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應憐(1 / 1)

入夜後,京都城內,高樓盈袖,笙歌處處,一片盛世升平景象。   青兒走走停停,不時回頭張望著身後萬家燈火。   過了西城牌坊,拐入寧榮街,這小丫頭,又局促起來,時而擦著臉,時而撣著衣,生怕麵容有不得體之處。   冷水寒揉了揉她的腦袋,領著她繞至後街,徑直穿過西府角門,來到東北角梨香院。   未走兩步,他便看見一眉心帶著胭脂印的丫頭,正蹲在院子裡,呆呆出神。   這天生的美人痣,不是香菱又是誰。   “你在作什麼,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冷水寒悄悄走上前,俯身問。   那丫頭猝不及防,唬了一跳,手心裡的土塊,掉了一地。   “我……我在等家裡大爺下學”,香菱渾身緊繃,慌慌張張答。   冷水寒先是點點頭,繼而撇撇嘴,調侃道:“多大的姑娘了,還摳土頑。”   “我……我……”,香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沒數落你的不是”,冷水寒哈哈一笑,樂道:“改明兒,我送你一寶貝。那玩意兒又黏又不粘手,捏起來,更好頑。”   “不必費心”,香菱小聲道。   “客氣甚麼”,冷水寒大大咧咧道,又問:“你家姑娘在不?”   “在的”,香菱聞言,轉身就要去報信兒。   “等等,不勞駕了,我這就走的”,冷水寒叫住她,朝青兒努了努嘴,引見道:“喏,這是我妹子青兒,你家姑娘答應幫我照顧著,你領她過去就是了。”   “好……好……”,香菱忙應下來。   “對了,你當真不記得你爹娘了?”,冷水寒盯著她打量了半晌,麵色復雜道。   “不記得了”,香菱搖頭道。   冷水寒聽了,沒再說什麼,隻是站在一旁,目送青兒跟著香菱進了屋。   隨後,他一個人踱著步,朝西北偏院去了。   至影壁處,冷水寒暗暗嘆了口氣。   唉,這香菱,分明又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嬌杏。   她和那嬌杏,一個自稱“記不得了”,一個佯裝得了“失魂癥”,兩人其實清醒得很,卻都要以失憶為借口,謹小慎微地活著。   冷水寒抬起手,捏捏眉心,心中煞是意難平。   這方世界,造化何其弄人!   那拐走香菱的人牙子,可是敢一人兩賣,膽大心黑的主兒。   香菱落在他手上,圈養了這麼些年,能有甚麼好下場!   怕是除了留著那象征黃花閨女的膜兒,賣個好價錢,其他境遇,比起嬌杏來,也不遑多讓了!   香菱謊稱記不得爹娘,或是想將往事埋在心底,就此揭過。   若是尋了親,便是至親不在意那等糟心過往,旁人指指點點的唾沫星子,也足以淹死她了!   這遍地禽獸的世道,何其可悲!   又何以解憂?   冷水寒朝影壁砸了一拳,笑了起來。   唯有,殺禽宰獸!   ……   寧國府,秦氏臥房。   秦可卿半坐半躺在塌上,一雙憔悴的美目,凝神地望著身旁的人兒。   她那白皙的臉頰上,隱約帶著一絲不安和慌亂。   今兒早上,小郎中還能撐著身子,吃下小碗碧梗粥。   此時,卻軟塌塌的昏睡過去,關節還不時發出怪異的“啪嚓”聲。   “先生……”   “先生……”   秦可卿偏過身子,攏了攏小郎中耳旁的鬢發,輕聲喚道。   她枕邊的李裹兒,依舊雙眼緊閉,細長的睫毛,巋然未動,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秦可卿見了,喉間一哽,登時紅了眼眶,泫然欲泣。   若不是為了救自己,先生此刻也不會淪落到這般模樣兒。   念及此,一股酸澀悲傷襲上她心頭。   “想來我何等命苦,又何等有幸,先生與我素無瓜葛,卻醫我,救我……”   “我無以為報……”   “惟願先生轉危為安……”   秦可卿癡癡望著李裹兒,喃喃自語道。   她眼前的小郎中,眉目如畫,氣質清麗,自是與那窩囊的夫君,暴虐的公公不同。   世間男子,何其無用,何其涼薄!   “先生真心待我……”   “我亦真心待先生……”   “這世上,最體貼女子的,果真還是女子……”   秦可卿愈看李裹兒,愈是芳心顫動,一陣意亂情迷。   她,情不自禁湊上了唇。   ……   臥房外。   賈珍鬼鬼祟祟在周遭察看一番,瞧著無人,便屏息靜氣地趴在墻角外一狗洞處。   賈蓉提著燈籠,滿臉悲憤的站在一旁。   “廢物!廢物!”   “挖個洞都挖不明白!”   “你這糙石窄口的,叫為父如何探得進腦袋?!”   賈珍壓低著嗓子,輕聲斥罵道。   “我……我……”,賈蓉嚅動著嘴唇,半天沒擠出一句話。   “滾一邊去,好好把風!”,賈珍喝命道。   “等等,這洞口,可對著臥榻?”,他又問。   “是……是……”,賈蓉隻覺得一陣眩暈,手裡的燈籠再也提不住,應聲墜地。   “廢物!”   “廢物!”   賈珍又是連聲怒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撅著屁股,硬擠生懟,左刮右碰,那大半個腦袋,始終未能探入洞內。   “還不快替為父,推推屁股!”   賈蓉聽罷,鼻子一酸,咬著牙,低著頭,倉促的推起賈珍屁股。   “嘩啦”一聲,賈珍的腦袋,終於堪堪探入了房內。   霎時,一縷沁人心脾的閨房幽香,竄入他鼻中。   賈珍不禁狠吸了一口,隨即,瞪大了雙眼,朝臥榻望去。   隻見輕紗帷幔,卿卿佳人,倩影朦朧,唇唇相貼。   賈珍下腹一陣火起,恨不得立刻湊到跟前,細細親覽一番。   “再推推!”   “快推推!”   賈珍呼吸粗重,疾聲道。   “誰?!”   許是賈珍太過急切,最後兩句“推推”聲,未能壓住氣,弄出了聲響。   秦可卿聽到動靜,撩起了帷帳。   賈珍頓時大急。   他使著蠻勁兒,蹬著腿兒,拚了命把腦袋往外拔。   糙石邊緣在賈珍臉上,劃開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汙血不住直流。   “瑞珠,瑞珠!”   傳入耳畔的動靜聲越來越大,秦可卿大驚失色,忙向外間喊道。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賈珍再顧不得疼痛,終於狠心把腦袋給拔出來了。   他茫然四顧,身旁哪還有賈蓉的影子?!   “這該死的不肖種!”   “真真該死!”   “看我如何收拾你這個孽障!”   賈珍一邊怒罵道,一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