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活死人蟲(1 / 1)

“我背的是姑娘呢”,冷水寒抖抖背上的佛像,傻笑道。   劉姥姥見他神色不對勁,立刻慌了,忙問:“好哥兒,你還認得我不?”   “哪裡不認得”,冷水寒瞇起眼,咧嘴道:“你是金兜山的青牛精。”   “哎呦,我的哥兒,怎麼凈說些瘋話!”,劉姥姥聞言,連連拍打他的手臂,叨念道:“你怕是在山裡撞見了不乾凈的東西,中邪了!”   話音未落,劉姥姥又匆匆朝屋裡喊了一嗓子,把狗兒夫婦喚了出來。   青兒、板兒聽到動靜,也跟著來到院裡。   眾人先是掰著冷水寒的胳膊,卸下他背上的佛像。   接著,劉姥姥叫青兒咬破他的中指,再命板兒一聲一聲給他喊魂兒。   冷水寒仍舊滿嘴瘋話,傻笑不停。   劉姥姥瞧著不靈,一麵打發狗兒去請神婆,一麵摸進灶房裡,拿出泥碗,倒入清水,在碗底豎起三根筷子。   她用右手扶住筷子,默念道:“大鬼小鬼、飽鬼餓鬼、好鬼惡鬼,不拘你是病死的、吊死的,還是溺死的,燒死的……”   “寒哥兒沖撞了你,是他不曉得禮數,你莫見怪……”   “我舍點水飯,你高抬鬼手,放過他罷……”   念完,她鬆開手,隻見三根筷子,竟倒向了同一邊。   “靈了!靈了!”   “果真是撞鬼中邪了!”   劉姥姥不禁擦著眼角,連聲抹淚道:“好鬼兒,好鬼兒,你快走罷……”   冷水寒還是滿嘴瘋話,一會兒望著佛像眉開眼笑,一會兒抱著佛像破口大罵。   當晚,神婆來了後,瞧到這等光景,也是使出了各種法術神通。   又是問卜請仙,又是跳神驅鬼,又是燒符製水,忙活了大半宿,總不見效。   冷水寒就是圍著佛像,一個勁兒說著“姑娘可憐”、“要替姑娘尋個好地兒”……   神婆沒得法,最後隻說了句“那女鬼,想必是看中這小哥兒了,舍不得他走,須得七七四十九日後,才肯放回來”,便走了。   劉姥姥聽後,急的不得了,愣是不敢去睡,抓著寒哥兒的手,哭著守著。   ……   柏古剎,後殿。   房梁上,一隻橘貓慵懶地蹲坐著。   它不時抬起爪子,舔濕肉墊,然後打理著臉上的毛發。   殿內的木桌,燒的劈哩啪啦響,火煙熏黑了墻壁,直往上竄。   眼看就要燒上來了,橘貓卻絲毫不慌,壓根兒沒有挪步的打算。   少時,殿內的木櫃裡,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不多久,櫃門從裡麵被推開,鉆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正是李懷仁。   李郎中扶著腰,喘著氣,晃晃悠悠走到木床前。   方才,他在密室裡,隱隱約約聞到一股煙味,不由擔心起女兒的安危,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腿上的老傷,趕趕忙忙尋了出來。   冷水寒先前背走的姑娘,正是他的養女,李裹兒。   李郎中看著淩亂不堪的床鋪,伸手一摸,床板下,哪還有女兒的影子,頓時急紅了眼,如癲似狂。   “裹兒!”   “我的裹兒!”   “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   他一邊咆哮著,一邊拖著腿,趔趔趄趄朝殿外追去。   見李懷仁離開,橘貓從房梁上縱身一跳,輕巧落地。   隨即搖搖尾巴,好奇的鉆進木櫃裡,穿過寬敞的暗道,到密室逛了一圈。   逛完後,橘貓回到殿中,揮了揮爪子。   那火,須臾之間,竟滅了。   橘貓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離開了後殿,朝山下跟去。   ……   說起李裹兒,還得先說一樁孽事。   這方世界,不少宗族大姓,都有“洗女”的習俗。   越是窮苦之地,“洗女”之風越盛。   所謂“洗女”,是指宗族裡,頭胎若誕下女嬰,要麼得殺掉,要麼得遺棄。   否則,女嬰長大出嫁時,便會將宗族氣運帶去夫家,自家就會沒落,一代不如一代。   十九年前,李郎中外出問診時,在山林裡,偶然瞧見了一個遺棄的女嬰。   這事兒,他早已見怪不怪,附近莊子上,哪年不扔幾個女嬰。   那女嬰,當時裹著一塊破布,在竹籃裡哭的聲嘶力竭。   李郎中聽著揪心,不忍其留在世間活活受苦,便打算走上前,送她一程。   豈料他剛用手蓋住女嬰口鼻,嬰兒就咳出一灘血來。   那會兒李懷仁也是年輕氣盛,想著自個兒是個郎中,怎能對病患置之不理,就把女嬰抱回了家,一邊撫養照顧,一邊替其醫治。   女嬰愈長愈大,身子骨卻愈養愈嬌弱,病老不見好。   李郎中這時才確認,這娃兒,是夙嬰。   女娃兒七八個月大時,咿呀學語,開口閉口喊他“爹”。   女娃兒三四歲時,常跟在他屁股後麵,和他一同進山采藥。   女娃兒六七歲時,見了漂亮的花呀草呀,都像獻寶樣,拉著他去看。   不知不覺,李郎中似乎已經習慣身旁多了個粘人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甚至開始奢望,往後年年皆能如此。   為此,他也曾狠下心來,數次遠赴青海、雲貴等地,上雪山,下沼林,隻求尋些仙草靈藥,替裹兒續命添壽。   可惜歷盡千辛萬苦,卻難言收獲。   救命的良藥沒有找到,當地人聞之色變的“活死人蟲”,倒被他從墓穴裡扒了出來。   當時,李郎中誤以為此蟲是仙蟲,為了誘捕它,還從腿上割下過一塊肉。   此後,他走路就不大利索。   這蟲兒,又被喚作“活死人蠱”。   顧名思義,若是寄生在活人身上,活人便如同死人,有目不能視,有耳不能聽,有口不能言,五感全失。   若是寄生在死人身上,死人便如同活人,不腐不爛,能笑能動。   裹兒在十七歲那年,身子終於熬不住,連日臥床,咳血不止。   眼看女兒就要不中用了,李郎中連抽自己幾個耳光,扒開了她的眼皮,讓活死人蟲鉆進了她身體裡。   沒過多久,他又後悔了。   李懷仁每日看著行屍走肉般的裹兒,是愈看愈愧疚,愈看愈不願看。   備受煎熬的他,便將裹兒置於床板下,日夜挨著,卻不看她。   裹兒竟像還有意識似的,明白了李郎中的用心,一直乖巧地躺在床板下,從未動過。   隻是偶爾發出“啪嚓”聲,告知爹爹,她還在那裡。   這兩年來,李懷仁常常聽著“啪嚓”聲,淚流滿麵。   那沉悶單調的“啪嚓”聲,在他聽來,是世間最好聽,也是最叫人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