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仁出了柏古寺,瞧著天色將暗,不禁越發心急,慌裡慌張朝山下追去。 誰知沒走兩步,便腳底一滑,“噗通”一聲,栽倒在山道上。 他連跌帶滾,掙紮了好半晌,都沒能從地上站起身。 那摔得淤青的胳膊,一碰就疼。 腳踝更是生生外翻著,痛到動彈不得。 此刻,頭頂還滾滾燙燙的。 李懷仁抬手一摸,頭皮猶如被揭開,手掌黏糊糊一片。 原來腦袋已經開了瓢,鮮血直淌。 這一跤,叫他如墜深淵,絕望無比。 本就腿腳不便的他,眼下爬都爬不起來,哪還追得上拐走裹兒的賊人?! “裹兒啊”,李懷仁痛苦極了,連連埋怨起自己,垂淚道:“你爹爹是個不中用的!” “先前醫不好你的病,如今,又眼睜睜看著你被歹人擄走!” 他失魂落魄地蜷縮著身子,嘴裡反復念叨著。 念叨過後,又比哭還難看地笑著。 他越笑,心中便越悔,越恨。 他拿頭一下一下撞著地麵,仿佛這樣,就能得到解脫一般。 “老天爺!” “怎麼就摔不死我!” “怎麼就撞不死我!” 好一陣子過後,滿臉汙血的李郎中,咬著牙,瞪著眼,在山道上打起滾來。 他一點一點朝山下滾去。 山道漫漫,一路的沙土碎石。 一路的熱血滾淚。 “裹兒!” “等著爹爹!” “爹爹就來,就來!” …… 橘貓不聲不響跟在李懷仁身後,看到這番場麵,心有不忍,悄悄抬起爪子,輕輕揮了揮。 還在艱難打滾的李郎中,驀地越滾越快,越滾越歪,竟往山林中滾去。 李懷仁突遭此等變故,焦急不已,胡亂揮著手,胡亂蹬著腿,想要停下,卻怎麼都停不下。 直至滾到石坳處,方越滾越慢,隨後被亂石攔住身子。 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隻見一位年輕哥兒,正靠著石頭,呼呼大睡,懷裡還摟著一姑娘。 他抬眼一瞧,那姑娘,可不就是裹兒麼! 好賊人,色膽包天! 他再仔細一看,這賊人,李懷仁還見過。 可不就是今兒在劉姥姥家,罵他是庸醫的小哥兒麼! 畜生吶! 人怎能這般無恥、這般下作! 李懷仁越想越怒,越怒越咽不下這口惡氣。 嫌他醫不好病,罵他不夠,還要尋上門來,拐走他女兒,簡直是欺人太甚! 李郎中扭動著手臂,摸了塊石子,然後攢著勁兒,摸索到小哥兒身旁,就要朝這廝襠下砸去,爆了這色胚的卵蛋! 此時,躲在暗處的橘貓,猶猶豫豫的,再次揮了揮爪子。 冷水寒懷裡的裹兒,忽然睜開了眼睛,“啪嚓”一聲,坐起身子,伸手擋住了李郎中。 李懷仁怔怔望著女兒,哪裡還顧得上賊人,當下連聲道:“裹兒啊,我是爹爹,我是你爹爹啊。” 裹兒茫然的抬起頭,呆滯片刻,接著僵硬地俯下身,攙扶起李郎中。 他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女兒一番,裹兒就已經抓著他的胳膊,一步一定,緩緩向山道走去。 “好!” “好!” “咱們先回家!” 李懷仁忍著痛,提著腿,一步一挪,泣不成聲。 臨走前,他不忘扭過頭,冷冷斜睨了一眼仍在鼾睡的惡賊。 二人離去後,橘貓探出身子,幾個跳躍,來到冷水寒身旁。 這人也不知在作甚麼美夢,笑得歡,鼓囊囊的褲襠,看著格外顯眼。 橘貓尋思著,要不要一口咬掉他那活兒。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要摟在懷裡睡!” “我叫你睡個夠啊!” 橘貓哼哼兩聲,對著冷水寒哈了口氣,一座佛像,憑空出現在他懷裡。 不等冷水寒醒來,眨眼間,橘貓一個縱身,消失不見。 靜謐的山林,鳥兒、蟲兒,又開始叫了。 …… 賈寶玉領著姑娘們回府後,迫不及待來到榮慶堂,欲尋賈母討些體己錢。 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此刻正在廳房裡,和賈母說著事兒。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個年紀,倘若就因這個病怎麼樣了,人活著還有甚麼趣兒!” 王熙鳳紅著眼圈兒,拉著老太太的手,抹淚道。 原來,東府的蓉哥兒,今兒到鳳姐兒屋裡歸還那架玻璃炕屏,順道說起了媳婦秦氏的病。 自打年後,秦氏就不大出屋子,身子也有些倦怠,月事已經兩個多月沒來。 前陣子,賈珍借玻璃炕屏擺在家裡,請神武將軍馮唐的東道,便是聽說有一張姓名醫借住在馮府,想尋此人來診治一二。 那張大夫登門瞧過後,說秦氏的脈象,竟不是喜,而是害了很大的一個癥候。 這癥候,吃了藥,能不能保住性命,一時半會兒還難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得看醫緣。 賈母聞言,一麵輕拍鳳姐兒的手,一麵心疼道:“可不是呢,這麼個好孩子,要是出了差錯,那還不叫人疼死。” 就在眾人心酸之時,王夫人瞥見了門外探頭探腦的賈寶玉。 “寶玉,你來作甚麼,今兒又沒去學堂?” 王夫人微微皺眉,朝他招了招手,開口問。 賈寶玉見狀,笑嘻嘻走進屋,先是挨個請安問好,接著回道:“太太,我算是悟了,與其在族學裡讀死書,不如做些正事呢。” 王夫人聽了這話,頓時心生不喜,一把將賈寶玉拉至身邊,惱道:“正事正事,讀書就是正事!” “都說你薛兄弟不成器,我看那,他比你要上進些,素日都曉得風雨無阻朝學堂裡跑!” “你那,學點好罷,改改性子,老爺也不必常為你動氣!” 賈母見寶玉挨了訓,忙道:“罷了,罷了,可別把我的心肝兒唬壞了。” “乖乖,快來我這兒,我這屋,可不是你娘訓你的地兒。” 賈寶玉聽後,一頭鉆進賈母懷裡,撒嬌道:“老祖宗,這回,我是真有正事要做。” “這事,老爺若是曉得了,想必也會贊成的。” “咱們以往舍粥義診,是做好事,我這也是行善積德的好事咧。” “既是這樣說,那你隻管做去”,賈母摸挲著寶玉的大臉,疼愛道:“要什麼,和我講。” 賈寶玉正要細說一番,忽然又想起鳳姐兒剛說的話,便好奇道:“對了,老祖宗,方才你說誰病了?我今兒倒認識一神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