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鏡中人(1 / 1)

賈母嘆了口氣,雙目微抬,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誰造的孽,蓉哥兒的媳婦,好好的,就病了。”   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見老太太這般說,麵色皆是一變。   賈寶玉聽聞秦可卿病了,心兒登時如同被萬箭攢過,那眼淚,不自覺就流了出來。   雖說他不常去東府走動,但寶玉心底,一直念著秦氏這麼個標致人兒。   秦可卿既有林妹妹的風姿,又有寶姐姐的身段,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哪裡受得住?!   “好祖宗,蓉哥兒媳婦究竟得了何病,可打緊?”,賈寶玉顫聲問。   賈母瞧他麵色發白,急的一把摟住寶玉,哄道:“好寶貝,她那般年紀,能害甚麼病,不過是染上個雜癥,養養就好了!”   鳳姐兒見狀,也是趕忙勸道:“寶兄弟,快別哭哭啼啼的。你侄媳婦兒人還沒怎樣呢,哪就到這副田地了?”   “你們不必哄我了”,賈寶玉一麵抹淚,一麵哽咽道:“鳳姐姐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若是無礙,珍大哥哥哪會到處尋名醫!”   “這些個雜難怪癥,《古今醫術通考》上說,鄉間土郎中的偏方,很是有效。”   “我認識的這位神醫,便是個野郎中,手段高明得很,我看吶,不如請他來瞧瞧!”   賈母聽寶玉說完,抿著嘴,沉默不語。   “快莫胡謅!”,王夫人遲疑片刻,冷著臉道:“我們這等人家,哪有請野郎中來治病的道理!”   邢夫人眉心微皺,望向賈母,附和道:“確是不妥,假使傳揚出去,那還不鬧得滿城閑話!”   “你們怎就這般迂腐!”,賈寶玉又氣又怒,急得來回跺腳,厲聲道:“再拖下去,萬一蓉哥兒媳婦有個好歹,那豈不是眼睜睜看著她把命兒送?!”   鳳姐兒正為秦氏的病揪心不已,此刻從寶玉口中得知還有醫治的可能,不免激動到麵色發紅,手心濕漉漉的。   她看了看賈母,又看了看王夫人,匆匆起身,拉著賈寶玉向屋外走去,悄聲道:“你且寬心,這事兒,我知會蓉哥兒一聲,叫他來打理。”   ……   是夜,寧國府,偏廳。   賈蓉用完晚膳,捧著淫詞話本,臥在炕上小歇,門外小廝忽然喊道:“平姑娘來了,要見蓉大爺。”   賈蓉便披衣下炕,整理好衣襟,出了內室。   隻見平兒一臉焦急站在外間。   他急忙迎了上去,開口詢問道:“姐姐深夜登門,可是嬸子有事吩咐?”   平兒點點頭,答道:“璉二奶奶問,小蓉大奶奶的病,好些不曾?”   賈蓉嘆了口氣,回道:“家裡媳婦兒自從用了張大夫開的方子,隻是頭暈略好了些,那病並不見強。”   “你倒是個快活人,也沒見你想想法子!”,平兒臉色倏然沉了下來,蹙眉道。   賈蓉連連作揖,陪笑道:“我的姐姐,你可冤枉我了,這些時日,我是一個好覺都未困過……”   “快別貧嘴!”,不等賈蓉說完,平兒就打斷道:“璉二奶奶說,鄉間的土郎中,很是有些醫治雜難怪癥的偏方。寶二爺認識城外一莊子上的神醫,璉二奶奶想勞煩你明兒跑一趟,去將那神醫請來,給小蓉大奶奶診治診治。”   賈蓉聽了,呆滯片刻,隨後千恩萬謝地應了下來,拱手道:“叫嬸子費心了。”   “她還囑咐你,此事切不可張揚,府裡的下人,也要一概瞞過。”   平兒緩了口氣,繼續道:“璉二奶奶叫你明兒一早,便和寶二爺一道,兩人一車去了就是,記得脫了你這身皮,換上粗布衣裳,別弄得跟個錦毛鼠似的,招搖過市。”   “合該如此,合該如此”,賈蓉低著頭,欠身道:“嬸子想的周到。”   平兒遞完話,又問:“賈夫人近來還好?”   “賈夫人?”,賈蓉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杏奶奶……”,平兒補充道。   “我不知……”,賈蓉麵色晦暗,敷衍道。   “你該勸勸珍老爺,趁早將人送回來,老留在東府,忒不象話!”,平兒扔下這句話,就匆匆走了。   賈蓉送她出了府。   待平兒走後,賈蓉腦子裡,不禁脹脹的,莫名浮現著話本裡的一幕幕香艷場景。   他遽然惡狠狠啐了幾口唾沫星子,怒極反笑道:“這賤人,和那蕩婦,都早點死了,我才舒心!”   ……   翌日一早,賈蓉洗漱過後,來到秦可卿的臥房。   丫鬟瑞珠正守在房外,瞧見他過來,忙上前攔住,小聲道:“蓉大爺,老爺吩咐過,你不可進去……”   賈蓉笑道:“青天白日的,我能乾甚麼?!”   “璉二奶奶叫我來看看媳婦兒身子如何了,我還不能進去看看?!”   瑞珠咬著嘴,捏著衣角,頗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哼!”,賈蓉嗤笑一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自顧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步入房內,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   他抬眼望去,秦氏背著身子,側躺在臥榻上,稍稍淩亂的青絲下,白皙的肩膀若隱若現。   這會子,秦可卿許是聽到動靜,已經醒了。   賈蓉似乎並不介意她假寐,仍舊悠悠然渡步到妝臺前,對著銅鏡,蹁然而坐。   他隨手拿起水粉盒,揭開蓋,嗅了嗅,輕聲問道:“夫君來了,娘子為何不起身相迎?”   秦氏並未答話。   臥房內的他,如同自言自語的傻子一般。   賈蓉也不惱。   半晌後,他拍著腦門,笑道:“噢,我倒忘了,娘子病重,要死了。”   賈蓉說著說著,放下了水粉盒,又拿起桌上的胭脂花片。   那朱赤色的胭脂花片,格外鮮艷。   他照著鏡子,有模有樣的將胭脂花片送至唇間,來回抿拭。   “娘子的胭脂,夫君我也算嘗過了。”   賈蓉怔怔望著鏡中人,喃喃道。   “夫君我啊,巴不得娘子早點兒死,可又舍不得娘子死的太早。”   他前傾著身子,離銅鏡愈來愈近。   賈蓉抬起手,用手指沾著嘴角的胭脂,在鏡子上塗塗畫畫。   “夫君我啊,這就給娘子請郎中去,娘子可要保重身體。”   說完,他陡然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了秦氏臥房。   賈蓉離開後,秦可卿閉著眼,將半張臉龐埋在被褥之中,嗚嗚咽咽地抽泣著。   那銅鏡上,赫然寫著“賤人”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