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替我照顧好婉兒。”郭榮臨行前叮囑道。 “大哥放心,佳期一到我就請假親自護送大嫂去澶州與大哥完婚。”顧磊樂嗬嗬的答道。郭榮自那夜將顧磊推薦給郭威後,本以為可以為顧磊在軍中謀一職位,最好是在自己身邊。那知最後聖旨下達時,顧磊被任命為司天監判官,以顧磊一白身到正五品官員,這任職不可謂不重視,可與兩人預期差距極大。 如今郭榮不得不先行返回澶州整兵防禦北漢,顧磊身為京官卻不得無故離京,隻能做為送別人群中的一員。符家與皇室聯姻,但選定的日期未到,所以今天趙婉兒連麵都不敢露,將馬車停在路邊遠遠看上一眼,郭榮感覺到她的目光,所以才再次叮囑。 郭榮生為皇子,來送行的人自然很多,郭榮說完這句,也顧不上再與顧磊說什麼,匆匆飲下送行酒,便打馬上路。 顧磊目送郭榮離開,收回視線不由看了不遠處馮道那裡,郭榮是因為軍情緊急,而且也不便與京中其它人過多交往,所以才會匆匆離開,而那處送別酒會正酣,文人墨客無不想顯露一番,看來一時半會結束不了。 顧磊剛想轉身往趙婉兒的馬車走去,忽然看見馮道身後一背著行囊的漢子好像在哪見過,隻是記不清楚是在何處。 走了幾步,顧磊猛地回頭,他想起在哪見過了,因為那時經歷的每一個人都無數次在腦海回憶過——雙橋鎮。 那時這人還很年輕,是行腳商中的一員,此時不僅年長了些,還蓄起了須,一副文人打扮,讓本對其記不分明的顧磊有些恍惚,可人應該錯不了。 就見那人在馮道身後耳語了幾句,馮道聽後微微點頭,那人慢慢退出,竟是打算就此遠行。 顧磊立刻就想跟上去,這時身後傳來趙婉兒聲音:“三弟,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顧磊轉頭就見馬車門簾早已卷起,趙婉兒端坐在內望著他,放在盤腿上的雙手已經絞成了麻花,眼神閃爍似看非看。 顧磊一愣,轉念想起在“齊藍號”曾答應過趙婉兒,隻要她能保證小森活得很好,自己就不再追問其下落。 看來剛才自己沒有看錯,那人當時也在雙橋鎮出現過,如今看來混得還不錯,那馮道可謂四朝元老,能近其身,估計也是親信心腹。 顧磊曾旁敲側擊的問過郭榮,怎麼和趙婉兒走到一起的,郭榮就粗略說了當年趙家逢難化祥的事,顧磊算了時間,才知道自己被巫蛟帶離,趙婉兒返回家鄉還有這事,那時她自身難保,也許將小森托付給了其它人,而且求得了援助,比如郭榮他們一家能到洛陽,就是有心人特意安排。 那時就有那麼大的能量的,細思來此地就有一位,顧磊不由再次看向馮道,此老交友甚廣,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小森若真是與此老有關,趙婉兒就算想要回來,可能也真的是有心無力。 即不想當著趙婉兒的麵毀諾,也不想打草驚蛇,失了日後追尋的方向,顧磊走到馬車邊,躍上駕駛位,道:“小弟這就送大嫂回府。” 趙婉兒聽他這麼說,一顆懸著的心才堪堪放下,她也看到了趙普,一想到顧磊應是發現了什麼,才不得已出聲喚住他。 一路無話,顧磊駕車將趙婉兒送回符府,自己便去司天監應卯,雖不知郭威將自己留在京城是何用意,但無心之間讓顧磊找到小森的線索,所以暫時顧磊對這職務並不反感。 司天監屬內府,設提點,監正,少監各一名,下便是判官,教授若乾。如今新朝初立,提點是一老臣,雖未站錯隊但與郭威並不親近,原監正隨劉承佑出京作戰,一同殞命,少監空缺,整個官衙主政官皆無,算來顧磊竟是最高長官,當他一到,職部下屬前來迎接,將其引入正廳,奉上官服印信。 顧磊四下瀏覽了一圈,並未在此辦公,問明了情況,提溜了自己的東西離開。 郭榮從任命書下來,就將其中門道交代得清清楚楚,顧磊自然明白其中竅門,此刻不過是新舊交替的時間,下麵人心不穩,見顧磊是改朝後第一個被任命的,就將他捧的高高的,但他自己可不能這麼做,低職配高衙。 回到自己的簽押房,吩咐職屬無事不要打擾,司天監本就是清水衙門,無大事向來清閑,天文歷法自有一套運作規則,且歷年早有備案,左右無事,顧磊自顧自打坐修煉,一天下來竟是年來最清閑的。 出定時離下班還有一時間,顧磊打開門見門外放著一個食盒,應是午休時下屬打來的飯食,估計是不知道長官的脾氣,敲門不見應答就放在了門外。 在門口站了一會,往來人員皆行注目禮,顧磊亦點頭回視,那些下屬見這這位上官不難相處,而且懂官場規矩,想來不是那等囂張跋扈之人,不由放下些心,腳步也輕鬆了許多。 不出一會,整個司天監的緊張氣氛緩解了許多,尤其那些挽著發髻的,見顧磊還是一身道袍,平生出親近之感,司天監掌管天文歷法,歷朝少監本該由精通算學的道門人士擔任,劉知遠出身沙陀族,自有信仰,對佛道二教都不喜,雖不打壓亦不親近,因此少監之位常年空缺,如今顧磊雖隻是判官之職,可見當今聖上重新重視道門的意圖表露無疑。 這些人心中的認為顧磊猜不到,可要說郭威重視道門也說不上,因為以顧磊當天與其接觸來看,這不過是酬功而已,而且郭威似乎並不不希望自己與郭榮更加親密,這才有意將二人分開。 那夜當顧磊郭榮趙婉兒三人趕到汴京時,已過午夜。翻過城墻步困難,困難的是悄無聲息接近郭威,可當時郭府周圍不僅重兵把守,而且全城的視線都投射於此,外圍不知道有多少分不清來路的高手隱藏,那時趙婉兒功力已無,顧磊要想帶著兩人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先一步將趙婉兒送到了她如今安身的符家,待郭榮顧磊再次趕到郭威府上,潛入時正好遇到許多下人運送火盆,借著那陣忙亂,顧磊運用剛學會的“淩波微步”,帶著郭榮沒有驚動任何人,在郭威返回書房前就潛了進去。 當郭威返回書房,顧磊便看出不對,製止了想立刻上前請安的郭榮。 郭威返回書房,沒有繼續休息,開始打坐修煉,這時候就連郭榮也發現,父親郭威的狀態的確不對勁,從郭威修煉行氣的表征看,聲勢浩大氣壯如牛,可內裡卻虛浮,仿若毫無根基。 “怎麼會這樣?”郭榮問道,自小與郭威同練一種功法的他怎麼也想不通,根基紮實遠在自己之上的父親怎麼會是現在的樣子! 顧磊沒法回答他,這種情況聞所未聞,但猜測與生機有關,簡單說就是郭威此時命不久矣,就像一顆大樹,樹冠繁茂樹乾卻細小,隨時有折斷的危險。按理說郭威此時應該散功,而不是繼續修煉,越是修煉,越是危險。 以郭威的見識不應如此不智,隻是他有難言之隱,不得不行險一搏。 郭榮情急之下沖開被顧磊封住的穴位,可到了郭威身前又愣住,他倆功法相同,屬性相同,這會若是上前幫忙,就如同該救火時熱火烹油,火勢不會變小,隻會越燒越旺。 顧磊走過去,先安撫郭榮冷靜下來,郭威這時候就如同一個火藥桶,稍有外力就會爆炸,那時可能救人不成,就連施救者也難保。思索一陣,顧磊朝郭榮點頭示意由他一試。 郭榮滿臉緊張,緊盯著父親郭威的動靜,生怕郭威修煉時會無意識的自動抵抗,那時三弟顧磊不僅不好施為,反倒被拖入泥澤之中,可惜自己無能為力,否則怎麼也不該連累三弟。 就見顧磊揉身跳到郭威身後,伸手貼向其後腰“命門”。練武之人何時何地都會留一份心神防禦,何況是這“命門”大穴,不是親近信任的人,別說攻擊就是觸碰都會引起反應。 手還未觸及,郭威便已感應危機,功力朝後背急速運行,衣裳後擺無風鼓動。 內力外放!內勁透過布料迎上顧磊的手掌。 想象中的震響沒有發生,顧磊風輕雲淡的完全接受了這一擊,仿佛他整個人根本不存在。 郭威從入定中驚醒:有人偷襲!又好像不是,剛才那一擊如擊在空氣裡,沒有一絲一毫力量反彈。 猛地睜開眼,隻見身前一人“噗通”跪下。 “父親!” 郭威定睛一看,床前跪著的人竟是自己兒子郭榮,他不是在南唐未歸嗎?誰私下通知他回來的! “混賬!”郭威怒道:“誰讓你回來的?” 郭榮抬頭直麵道:“沒有誰!是兒子自己想回來。”剛才父親郭威先喜後怒他都看在眼裡,先喜是說明父子之間未有嫌隙,從郭威後麵的反應就可看出,他完全沒有因懷疑有人偷襲就認為是眼前的自己,而後麵發怒,可能自己這次私自偷著回來真的違背其意願。 “你…”郭威剛想痛罵其一頓,可剛張口就覺不對,身後真的有人!自己的感覺不真切,可實實在在卻有人將手貼到了自己腰上,一股帶些熟悉,卻又異樣的暖流從“命門”穴湧入,環行一周後歸入“丹田”,先前身體那種空伐感竟消失不見,好些天來遍布身周,不聽使喚的內力也安分的隨同一起回歸。 從外人的角度看,這些天郭威功力可謂突飛猛進,外放的內勁讓其它人非親信不敢靠近,可實際上他自己知道,他遇上了此生沒法靠自己度過的坎:那時他就像一個空心大火球,外表熊熊燃燒,內裡卻已是油盡燈枯的狀態,而且隨時可能引爆,隻差一個引子就可以將自己與身旁人炸的屍骨無存,就比如剛才那一下,如遇抵抗,可能自己也無法控製不將全身內力猛轟過去。 可奇怪的是那一擊竟被輕鬆化解了,隨著源源不斷的暖流,那時時刻刻縈繞心頭的毀滅危機慢慢消失了,身體的充實感又回來了,那是生的力量,從滅亡到新生的轉變,令郭威無比欣喜又有些恍惚。 “榮哥兒跪在身前,那身後之人是何人?”郭威心想道,此人功夫莫非比夫人當年還要厲害,世間何時出了此等人物?而且從榮哥兒的態度看,此人他極其信任! 這可不是好事。 生死之間的轉換令郭威萬千念頭紛至遝來,不知何時內心的恐懼令他對顧磊起了防範之心。 眼見父親郭威麵色舒緩,郭榮放下心來,三弟果然不負所望,解決了當務之急,不由向顧磊投去感激都目光。 這一幕恰巧落入郭威眼中,隻是他不露聲色,自覺恢復差不多了,調動功力將後腰上的手掌震開。 這次倒不曾波折,身後那人識趣沒有再化解,順勢收手離開。 “父親,這是我新結拜的義弟。”郭榮歡喜的拉著顧磊就要拜見郭威。 “先生高才,今日朕為你所搭救,但凡先生有任何要求,郭某都一定做到。”哪知郭威卻不接郭榮的話茬,客客氣氣對顧磊說道。 一時間郭榮漲紅了臉,不知所措。還好顧磊很快便反應過來,明白了郭威的態度,答道:“陛下萬安,小子無所求,隻願為大哥盡一份孝心。” 郭威點了點頭,心道此子年少,倒不似那心機深沉之徒。隻是郭威這樣屍山血海過來的,心智早已堅硬如鐵,一旦產生印象便不會改變,既然摸不清顧磊的想法,也就不忙深究。 “道長大義,且容我思慮清楚,定不負所望。”看顧磊穿著,郭威猜他或許是道門弟子,心想你自己無所求,那你師門呢?倒不妨將報答應在此處,全了榮哥兒與自己的心意。 顧磊也不清楚郭威說的是什麼意思,隻能鞠了一躬,走到一邊給他們父子留下談話的空間。 “你可知錯在哪裡?”待顧磊走開,郭威臉一板對郭榮問道。 郭榮一直跪著,腰挺得筆直,見父親問話,回道:“孩兒知錯,但思念父親深恩,不得不回。” “哼!”郭威一聽有些生氣,可見郭榮那倔強模樣,像極了柴英當年梗著脖子非要嫁給自己時的樣子,心中一軟,多餘的訓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眼發酸,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滑下。 郭榮惶恐跪行至郭威身邊,抱住郭威雙腿失聲痛哭道:“父親保重身體,勿要悲傷,孩兒再不敢了。” 郭威一時間再無法克製,哽咽道:“為父將你派去南唐,就是不願你我父子同入火坑,郭家就剩你一根獨苗,若是你也無法保住,我將來有何麵目去見你母親。” 半晌,兩人才止住悲傷,郭威將郭榮扶起,輕聲半訓半教導道:“黃旗加身隻是為父倉促之舉,待到發現身體出現問題時,已無法挽回,隻能將計就計令你出使南唐,這樣你就可以遠離漩渦,而且就算我事有不協,你在南唐也是奇貨可居,你母親給你留下的東西也能繼承下來,“四脈”看在你母親的麵上才會助你一臂之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以後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你卻偏偏趕回來自尋死路,唉!” “父親所謀皆因自覺大行將至,可如今危機接觸還需如此麼?”郭榮好奇問道。 “危機隻不過暫時…”郭威聞言一愣,發現竟是自己鉆了牛角尖,片刻之前,自己還道活不了幾天,此時看來再堅持個幾年不成問題,那些急迫的問題都可以騰出手來解決,榮哥兒的話並非沒有道理。 想到此不由老臉一紅,郭榮芒乘熱打鐵道:“父親,我三弟…” 郭威抬手製止郭榮繼續說下去,剛才兩人抱頭痛哭,這麼大的動靜卻不見外麵有任何反應,這時才發現顧磊一手扶在門上,一層內力竟附著於上,聲音竟無法傳出,郭威自己已達內力外放之境,但要像顧磊這般運用,沒個數十年難建其功,此子莫非是個不顯老的老怪物,接近榮哥兒所謀何事? 郭榮哪裡能猜到自己三十好幾,父親還將其以小兒看待,因此而懷疑顧磊用意,剛想替三弟說幾句好話,就見郭威笑道:“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且為為父更衣,我們父子今日共同完成你母親的心願!” “是!”郭榮隻覺一股熱血沖頭,來不及多想,為郭威取來官服綬帶,讓顧磊捧著,他自己動手為郭威更衣。 郭威嘴角含笑,高抬雙手,樂嗬嗬看著郭榮圍著自己忙碌,心道這等親密之事,榮哥兒也要拉上顧磊,看來在榮哥兒心中其份量不小,看來自己不能操之過急,先慢慢打探清楚起來歷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