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相信自己竟會在一副畫像上,看到如此詭異的畫麵!我發誓,這畫像上的每根線條,每道筆觸,都充滿了邪惡與褻瀆,它是如此的骯臟與血腥,像被施加了詛咒與黑魔法的一個物體!那大片大片的斑駁的血紅色,甚至令我懷疑那是用粘稠的鮮血畫上去的,顯得是如此的真實,又是如此的淒厲絕倫! 我以為一切畫像都是為了保留世間美好的一麵,直到此時此刻,我才驚覺畫像不僅可以留存住世間剎那的美好,也能封存住最邪惡詭秘的一幕! 真的,難以想象它是如何表現出一種令人驚恐萬狀的血肉模糊,以及一片模糊不清的猩紅與詭異的輪廓,使我僅僅隻是看上一眼,便莫名恐慌起來,下意識的聯想到災厄與死亡,聯想到詛咒、毀滅、碾壓和肆虐的瘋狂! 一瞬間,我仿佛聽見了女人的驚聲尖叫,看到了烏鴉的振翅、雲層的滾動、暴雨的侵襲、傾塌的城堡,毒蛇的眼睛!我想我的瞳孔,一定在看見這幅畫的一瞬間疾速地收縮,我想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滿是不安與惶恐! 我指著那幅畫像,驚疑不定的望向瑟爾提汀,求助般的看向他,我想知道畫像中那混沌褻瀆之物,究竟為何物。我以為,那位發出詛咒的煉金術士高博萊會被他們家族視為死敵,那塊紅布後方的,將會是一副屬於高博萊的畫像,然而當我揭開帷布,我才發現自己完全猜錯了,那幅畫像上所描繪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猩紅色的詭譎物體! 瑟爾提汀奮力的張口,他告訴我畫像之上的不是煉金術士高博萊,甚至不能算作是任何一個人。 他說高博萊雖是詛咒的根源,他卻對他沒有恨意。他說卓亞大公一輩子都生活在懊悔中,並深知是自己的魯莽造成了這出悲劇! 瑟爾提汀說他們家族唯獨不能原諒的,實際上是猜疑與罪惡的源頭,是那個誘發了雙方慘劇的受詛咒的頭盔!。 我在震驚之餘,怔怔望著那幅猩紅詭異的畫像,難道畫像中的便是傳說中那個受詛咒的頭盔麼?它顯得是如此邪惡和暴戾,透著一種極度的血腥與瘋狂,僅僅隻是看上一眼,便使人感到萬分的驚悚! 道聽途說遠不如自己親眼見證所來得震撼,當我從那幅畫像中看出它的真實麵貌,我終於領略到來自那個時代的黑暗恐怖氣息,總算感受到那個荒誕怪異的時代,所造就的極致神秘! 僅僅隻是望上一眼,我便自心底裡產生了恐慌的情緒,我想,即便是再理智的人見了它,也難免失態,怪不得在傳說中,人們將那染血的頭盔視作惡兆,視為瘟疫的傳播者。 曾經的人們一見到它,便忍不住發出驚恐萬狀的嘶吼,便拚了命的逃亡。 我知道,自己絕不能把目光停留在那幅畫像上太久,以免精神受到影響,使我喪失理性,於是我慌張的為它重新遮蓋上帷布,如此一來心裡才算好受了一點,但我仍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來平復情緒。 瑟爾提汀在這時對我說:“西蒙。你應該明白我想交給你什麼,在這世上沒人比你更值得我信任,在我們還很小的時候,我便從你身上看到了異於常人的理性。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們家族另一半的遺產……那些家業,那些城堡和種植園,隻有交到你手裡,我才能安心。” 我張了張口,想說什麼,瑟爾提汀卻說:“西蒙,不必再說了,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那便欣然接受我交代給你的一切!” 我嘆了口氣,道:“瑟爾提汀,我不值得你如此信任,不值得。” 瑟爾提汀卻眼神堅定的看著我,說:“值得的!當然值得!” 我還想說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管家熄濂的聲音,我去為他開門,熄濂便端著一個餐盤走了進來,說:“家主,該服藥了。” 我聞到空氣中一股濃重的藥湯味,那氣味光是聞聞,便知道味道一定苦的發澀。 我小時候最怕的便是生病,因為生病意味著需要接受治療,那些千奇百怪的療法我都能勉強忍受,哪怕是放血療法。我唯獨不能接受的,便是家中為我熬製的那些濃稠發黑的藥湯,那濃重的苦澀令我像是突然咬破一隻蛇膽,那鉆心的苦,苦的眉頭緊皺,稱得上是表情都扭曲的那種苦。 好在我並不經常得病,在麵對藥湯時,也總有自己的一套規避手段,不過,這類從東方某國傳來的療愈之法,還是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以至於光是聞到氣味,便足以令我渾身發毛、退避三舍。 我神情復雜的看著瑟爾提汀大口大口吞咽那碗藥湯,這對他而言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在喝下去後,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藥液,這一幕令我想到了德古拉斯叔叔的習慣動作,可古德拉斯叔叔早就去世了。 喝完藥湯後的瑟爾提汀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他咳嗽兩聲,隨後又大口呼吸了幾下,才得以平復下來,隨後他疲倦的對我說:“西蒙,現在我該睡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去菲蒂亞的臥室見她一麵……葬禮將在明天舉行,現在的她就像睡著了一樣,和睡著沒什麼區別,你真該去看看那個可愛的‘睡美人’……” 我鄭重的點了點頭,表示我會的,隨後我向瑟爾提汀道了聲晚安,便退出了他的房間。 我在走廊上發了很久的呆,哀嘆連連,整個人滿是唏噓與惆悵,窗戶的玻璃上透著我滿麵愁容的臉,最終我深呼吸了幾口氣,鼓起勇氣的走向菲蒂亞的房間。我心底裡一直有些恐懼,我害怕菲蒂亞變得像瑟爾提汀那樣形容枯槁,曾經的她是那麼的可愛,真怕她在我心底裡的美好形象被現實摧毀。但,無論如何,我終究還是要見見她,在她下葬前與她敘敘舊。 憑借著腦海浮現的記憶,我一步步走向菲蒂亞的臥室,曾經她總喜歡在自己的臥室中擺滿鮮花,她最愛的是百合與留蘭香,我沒見過她長大後的麵貌,最後一次見麵時,她也才剛過十歲的樣子。 那是臨近走廊飄窗的一個房間,從盡頭敞開的飄窗裡吹來一股股冰冷的風,窗外的枯枝搖顫著,陪伴那白色的窗簾飄擺著,在照進來的月光底下,就像一隻正在蒼白地板上翩翩起舞的幽靈。 我站在門前,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寒意,就仿佛有無盡的冷霧從門縫底下流淌出來,使我像是踏進了霜雪裡。我強忍住內心的悸動,輕輕地推門而入,我紅著眼眶,聲音顫抖的說:“菲蒂亞,你的西蒙哥哥來了。” 我小心翼翼的走向她,仿佛是生怕驚醒了這個熟睡的人兒,她被燭光與鮮花簇擁著,像是陷入了永久的靜謐與安詳的沉睡,望上去竟是如此的美麗聖潔。她光著一雙腳丫,身著白色的鏤空的雕花長裙,看上去已經完全是個亭亭玉立的大人了,睫毛彎彎的,頭發長長的,五官精致且端正,似是完全的長開了,如果她還活著,一定會是個清新脫俗的女孩。 隻可惜,隻可惜如今這份美艷籠罩上了一片陰霾、一片散之不去的死灰! 我撫摸著菲蒂亞的頭發,就像小時候一樣,接著我握住她那冰涼的小手,試圖用自己的雙手將其捂熱,我親吻著她的手心手背,自言自語的對她訴說著我想告訴她的一切。我向她道歉自己來晚了,並為自己的不辭而別,以及這些年的銷聲匿跡而感到愧疚,我贊揚她的美貌以及與病魔抗爭的勇,又回憶著我們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她麵前,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要講,隻祈望在天國的她還能聽見我的聲音。 唉,我終究不明白,為什麼美麗善良的人兒總是要受迫害,總是要遭遇不幸,菲蒂亞是這樣,愛麗絲是這樣,惜光亦是如此,我不明白為何這個世界要這般對待她們,為何這個世界要如此的殘忍無情。 我知道,我也明白,無論我如何呼喚,如何呼喊,無論我如何在菲蒂亞耳邊發自肺腑的呢喃,一切都將隻是種徒勞。我自認有鬥爭一切的勇氣,然而在麵對一具美麗的遺體時,在麵對那些不幸離世之人時,我卻無法用自己的力量將其復生,我的內心總是在這一刻感到無力和沮喪,且最終隻能將這份情緒化為一聲聲哀嘆。 我清楚自己隻是個能力有限的肉體凡胎,我最終也隻能試著借由月光與黃昏那溫和的光芒,將這份愁緒消融。 我的心情憂鬱,在菲蒂亞身旁發了很久的呆,似乎都快忘了自己在說些什麼了,我隻是自顧自的傾訴,胡言亂語,對她有滔滔不絕的話要講。 我不願離開她,但我知道我們終究是要作別的,並且是永恒的不再相見,在對她說完最後一個睡前故事後,我站起身,放開了菲蒂亞的手。 但似乎,在這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顫動從她指間傳來、從那指紋中向我的手心傳遞,可我清楚,那不過是我思念成疾的一種表現罷了。 別再自我安慰了,認清現實吧。我在心底裡對自己說。 我想我不能再這麼悲傷下去,否則指不定還會再出現別的幻覺,於是我輕聲在菲蒂亞耳畔道了一聲: “菲蒂亞,晚安。” 我並不知道的是,在暗中我已被人盯上,走廊間的那一幅幅畫像背後,似乎都隱藏了一雙窺伺的眼睛,我本身就對這類半生胸像懷有偏見,認為它們是吸附靈魂的載體,我驚異於教會醫院走廊的那些畫像,同時也對眼前走廊中的畫像深感不安,我知道這是我的心魔在作祟,可剛被那副血腥油畫嚇了一跳的我,又如何能做到無視它們呢? 我尚未有屬於自己的客房,現在我才發現,在這座空曠且偌大的城堡內,我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棲身之所。 於是我像個遊魂似的踱著步,輕聲漫步的走過一間間客房,兒時的我不曾了解過這座城堡,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這裡實在太過龐雜了,仿佛有數不盡的走廊與客房,那些廳臺和庭院,都令我有種迷失自我的感受,即便是現在,我依然覺得這座城堡無比龐大、無比神秘。 我的手撫摸過走廊邊上的雕像,以及那些早已被淘汰,而今被用作裝飾與擺設的古董盔甲,它們就像一具具被掏空了內臟的軀殼那樣聳立著,顯得古老且詭異。兒時的我對它們是心懷畏懼的,因為它們太過於沉重,它們的重量是一個孩子所無法承受的。 小時候的我便極力避開這些盔甲,生怕它們突然倒塌,但現在,我可以近距離的欣賞了,感受它們那硬挺的輪廓、強悍的外形,很難想象,當初身穿皮衣布甲的獵人是如何與舊帝國全副武裝穿盔帶甲的騎士抗衡的,我猜想他們一定是有特殊的製衡手段。 不知為何,當我看見一些古老的物件,總能從中看出點獵人的影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或許是我受那些故事的影響過深的緣故。事實上,大部分人對獵人的看法是負麵的,他們認為,獵人是陰險、狠毒、嗜血和詛咒的象征,他們深諳獵殺之道,在對待敵人時,也能像狩獵動物一樣殘忍,他們深刻了解人體的構造,總是能尋找到處於骨頭夾縫間的要害,做到一擊致命,他們最愛進攻心臟、咽喉與大腦,因此,人們對獵人有種本能的恐懼,認為他們世上最不好惹的一群人。 地上暗紅色的毯子,又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我再次聯想到先前看到的那幅畫,想起了那個“受詛咒的頭盔”。它所帶給我的震撼與驚悚,直到現在這一刻仍未消退,我從沒見過如此可怕的畫像,它的詭異與邪惡,甚至超出了我的認知,令我真正明白了何謂血腥和褻瀆! 那是一種極致的張狂與放肆的血腥,就像沉重的碾盤碾過一具具發臭發脹的屍體,接著,血肉四濺,惡臭撲鼻,殘肢斷臂五臟六腑翻飛席卷成一股血雨腥風。 僅僅隻是看上一眼,僅僅隻是看一眼那幅畫像,便足以令我精神受創,險些喪失理性,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但它的確有令人過目難忘的本領,令人在回想起它時,忍不住反胃作嘔,驚懼難安! 它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發指!它理應被燒毀,否則它將永遠成為這座城堡的一塊隱疾,一塊猩紅的暗瘡!我心裡正這麼回想著,卻忽略了在眼前的走廊上,不知何時駐足的一個不遠不近的人影。 “西蒙.懷特。”那是個女人,她喊了聲我的名字,冷冰冰的說,“可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