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軒感覺這一天自己都像是在夢遊,從早上發現三兒沒了呼吸,身體也已冰涼,到官差把他抬到路邊草草掩埋繼續啟程,好像隻是一剎那的事。幾天前那個還在和自己暢談未來要當上丐幫幫主,讓所有人吃飽穿暖的三兒,就這樣死在了去塞北的路上,甚至沒有留下一點能證明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好像沒有來過這世間般消失的無聲無息。 林雲軒本以為自己會為這位認識僅僅認識半個月的朋友流下幾滴淚,但實際上有的也隻是一夜靜默,他好像突然忘了怎麼哭,或者為什麼要哭。 又或者說,就算真的落淚,究竟是為了紀念這個曾經活潑熱情與自己一般大的青年,還是為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代而悲傷,林雲軒分不清。 車上的其他人好像都也習慣了這種事的發生,能被拉去當苦役的又有幾個能有著正常的生活和經歷?他們在這紙醉金迷的盛世之下,不過是被犧牲且不被關注的微小塵埃而已,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 馬車又在路上行駛了四天有餘,眾人隻聽趕車的官差一聲“快要到地方了,都準備好下車點名”便利落地起身準備迎接自己未知的命運,車裡大部分是和林雲軒一樣來自南方的人,祖祖輩輩幾乎都沒離開過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現在遠離家鄉被帶往這荒涼北境,不少人除了來自未知的惶恐,還有一絲新奇,就像林雲軒。 林雲軒隻聽師姐說過自己是在紹興府的諸暨城隨師傅下山辦事時遇到的自己,具體自己家鄉在哪她也不清楚,後麵就一直在浮陽山上待著,可以說自己這十六年幾乎就沒離開過江南,現在直接到了這北方邊境,感受著腳下與家鄉不一樣的黃土。 如果三兒還在,他肯定也會……想到這,林雲軒的鼻子有點酸,明明在當天都沒有想哭現在卻感到悲傷蒼涼,有時候就是這樣,你習以為常的認為一個人會做一件事,他卻永遠消失在你的生命中。對林雲軒來說,三兒是他下山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雖然短暫卻是真心實意對待自己。 當地的監工沒有給林雲軒繼續傷感的時間,催促著眾人排成一排點名報到,接著沒給任何休息時間就分配了鋤頭簸箕等工具趕著送去修長城的地方。說是長城,但礙於當地條件,也隻是用黃土堆成的高土墻,與林雲軒印象裡聽人說得那種堅固石磚長城還是有些差距。 整整一天,林雲軒和眾人都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稍有停歇就會挨上一鞭子,晚上一群人就擠在窯洞裡互相取暖,這地方比起江南,白天能熱的恨不得脫光,晚上又冷的讓人直打顫。 每天重復一樣枯燥的活,除了要當心後麵監工的鞭子還得不時注意北方有沒有揚起塵煙,除了氣候導致的沙塵,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原因:這就表明匈人來了。 匈人一直是楚國的頭號大敵,早在兩百年前太祖與楚地起兵反抗前朝時就南下作亂占據北方數州,後經數代奮鬥才從匈人手裡奪回土地把他們趕回草原,如今聽說匈人出了一個及其強勢的領袖,整合了草原原本鬆散的部落,被奉為“大單於”。原本與平涼接壤的是趙國,幾個月前被匈人攻下最後一個城池,皇室全數被殺國家滅亡,而且不時有小股部隊入侵到楚國境內劫掠,這也促使現今聖上開始在邊境修長城以防他們突然南下,四舍五入林雲軒現在能在這,有匈人的一份功勞。 “哎,小哥,你說這段長城得修多久啊”中午歇息時,林雲軒正找個陰涼地就水啃著粗餅,一年約三十多的壯碩漢子靠過來向他搭話。 見來人的樣子,讓林雲軒不禁想起了杏花村的李大哥,原本還打算花花每個月回去看她一次的,結果還是食言了。 林雲軒往旁邊走了點,給他讓出一塊陰涼地,來人也順勢坐了過去。 “按照現在每天的速度,沒什麼意外的話最少也得兩三年吧”林雲軒看著堆起的土墻和遠方盡頭的山,估算著說。 漢子也眺望遠方,喃喃說道:“那我回家的時候女兒也會說話了,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 “你有個女兒啊。” “嗯,一個月前剛半歲”漢子低頭掰扯著餅,“我之前是個鐵匠,靠給人打打菜刀用品之類過活,結果有天失了火,把租的店鋪燒個乾凈,本來賺的就不多,賠不起損失就被抓來這了,你呢?” “扣了個殺人的罪名,拉來充數的。” 兩人相視一望,不約而同露出苦笑,在這平涼邊境,每個來的苦役都是一場人生百態繪卷。 之後每天就是重復著挖土,堆墻這種簡單的體力活,林雲軒想著就這樣乾個三年就能回去……但是回去能乾嘛呢,對他來說池州城那地方也不是他的家,剛進城的第二天就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被帶到這。曾經自己以為有師姐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現在隻不過又變成了曾經的孤家寡人罷了,事情結束後,回諸暨看看吧,或許能在那找到與自己父母有關聯的人。 就這樣在平涼做苦役,時間悄然滑到了臘月二八,去年這時候林雲軒還在和師姐一起做臘酒,堆雪獅,到正月初五這五天也是門派難得的休息日,兩人也會趁著這幾天偷偷溜下山到山下的鎮子裡逛廟會玩關撲。 “師姐……”林雲軒心中隱隱傷感,蘇翎永遠是自己的一道坎,盡管知道那封訣別信可能是迫不得已,但也事實上讓兩人能夠再見的機會渺茫,也不知道她今天在做什麼,是否還會釀那桃花酒,是否……還會有那麼一絲想起自己。 …… 與此同時的浮陽宗。 “師姐!”一年輕女孩推了推坐在桌邊望著窗外瑞雪愣神的蘇翎,把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啊?怎麼了清兒?”蘇翎回過神來,對身旁被稱之清兒的小姑娘說道。 清兒有些擔憂的說:“我見你你都在這看了一下午了!動都沒動,在想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隻是想到一位故人了”蘇翎眼眸低垂,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是否還會想起我。 清兒見蘇翎還是一副失落的樣子,不由分說得拉起她往外走,引得後者跟在後麵踉蹌著問怎麼了。 “難得的假期!還是臘月二十八這種喜慶的日子,怎麼可以這樣愁眉不展!”清兒把蘇翎拉得更緊,“走!我們去逛廟會,聽說晚上可熱鬧了!” “可是師傅說了不許隨意下山……”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啦,年年都這麼說結果還不是年年都有一堆師兄師姐往山下跑,這種舉家歡慶的日子師傅他們老人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聽聞清兒的話,蘇翎一瞬間愣神,因為曾幾何時,也有那麼一個少年對她說過差不多的話,拉著自己去山下逛廟會釀桃花酒……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 “你慢點……我跟你去就是了!”最終蘇翎拗不過這個小師妹,隨她翻過圍墻卻發現那地方早已擠滿了準備“偷”跑下山的弟子。 …… 這個新年,監工給所有人都發了一碗韭菜雞蛋餡的餃子以及半天的假期,林雲軒也在這個難得的日子頭次和一群陌生人一起渡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家一起互道新年,飲著早早從先前運送補給的人那偷買來的酒,也是別有一番年味。 “雲軒你小子……”之前和林雲軒搭過話的漢子一把摟過來他的脖子,吐著酒氣說:“這麼久相處下來,我發現你相當不錯!” “哥你過獎了”林雲軒被他那撲麵而來的酒氣給熏得不住把臉側過去,一邊應付回應著。 “在這你還跟我客氣啥……!這樣!等我女兒成年就把她嫁給你你兩成婚!到時候你跟我學一身鐵匠手藝保你過得滋潤!”說著漢子還打了個酒嗝,林雲軒很難想象隻是一碗酒怎麼能喝成這樣。 眾人見此景哈哈大笑的把他拉開,起哄著對林雲軒說:“林小弟你就答應他好了,李哥女兒今年好像兩歲吧,這樣你再等他家女兒十二年就可以娶過門了哈哈哈哈哈” “你們就別取笑我,喝酒!”林雲軒被他們一群大老爺們七嘴八舌的搞得麵紅耳赤,索性高舉酒碗,同大夥一起敞開繼續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大家基本上都醉的七七八八躺土炕上,隻剩下林雲軒還留一絲清醒,酒喝多有些尿急,便出門尋了角落解決起來。 軍營那邊怎麼那麼熱鬧……?林雲軒迷迷糊糊的望向軍營大門方向,似乎很嘈雜,而且火光把那邊映襯的紅彤彤的,難不成這麼晚了他們還在點篝火慶祝? 正在林雲軒迷惑時,見一士兵往自己這邊跑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人越來越多,有些甚至盔甲都沒穿好,此時他終於聽清了人群中的一句話: “快跑啊!匈人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