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冷水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入目處,隻見朱欄白石,柳塢花房,綠樹清溪,一片氤氳霧氣縈繞。 “我沒死?” “這是哪兒?” “上天了?” 他堪堪四下張望一番,未幾,便隱隱約約聽到腳步聲響起。 一位仙袂飄兮的女子,裊娜蹁躚地從回廊處走了出來。 這女子,容貌甚是攝人心魄。麵若桃靨,唇紅似櫻,齒白如雪,兩頰雙鬟淺垂,纖腰盈盈可握。 一顰一笑間,又風情萬種,如夢似幻,美的是如此不真切。 冷水寒忍不住細看了一會兒,回過神後,下意識拍了拍腦門兒— 無事發生。 他還在此處。 這,難道不是夢? “你……你……該不會是那……警……”,他望著女子,瞠目結舌道。 “吾,便是灌愁海上,離恨天中,太虛境裡,司掌人間風月情債的,警幻仙子是也”,那女子眸光冰冷,語氣淡漠道。 “幸會幸會”,冷水寒應了聲,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你退什麼?”,警幻問。 “天上太冷,我活動活動筋骨”,冷水寒答。 “聽說,你要待吾下凡歷劫時,叫吾在你胯下求饒?”,警幻又問。 “絕無此事,必是你聽岔了!” 冷水寒連連擺手,嚴詞否認道:“我這樣的正人君子,又豈會趁人之危,作那等事!” 警幻聽了,隨手一揮。 隻見空間一陣波動,一幅畫卷,徐徐展開。 “待我死後,化作色鬼,有朝一日,她若下凡歷劫,我必叫她在我胯下求饒!” 畫卷裡的人兒,惡狠狠吐了口濁氣,獰笑道。 “誤會,誤會,當真是誤會!” 冷水寒暗道不好,忙忙解釋道:“我這是讀書人的氣話,讀書人的話,能當真麼?” “你若下凡歷劫,我必好酒好菜……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 嗯? 怎麼回事? 冷水寒眼前的警幻,忽然高大了許多。 “吭哧?” “吭哧!” 我變成豬了?!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冷水寒急的搖頭甩尾,嚎叫連連。 “你這模樣兒,吾瞧著順眼多了。” 警幻輕掩唇角,笑靨如花。 “吭哧吭!吭哧吭!”,冷水寒顯然生氣了。 片刻功夫,他又恢復了人形。 “有趣兒嗎?!”,冷水寒麵色鐵青,怒道:“士可殺,不可辱!” 警幻瞥了他一眼,反問:“就你這般心性,也要教吾如何作仙?” “是又如何!”,冷水寒答。 半晌後。 “無知”,警幻如是說。 “吾憐憫世人,而世人不自知。” “豬茍活十載,心寬體胖,憨態可掬。” “人徒活一世,欲壑難平,醜態百出。” “吾之眼中,世人種種,皆不如豬。今日吾教你作豬,你可知吾意?” “我知你……”,冷水寒正要說出好話來。 “罷了。” “你去罷。” 警幻一麵說,一麵朝他揮揮手。 “世人無知,吾方憫之。” “一切皆有命數。” “你不回頭,便不回頭。” “你那橘貓,受了點傷,吾幫你養幾天。” “等等!等等!”,冷水寒聞言,大驚道。 ……. 京都郊外,劉姥姥小院。 “等等!等等!” 冷水寒向前伸著手,不料被劉姥姥一把攥住。 “我的哥兒,嚇死姥姥了!”,劉姥姥坐在炕邊,淚水奪眶而出,喜不自禁道:“你可醒了!” “這一天天的,才中了邪,又差點兒被雷活活劈了,明兒啊,你好歹去廟裡上上香!” “我上他個……”,冷水寒此刻正擔心著橘貓,忙改口問:“姥姥,我睡多久了?” “左右不過兩個時辰”,劉姥姥一邊起身朝房外走去,一邊道:“我的好哥兒,你安心歇歇,我給你弄吃的去。” “姥姥,別費那事了,我今兒得回去。” “青兒呢?” “等那瓦房蓋好了,你托人給我捎個口信兒。” 冷水寒撐起身,匆匆喊住劉姥姥。 “青兒在燒水,我那湯,也快燉好了。你這一身血汙的,定是要洗一洗,左右吃了再走。” “板兒他爹的衣裳,我揀了身好的,就放在青兒屋裡,你將就穿著。” 劉姥姥說罷,仍朝灶房去了。 待熱水浴過身,又喝了碗滾滾的肉湯,冷水寒便領著青兒,辭了劉姥姥,往城裡去。 行至半路,行人漸多,青兒愈走愈慢。 到城門口時,青兒低著頭,羞窘不已。 冷水寒這才恍然大悟般“哢哢”脫掉了腳上的鞋子,隨手一扔。 先前,他還以為這小丫頭是舍不得家人,故而走不快。 “哈哈哈哈”,冷水寒牽著青兒的手,大笑道:“男兒俊,女兒賢,定要赤腳走人間。” 天色漸晚,兩個人,一大一小,赤著雙腳,走進了喧鬧繁華的京都城。 …… 榮國府,西北偏院,廂房。 晴雯坐在圈椅上,蹙著眉,生著悶氣。 嬌杏回來後,這院兒,顯然是不宜再住了。 外麵都傳她家那位爺,和那嬌媚子,不清不楚的,藏著奸情! 偏偏她家那位爺,心大得很,也不知避嫌,老要和這寡婦攪在一起! 唉,那位爺,早早兒地就說,要尋個宅子,搬出府去,這些時日過去了,愣是沒見著半點動靜。 真真是“男子的嘴,騙人的鬼”,再信他,就活見鬼了! 也不知那位爺,這兩天,死哪裡去了?! 連個招呼都不打,害她擔心! …… 此時,不遠處的正屋內,嬌杏怔怔望著跟前的方桌,稍稍探出手,又匆匆縮回。 許是近來清瘦了不少,她那衣袖,明顯寬大了一截,露出白膩如脂的手腕。 手腕上,細細的銀鐲子,叮叮鈴鈴碰在一起,輕脆作響。 那方桌上,多出了許多瓶瓶罐罐,裡麵滿滿當當裝著剝好的瓜子、花生仁兒。 嬌杏望著望著,不禁潸然淚下,嗚嗚咽咽地抽泣著。 她腦海裡,一幕幕往事,再次浮現…… 那時,冷水寒剛進賈府,挨了老太君毒打,臥床不起。 賈雨村又整日忙著跑官,無暇探望,便叫她去賈府多走動走動。 嬌杏到了賈府,見到冷水寒,也是驚訝不已。 他那模樣,哪還有先前的那股子傲勁兒。 冷水寒蒙著頭。 全身蜷縮在衾被裡。 嬌杏強把衾被拉開,和他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不理。 幫他換藥,他還是不睬。 後來問過送藥的小丫頭,嬌杏才得知,他是心裡不暢快。 大夫說,那些小廝下手太狠,往後,寒哥兒怕是再難下床。 嬌杏自是不信的。 此後兩個多月,她隔三岔五便來探望,強搬著冷水寒下床。 攙扶著他,從床頭,一點點挪到床尾。 起初好幾次,冷水寒沒撐住,顫顫巍巍剛站起,便把她壓倒在身下。 她沒惱,冷水寒反而惱了。 嬌杏隻好耐著性子,細聲細語哄著他,勸他再試試,再試一次。 有一回,周瑞家的碰巧從廂房走過,聽到裡麵“嗯”啊“呀”啊的喘氣聲,便斷定她在作那見不得人的事兒,在房外大罵她是“狐媚子”,叫她“往後可別再來”,“來一次罵一次”…… 沒過兩日,嬌杏還是來了…… 再後來,賈雨村暴斃,嬌杏入獄,等出了衙門大獄,她實在不堪受辱,本欲裝瘋扮傻,尋個地兒自我了斷,不曾想,卻被冷水寒給拽回了家…… 接下來的日子,是她一生最平淡,也是最快樂的日子。 尤其是那一天,冷水寒告訴她,往後可以安心睡了,那些噩夢裡的人,再不會出現…… 可惜好景不長,她很快被接去了東府。 自從賈珍得知她那“失魂癥”是佯裝的,便不止一次逼問她,那冷水寒,是不是不知禮義廉恥,日日與她宣淫。 嬌杏自是不語,仍自顧自扮著“失魂癥”。 日日哭著。 夜夜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