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與羅哲的不期而遇二(1 / 1)

“采石場鎮?”   他解釋道:“就是拜德羅恩的一個小鎮子,我還在那待過幾年呢,我在那做過大半輩子的礦工,對那裡再清楚不過。”   “噢,謝謝。”我摘帽向他致以謝意。   “你呢?你看上去像個紳士,但你總是大步的走來走去,又全然不像個紳士。”他用審視與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說道。   我便解開黑色外衣上的紐扣,任其向我兩側敞開,露出裡麵的深藍色內襯,我把帽子蓋在胸前,側身抵靠在打開了一半的車窗上,讓風吹走我身上累積的熱氣。   “我有要緊的事。”我皺著眉頭看向窗外,嚴肅的道,“我需要去看望一位老朋友,可她已病入膏肓,未必等得到我了。”   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放下手中的酒瓶,情緒頗為低落的道:“抱歉,我想我能理解你焦急的內心了,我完全理解你對朋友的這份友情,這點我有切身體會。”   他接著解釋道:“曾經,當我還是一名礦工的時候,因為一次意外,我永遠的失去了一位與我要好的工友。他在井下作業的時候,礦洞突然發生塌方,他因此被埋葬在了那昏暗無光的礦洞裡。原本那天應該輪到我下井的,可那天自從早上醒來,我便憂心忡忡,於是他好心替我下了井,在得知他噩耗的時候,我整個人悲憤欲絕,甚至大哭了一場。”   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於是我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熱情的向我邀酒,但被我婉言拒絕,於是我們就聊起了家常,那的確都是一些日常中再普通不過的事了。   他的妻子就坐在他身旁,那是個幾乎和瑪麗一樣肥胖的婦女,很多女人都是這樣的,年輕時候再漂亮,一旦結了婚,有了孩子,就會莫名的變得肥胖,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總之我見過的大部分已婚女士都是這樣的。   她似乎很看不慣他丈夫沒日沒夜的酗酒,卻又隻敢用眼睛瞪著他,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見我拒絕了他的邀酒,那婦女便像是得到了一股支撐的力量似的說道:“看吧,沒幾個人像你一樣,除了喝酒,不乾一件正事。”   “你說什麼?”男人當即表現出震怒,抬起手,隨後又飄飄然地放了下來:“別說我沒給你留幾分顏麵!要不是為了陪你回娘家,我才不願在火車上度日吶!”   婦女將雙手抱在胸前,冷哼道:“看來真是難為你了,就當我當初瞎了眼!”   “嘿,蘇珊,別這樣……”他見到自己的妻子好像真的生氣了,便朝我尷尬一笑,旋即表情一變,打起了哈哈,對著自己的妻子又親又抱。   她身體僵硬的一動不動,像塊風化石頭那樣看向窗外,任由他摟著、抱著。他湊近他,在她耳邊說盡好話,就這麼軟磨硬泡了好一陣子,她才重新拿正眼看他,最後在幾個親熱的吻下,他們就又重歸於好了。   我心裡祝願著他們能幸福下去,這是能讓我精神稍微放鬆下來的一幕,我真切的盼望著這個世界能夠一直如此美好,我知道這很難,但我心中始終存在著這麼個願景,如若歲月能解風情的話。   我將目光投向窗外,那些景物飛快的倒退著,火車目前正行駛在看上去岌岌可危的懸崖鐵路上,隨著眼前綠色一點點被光禿禿的巖石與荒漠所替代,在穿過一條山洞隧道後,拜德波恩城郊那獨特的地理風貌,便一點點的顯現了出來。   拜德波恩城位於西部的邊陲,郊野那些偏僻小鎮就這麼沿著大裂穀修建,越朝著拜城逼近,眼前的工業設施便越是繁多,一個個小山似的煙囪排排站,噴薄著濃煙,一個個鐵水廠坐落著,沒日沒夜的發出錘砸的噪音。   這是一片受沙塵暴席卷的,充斥著塵煙的、貧瘠的土地,而拜德波恩城,就建立其中唯一一片綠地之上,說是綠地,實際上那裡也沒多少植物。   在我印象中,那裡紮根著許多形態詭異的多瘤樹,周遭坐落著大量的采礦場、煉鐵廠,那裡祈雨雕塑在城區隨處可見,那裡的凈水比酒還要昂貴,那裡的人們皮膚普遍發黑、消瘦。   在我印象中,那是一座乾旱、炎熱、充滿哀怨聲的城市。   拜德波恩,我曾不止一次提到它,也不止一次提起那座建立在懸崖邊上的黑色瘋人院,我永遠忘不了在瘋人院的可怕遭遇,那是我此生不願過多追憶的一段經歷!   它曾用最為殘忍的方式,在我的人格上,在我的潛意識深處給我留下一道用陰霾堆積的疼痛烙印,它令我險些喪失人性,淪為真正的瘋子,它使我即便隻是在當下置身在這片土地,都不禁要為之而膽寒,為之而顫栗。   火車即將到達采礦場站的時候,我們已被深沉的暮色所包裹,在月光的照映下,車廂裡的我們隻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與身體的輪廓,現在還不是最黑的時候,最漆黑深不見五指的時候我們才會考慮點上蠟燭。   肖恩,也就是坐在我正對麵的那個酗酒的粗漢,他這時候突然提醒我說:“待會火車進站的時候,你得當心那些湧上來販賣煙草、軟糖和暈車藥的孩子。”   我表示疑惑,肖恩便向我解釋:“他們會趁你掏錢的時候,一把奪走你的錢包,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溜進人群,你幾乎不可能再有搶回來的機會。”   肖恩灌了一口酒,潤了潤喉嚨,又接著說道:“采石場鎮的秩序太混亂了,那裡的孩子打小就不學好,他們沒受過什麼教育,他們的父母從小教他們如何扒竊、搶劫、不勞而獲。即便他們被人贓並獲也無濟於事,他們的監護人總能在恰當的時機站出來領走自己的孩子,並表示回去後一定好好的教育他們。但實際上,哪有什麼教育不教育的,等他們到家關上房門,他們的父母隻會責怪他們為什麼失手給人抓住了把柄。他們向來如此,絲毫沒有道德底線,他們有些家庭生育孩子就像下豬崽一樣,能連生七八個,在他們眼裡,他們的孩子就是他們的斂財工具。”   “這實在太可悲了。”我說。   “是啊,他們既可悲,又可憐,還很可恨!不過,了解拜德波恩的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裡盛產瘋子!在這片土地上待久了,人就會變得一反常態,瘋瘋癲癲,總而言之,思維邏輯和我們正常人,不太一樣。”肖恩說道。   聽了肖恩的一番話,我陷入良久的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久之後,隨著一陣高亢刺耳的鳴笛聲,火車緩緩駛入采石場鎮的站臺,噴薄的蒸汽沉入車底,如同浪潮一般漫向四麵八方。   那些早早盼望在站臺上的販夫販婦們,以及半大點的孩子和少年們,盡都提著籃子湧了上來,他們用力地拍打車窗的玻璃,擁擠在車窗外邊,他們一邊互相推搡,一邊高聲叫嚷著,他們的籃子裡裝著蠟燭、麵包、香煙和火柴,還有酒和當地特產的水果。   肖恩托自己的妻子蘇珊幫他又買了一瓶酒,他們提前準備好了聖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至於我,我並沒有任何想買的東西,縱使窗外有個販煙童一直喊著先生、先生的,我也無動於衷,他也就隻好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扭頭跑去向別人推銷香煙了。   肖恩提醒我,說也別表現得太熱情,也別太過於冷漠,可以適當點照顧他們的生意,否則當心他們討不到好處,而往車廂裡啐口水。我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會這麼一出,那可真稱得上是“民風淳樸”,可我還是擺了擺手,因為我實在沒有任何想買的東西。   我會考慮在沿途為菲蒂亞尋覓一件禮物的,可以是項鏈墜子,也可以是手鏈或手鐲,但至少現在我還沒見著能讓我稱心如意的物件。   我被窗外嘈雜的叫賣聲吵的有些厭煩了,就走到過道上,往沒什麼人的車廂後半截走去。   我在後麵才透了兩三口氣的樣子,就看見從火車外邊探上來了個人臉,那人全身上下都被汗淋透了,臉色焦急的拍打窗戶,指著窗戶的把手,示意我放他進來。   我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問他怎麼回事,他卻說來不及了,讓我先放他進來。我看他的確一臉著急惶恐的樣子,又見到有一群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從後麵追了上來,那衣服我太熟悉了,那是羅斯瘋人院的“護工服”,他們的到來觸及了我靈魂深處的恐懼,我幾乎想都沒想,就打開車窗,拉著那人的胳膊,把那人放了進來。   他臉色蒼白,像在躲避一場天災似的順著窗戶爬了進來,接著脫力一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等那群護工圍上來,我早已經關上了窗戶,他們隻能在外麵拍著玻璃,嘴裡嚷嚷著什麼,可火車在這個時候,又重新開始啟動,再次地運轉起來,隨著火車越跑越快,我看見那群護工吃了一嘴的沙塵,灰頭土臉的站在遠處,漸行漸遠了。   看著他們吃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不禁笑了兩下。   這時候我才看向那個神色慌張,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他坐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緩了一陣子,才用力咽了兩口唾液,囁喏著道:“他們,他們還想把我抓回去,折磨我,我快被他們逼瘋了!”   “他們?”我裝作不解其意的道。   “那群護工!他們還想把我抓回瘋人院,對我施以酷刑!”他無比惶恐的道,“知道麼,他們是羅斯瘋人院的人,他們快追我一整天了!”   “你是精神病人?”我問道。   “不,我不是,我沒病!”他滿臉沮喪的哭訴道:“我是無辜的,有位富豪一直想害我,他,他為了占有我的未婚妻,就在暗地裡和瘋人院的院長做了筆交易,他們製造了一份假的病例,給我扣了個精神病人的帽子,然後就能冠冕堂皇的把我綁進瘋人院,不斷的折磨我了!”   聽到他的話,我不知不覺的捏緊了拳頭,關於那座瘋人院的黑暗,我自然深有體會。於是我表達了對他的深刻理解與同情,當他聽說我也曾被關押在羅斯瘋人院,被迫接受治療時,他整個人都像見到了同病相憐的病友一樣,興奮的起身,撲進我的懷裡痛哭。   “原來我們都有共同的遭遇,我們是同類,我們是一類人!啊,謝天謝地,我遇到了個能理解我的人,你是個好人,我到底該如何報答你呢?”   我擺了擺手,示意不需要,隨後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羅哲!我叫羅哲!”他激動的握住我的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