇帝心中是什麼位置。
做什麼官,就把該做的事情做到位,僅此而已,其他的都是妄念,不提也罷。
方重勇對此看得非常通透,幾乎到了無欲則剛的地步。
“唉,原來隻能當一個月的金吾衛啊。”
張光晟忍不住嘆息道,金吾衛萬般不好,在長安城內耀武揚威還是挺威風的。
“都是歷練,不要太貪,以後多的是機會。”
方重勇看著簽押房內的火把,目光灼灼說道。他的日子還很長,時間也還有很多。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做很多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回去歇著吧,好好休息,最近,我們可能有大麻煩。”
方重勇幽幽嘆息了一聲,對一臉遺憾的張光晟說道。
……
“這一局輸了。”
左相府的書房裡,左相張守珪聽完長子張獻誠的匯報,失望的搖了搖頭道。
京兆府衙門今日的應對非常妥當,甚至可以用驚艷來形容,他找不到一點破綻!
除非動用極端手段!
張守珪身邊還坐著一個瘦小文弱的中年人,正是禦史中丞張倚。
經過一番折騰與縝密思考之後,張倚還是徹底倒向了左相張守珪,從而拒絕了右相李林甫伸過來的橄欖枝。
無論李林甫怎麼拉攏,張守珪對張倚開出拜相的條件,都遠遠超過了前者的價碼。李林甫當然不可能支持張倚拜相,那樣隻會削弱自己的權柄。
所以這一場爭奪戰,其實扣住張奭反而是關鍵的勝負手,但是已經可以半場開香檳的李林甫,到底還是被基哥橫插了一腳。
事實上,張倚現在掌控的權力,與負責邊鎮軍務的張守珪非常互補,兩人聯合起來的效果,絕對不是簡單的一加一等於二!
而李林甫的權力基本盤都在六部,若是張倚拜相,則他必定會把手伸到六部當中,搶奪李林甫的權柄。
正常情況下,張倚隻可能倒向張守珪。
權力的動物,眼中隻有權力。
李林甫親近方重勇,甚至還想拉攏方有德,原因也是希望補強自己在邊鎮的影響力,這同樣是因為權力,而不是方有德這個人對基哥多忠心,方重勇這個人處事有多機敏。
“今天鄭叔清才堪堪應付過去,我們怎麼就輸了呢?”
張倚有些不滿的詢問道。
張守珪擺了擺手,不想過多的解釋。
但他看到張倚臉上似乎有不悅之色,便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鄭叔清這一套,正好是以退為進,以拖待變。我們要是在這裡跟他去消磨,那真是正中下懷。”
看到張倚似乎還不明白,張守珪心中膩歪透頂,強忍怒氣說道:
“某在除了兵部外的六部當中沒有太多親信,右相不管軍務,某雖然主管兵部,卻也被軍務捆住了手腳。
聖人讓張禦史審查科舉舞弊的事宜,實際上也是希望你不要乾預科舉。
所以明擺著的,某與右相鬥法,就隻能圍繞著京兆府衙門展開,絕不能將戰場擴大到整個朝堂,這便是聖人的意思。
讓方重勇擔任金吾衛中郎將,亦是平衡兩邊的實力。如今方重勇明擺著偏袒鄭叔清,我們強攻不成,隻能另尋他法。”
張守珪將自己的理解說了出來。
李隆基最近的人事調整,可以說是四兩撥千斤,非常微妙。隱約之間,將左相右相的鬥爭,集中在一個很小的範圍,甚至都不希望科舉被波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