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色的海麵上,漂浮著一艘笨重的補給船。 這裡是塔拉戈納近海的巖礁附近,海藻和珊瑚密布在礁石之上,吸引了眾多海洋生物聚集於此。 這是提爾斯用資源地圖找到的一處鯛魚聚集點。 此刻,他和伊薇兒正並排坐在船弦上,兩人的手上各自提著一根釣竿。 好動的伊薇兒左顧右盼,懸空的雙腿來回搖晃;提爾斯則一動不動,靜靜地盯著水上的木質浮漂發呆。 兩人身旁還有一個龐培軍中的後勤兵。他正在把成框的餌料分批投入海中,這是提爾斯交待給他的,名為“打窩”的工作。 暖陽照在身上,鹹鹹的海風迎麵吹拂,三人共處在愜意的時空裡,卻無人在享受當下。 後勤兵覺得工作枯燥乏味;伊薇兒天生坐不住,正百無聊賴;而沉靜下來的提爾斯,腦子裡都在復盤他和龐培的計劃。 七天之前,他和龐培針對費爾南多製定了一套“釣魚”戰術。 對於費爾南多的行蹤,兩人第一時間都猜到了。 這個時代的船隻,基本隻會沿著海岸線航行,所以海盜活動的範圍本就不大。如果成群結隊的戰船都遍尋不得,那隻能證明費爾南多的活動時間是在夜裡。 這也從側麵說明,此人擁有絕佳的航海能力。至少通過星空定位方向的技能,運用得爐火純青。 至於他們搶劫之後的掩人耳目,用的應該是“藏木於林”的辦法。全員開著商船,混在行商隊伍裡,躲避檢查非常容易。 這招唯一的缺陷在於放棄了海盜船的高機動性。一旦被識破,就隻有以命相博一條出路,頗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味道。 對於這個老奸巨猾又行蹤不定的敵人,即使在夜晚加派人手搜尋,估計也是無功而返。 最好的辦法隻有放出貨船當作“魚餌”,誘他自己上鉤。 提爾斯建議“打窩”打兩次就收網,免得夜長夢多。 但龐培卻有更大的野心:西地中海的清繳工作完成在即。對於那些漏網之魚,與其耗費精力逐個追擊,不如給他們時間投靠費爾南多。 等費爾南多收攏這些殘部,正好方便龐培把他們一網打盡。而且讓費爾南多多得逞幾次,有利於使他放鬆警惕。 兩人意見產生了些許分歧,合計之後,將“打窩”的次數定在了三次。 而“布網”的具體流程也是龐培規劃的:他暗中通告了地中海北岸所有有能力搞海運的貨商,要求他們這幾天夜裡不要出海。 這樣一來,夜晚的海上就隻有一艘被當作“魚餌”的商船,等收網時,目標更加明確。 對於這個計劃,提爾斯首先想到了情報安全的問題。 如此大的動靜,很容易走漏風聲。 但龐培卻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的保密工作無懈可擊,那些得到消息的商家更不可能與海盜合作。 提爾斯又想到了另一個漏洞:夜晚的海上隻有一艘貨船,這過於離奇,費爾南多很有可能會因此發現端倪。 關於這一點,龐培同樣也想到了,他給出了反駁: 夜晚航行有諸多不便,晚上本就不是商船的活動時間,隻有少數貨商會選擇鋌而走險。所以夜晚的海麵上隻有一艘貨船,是十分正常的。 提爾斯雖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一時想不到哪裡不對勁。 仔細思考以後,又覺得不管是從風險回報比,還是計劃可行性來說,這個方案都是值得一試的。 最後,兩人達成了一致。 龐培去布置“魚餌”抓“大魚”; 而提爾斯要了艘貨船,決定給自己找找樂子——去釣真魚。 前六天,提爾斯都奔波在塔拉戈納城裡,自購零件組裝漁具;而今天才是他正式海釣的第一天。 算算天數,今天也是龐培收網的日子。 不得不說,人的年紀一但上來,就會對釣魚上癮。 餌一上,竿一甩,一坐就是一整天。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對這具三十歲的身體異常受用。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中午。 太陽懸在頭頂,遠處海灣的商船正成群結隊地航行。 這段時間的白天,因為有了羅馬戰船的巡邏與護航,貨船們都無需擔心海盜的襲擾,各地海域的秩序正逐漸恢復。 看到這井然有序的畫麵,提爾斯又不禁想到了龐培的“釣魚”計劃。 他還是覺得這個計劃有破綻。 這種感覺就像兩個新手下象棋。隻要仔細觀察,一定可以看到漏吃的棋子。 正想著,海麵上的木質浮漂動了兩下,釣竿也在跟著劇烈抖動。 提爾斯興奮起來,釣了一上午,這可是魚兒第一次咬鉤! 他快速往上一提,就在這個過程中,手上突然傳來了一種卸力的感覺。 等他把青銅魚鉤拉出水麵,果不其然脫鉤了。魚鉤上什麼都沒有,連餌料都不翼而飛。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突然有一種預感:龐培那邊的“魚”不會也要脫鉤吧? 心懷著擔憂,提爾斯重新掛上餌料,把鉤往海裡一甩,又開始了等待。 而伊薇兒這邊的戰況也不盡人意。 她倒是釣到了不少東西,但都是海裡的雜物,就是沒有魚。 主仆兩人接連的失利,讓提爾斯心中那不詳的感覺越發強烈。 時間一晃到了下午,在接連脫了五次鉤之後,提爾斯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這是要空軍了? 就在提爾斯百感交集時,伊薇兒又從水裡拉起來一團海藻。 看著身後堆積如山的垃圾,和主人煩躁的神情。她嘴一撇,竿一扔,“撲通”一聲,一頭紮進了海中。 反應過來的提爾斯想伸手攔住她,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伊薇兒入水的地方持續冒著氣泡,提爾斯思考著怎麼把她撈上來。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伊薇兒的腦袋就從海裡探了出來。 隻見她高舉著雙手,一手抓著一條鯛魚,嘴裡還叼著一條。 她的手指死死地扣進了鯛魚的腮裡,像是在發泄此前的不滿,臉上的表情十分興奮。 提爾斯並不在意這些“戰利品”,他立刻把伊薇兒拉上了船。 “毛巾。”他對後勤兵吩咐道。 提爾斯將毛巾裹在了她濕漉的頭發上,隨後又脫下披風遮蓋住了她若隱若現的身體。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變的?沒有設備就潛海捕魚,這麼精通水性嗎? 提爾斯用毛巾揉搓著她的長發,這任人擺布的感覺讓伊薇兒臉上泛起了紅暈。 她嘴裡叼著魚,不斷發出吱吱唔唔的聲音,場麵頓時有些微妙。 提爾斯把魚從她嘴裡拿了下來:“說什麼呢?” 伊薇兒迫不及待:“主人,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被她這麼一提,提爾斯也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回事。 當時那個要洗去泥濘才能發現的美人坯子,成長到如今,已經是判若兩人了。 再看看伊薇兒期待的表情,全然一幅等誇的模樣。 提爾斯看著她的眼睛,“在海裡睜眼,不會難受嗎?” 伊薇兒誠實地搖頭:“完全不會。” 然後又急切地問道:“這些魚會讓主人開心嗎?” 提爾斯很想讓她明白:釣魚最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平心靜氣的過程。 但轉念一想,空不空軍也是衡量一個釣魚佬的重要指標。 看著甲板上那三條還在來回擺動的鮮活鯛魚,提爾斯心一橫。 你就說有沒有魚吧? “做得不錯,我們晚上吃烤魚。” “好!”伊薇兒開心地應答道。 提爾斯又看向正在看熱鬧的後勤兵,那人一幅不自在的表情,讓提爾斯很想陰陽一下。 “把魚掛起來乾嘛?愣著啊!?” 垂釣依舊在繼續,又過了幾個小時,提爾斯感覺有些疲憊了。 正當他打算收手時,遠方突然飄來一艘破舊的漁船,上麵載著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和一個小女孩。 老人的臉上布滿皺紋,雙手都是老繭,他穿著粗糙的麻布衣裳,手裡拽著一張簡陋的漁網。小女孩麵黃肌瘦,穿著破爛不堪,她乖巧地坐在船裡,低頭擺弄著什麼東西。 這艘漁船順著海浪飄過來時,老人正背對著他們抖動漁網。等他轉過身來,才發現兩艘船已經靠的非常近了。 在看到了提爾斯船上飛舞的鷹旗後,老人像是看到了洪水猛獸一般,神色慌張了起來,他顫顫巍巍地握住船槳想要逃離,但是為時已晚。 提爾斯隻和老人對視了一眼,還沒說話,老人就立馬開口,聲音都在顫抖。 “對不起,我們……我們馬上就走。” 他帶著濃重的西班牙口音,提爾斯也翻譯了一會才能分辨出來他的意思。 看著他驚恐的表情,提爾斯覺得自己像個惡霸一樣。 他安撫著對方的情緒:“不必驚慌,你是漁夫吧?不在這撒一網嗎?” 老人打量了一下提爾斯的打扮,就知道他身份特殊。 這肯定是那些士兵的頭目。 “大人,我們不是要故意出海的。我的孫女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求求你給我們一條生路吧。”老人聲淚俱下地懇求道。 這話讓提爾斯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回頭望了一眼後勤兵。 “怎麼回事?” 後勤兵如實回答:“大人,龐培將軍確實有下過令,這幾天封鎖所有港口,禁止漁船出入。但是將軍也給漁民分配了錢糧,以補償他們不能出海的損失。” 上麵的人有命令,下麵的人靈活執行。 這都不用想,估計又是哪支艦隊或者哪個軍團,在乾仗勢欺人的勾當。 提爾斯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語氣親和地問道:“老人家,你們是從哪出來的?” 聽到這個問題,老人卻警惕起來,他並不清楚這位長官是否有別的盤算。 “就是……那邊。”老人隨手一指,支支吾吾地敷衍道。 看他對自己如此防備,提爾斯也不想追問。 再問下去顯然會讓他更加害怕,而且兩人因為口音的問題,交流起來十分費勁。 提爾斯換了個話題:“你們好不容易出一趟海,好像什麼都沒抓到吧?” 漁船上的魚簍空無一物。 老人嘆了口氣:“大人,我們的日子不好過啊。” “沒拿到軍隊的補償嗎?” 老人搖了搖頭,似乎有什麼傷心往事,但他不想多言。 “你告訴我你住在哪裡,我來替你想辦法。” 老人婉拒了他:“不麻煩大人了,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 民心喪失到這種程度,著實有些可悲。 提爾斯心裡很是感慨,但此刻的情況也不宜再繼續堅持。 “好的,那祝你好運。” “謝謝。” 老人滿眼無奈,他剛想劃船離開,伊薇兒突然開口。 她看到那個饑腸轆轆的小女孩,就回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等等。” 她拿起那三條鯛魚,一步跳到了漁船上,將魚遞給了小女孩。 “這個給你。” 小女孩抬頭看著這個漂亮姐姐,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老人此時也喜極而泣。 “謝謝大人,”老人連勝道謝,“天快黑了,我們要趕緊回港口,如果被發現就不好了。” 聽到這話,提爾斯短暫地愣了一下,心中的那根弦似乎被接上了。 “嗯,快去吧。”他很快恢復了平靜。 老人劃著槳,漁船漸漸遠去。 沒走多遠,那個嘴唇發白的小女孩突然朝伊薇兒喊道。 “姐姐!接著!” 她用盡全身力氣把手上的東西擲了過去,伊薇兒一躍而起,有驚無險地接下了它。 定睛一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是一條貝殼穿成的手串。 “謝謝你!”女孩稚嫩的吶喊回蕩在海麵上。 漁船漸行漸遠,伊薇兒看了看提爾斯平淡的表情,問道。 “主人不會怪我嗎?” “當然不會,”提爾斯笑道,“我倒覺得這個貝殼手串比你手上那個黃金手鐲還要珍貴,伊薇兒,伱可要好好珍惜它。” 伊薇兒將貝殼捏緊在手心。 她開心地說道:“這個手串很珍貴,但我還是更喜歡主人送的。” 提爾斯輕笑了一聲,拿起魚竿繼續垂釣。 他現在感覺無比暢快,因為剛才和漁夫的對話讓他靈光一閃。 這盤象棋漏吃的棋子——那個破綻,終於被他找到。 這時,一艘信使船十分應景地從遠方疾馳而來。 “大人,快看,”後勤兵很興奮,“肯定是龐培將軍的作戰成功了。” “我看未必。”提爾斯心不在焉地回復道。 信使船火急火燎地開到提爾斯麵前,其實他們上午就出發了,隻是找到提爾斯的位置費了一點勁。 船上的傳令兵神色慌張,結果已經不言而喻。 “洛爾維斯大人,龐培將軍請您速速回去,”他的語氣十分沉重,“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提爾斯嘆了口氣。 難道空軍才是釣魚佬的常態嗎? 剎時間,水上的浮漂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提爾斯抓準時機,猛地一拉桿,一條鯛魚被拔出了水麵,它咬著魚鉤,正在左右擺動。 空軍了嗎? 很顯然,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