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在塔拉戈納海濱的軍營,是第三戰區的指揮中心,這裡統籌著戰區內所有的作戰事宜。 由於有近西班牙行省總督的大力支持,此處也是龐培在西地中海的重要腹地之一。 軍營內部設施完善,糧草充足,眾多飛馬快船隨時待命,可以從陸海兩線傳遞或接收情報。 今夜淩晨的“收網”行動一結束,作戰失敗的消息就傳遍了全軍。緊接著,參與了作戰的全體高級軍官被召集了起來。 值此特殊時期,這些跟隨龐培南征北戰的骨乾們都清楚——這無疑是一場清算責任的會議。 龐培的脾氣眾人心知肚明。今天一過,肯定有人會被撤職;要是查出了內鬼,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 所以會議還沒開始,塔拉戈納的軍營內就籠罩著一股人人自危的氛圍。 陸續到場的正副軍團長、各部門指揮官,一開始都還在和和氣氣地商業互吹,聊著聊著,就變成了分鍋大會。 這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推諉著責任,逐漸爭得麵紅耳赤,場麵一度到了不可收拾的邊緣。 第四戰區軍團長利奧嗓門最大,他長得兇神惡煞,臉上布滿刀疤。 這些醒目的傷痕,是他在西班牙內戰中留下的,彼時他還隻是個百夫長。 那天,他的百人小隊由於追擊過深而陷入重圍。絕境之中,他率領部下頑強拚殺了一天一夜。等援軍趕到時,整個小隊湊不出一張完整的盾牌,卻依然保持著嚴密的陣型和精準的戰術動作。 今天,利奧的軍團負責外圍的支援任務,在原地待命了許久。 所以他自認為責任最小,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顯得有恃無恐。 “要我說,人跑了,就是你們西邊的責任最大。” 利奧的話鋒直指第一、第二戰區的軍團長。 之所以不敢提東邊,是因為東邊是龐培負責的。 他對兩位軍團長抱怨道:“怎麼連個封鎖任務都做不好?” 第一戰區軍團長名為德西姆斯。他出生於皮契諾,長得人高馬大,眼神裡的兇狠比起利奧有過之而無不及。 德西姆斯是個早熟的孩子,由於發育過早,15歲就跟隨龐培打仗,在進軍羅馬的戰役中表現英勇。 他是今天在場的所有人裡,追隨龐培最久的一位;同時也是所有戰區中,最早完成清剿任務的軍團長。 今天,德西姆斯的軍團負責的是海灣西線的封鎖任務。 聽到無端的指責,他不甘示弱地質問道:“利奧,你囂張什麼?知道你為什麼隻能負責支援嗎?就因為你的第四戰區拖拖拉拉,到現在還沒完成清剿任務。” “說得好!” 因為被利奧點名,第二戰區的軍團長保盧斯和德西姆斯站到了一邊。 “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利奧,我要是你,早就閉嘴了。” 保盧斯的年紀稍小,他雖出生於裡米尼郊外的農村,卻有著極高的軍事天賦。在西班牙戰場上,他善用繞後包抄的戰術,屢建奇功,由此被龐培器重。 他今天的任務,同樣也是封鎖海灣的西側。 利奧嗤之以鼻:“得了吧。誰不知道你們第一、二戰區海盜的勢力最小?兩個撿剩飯的貨色有什麼好得意的?要不我們換換?” 這話讓德西姆斯怒火中燒,小暴脾氣一個沒忍住,走上去就要和利奧乾架。 利奧也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兩位軍團長之間的肉搏戰一觸即發。 隻有稍微有點理智的保盧斯橫在了他們中間。 他勸退了德西姆斯,又對利奧嘲諷道:“龐培將軍今天的作戰重在隱蔽。依我看,是你們第四戰區的人在外圍唱歌打鼓,搞得那個海盜不敢出來了。” 利奧氣不打一處來:“不是你們兩個手下的廢物兵放跑了目標?” 德西姆斯忍無可忍,直接上去推攘:“你小子想乾架?” 利奧扯住了他肩上的披風:“來啊,動我一下試試看!” 兩個武夫完全壓不住怒火,而其他所屬於這兩個軍團的軍官也在互相挑釁。 焦灼氣氛被徹底點燃,一場鬥毆一觸即發。就在這關鍵時刻,大帳的門簾被掀開了。 眾人紛紛望向門口,在看到來者是提爾斯後,那些原本坐著的軍官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三位軍團長也停下了動作。 提爾斯看了看眾人的表情,很快就找到了全場的焦點人物。 刀疤臉、傻大個、理智哥…… 果然個個都是人才。 他不緊不慢地走進營帳,到了主位直接坐下,所有人都被這自然的動作驚到了。 因為他坐的,是龐培將軍的位置。 提爾斯環顧四周:“龐培呢?” 一個副官小聲回復:“龐培將軍正在從尼斯返航的路上,應該……就快到了。” “哦。” 提爾斯環抱雙手,悠閑地靠在椅背上,他看著麵前定格的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看我乾嘛?繼續啊。” 三位軍團長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放開了手,並往後退了幾步。 提爾斯被整樂了:“什麼意思?需要一個裁判?” 回應他的還是持續的沉默。 “行,”提爾斯站了起來,依舊不依不饒,“那我去給你們找一個,順便再給你們請點觀眾。” 說著,提爾斯就要往門外走去,德西姆斯趕緊擋在他麵前,用手輕輕推著他。 “別別別,洛爾維斯大人,您來都來了,哪有再走的道理啊。” 利奧也憨憨地笑道:“是啊,洛爾維斯大人。天都快黑了,您就別出去了。” 提爾斯嗤笑一聲,又坐回主位。這動作搞得大家心驚肉跳,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徹底消失。 “不像話,”提爾斯擺出了副總司令的架子,“你們吵就能把費爾南多吵回來?” 三位軍團長點頭哈腰,他們都想提醒提爾斯坐的位置,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正在這時,龐培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鬱鬱寡歡的第三戰區軍團長,菲利普斯。 眾人一看到龐培,立刻昂首挺胸,高舉右手行著軍禮。 龐培的臉色十分難看,他沒有理會眾人高舉的右手,直接走到了主位旁。 軍官們提心吊膽了起來,他們紛紛揣測:這麼難看的表情,恐怕不止作戰失敗那麼簡單。 龐培的手搭在了提爾斯的肩膀上。 “起來,我的位置。” 提爾斯起身,把他迎到座位上:“來來來,我讓伱。” 龐培沒有心情開玩笑,他緩慢坐下後,他又掃視了一遍眾人的臉。 “坐吧。” 所有人都低著頭,無人敢動。 龐培也不管他們在乾嘛,直接進入正題。 按照流程,他先收集了一下情況。 “德西姆斯,保盧斯,你們在西線有發現嗎?” “沒有,將軍。”德西姆斯斬釘截鐵地問道。 保盧斯也誠實地搖搖頭。 龐培又看向幸災樂禍的利奧:“外圍海域也沒有發現?” 利奧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是的將軍,沒有任發現何可疑船隻。” 龐培眉頭緊皺,不停地做著深呼吸,看起來被氣得不輕。 此情此景讓眾人噤若寒蟬,營帳內頓時陷入了死寂…… 今天天亮之前的“收網”行動,龐培集結了四個戰區的兵力,布下天羅地網,沒想到最終鎩羽而歸。 魚沒釣上,龐培的第一反應是情報工作出現了問題。 在簡單問過話之後,他正式開始了追責。 “卡西烏斯……”龐培呼喊出了那個懷疑的名字。 卡西烏斯是龐培在北非戰場上發掘的人才,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在為龐培的軍事行動提供情報支持。 對於卡西烏斯的能力與忠誠,龐培從未有過懷疑。但這次,他也不得不考慮這次作戰,是否是因為這個情報頭子的失誤。 聽到龐培的呼喊,眾人四處尋找,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營帳的角落裡,卡西烏斯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兒。 三位軍團長微妙地對視了一眼:怎麼把他給忘了? 卡西烏斯也沒有起身,他神色凝重地回復道。 “將軍……” 龐培坐在椅子上,頭也不回:“說吧,怎麼回事?” 卡西烏斯沉默了半響:“將軍,我也不知道……” 其實在得知作戰失敗之後,卡西烏斯也大為震驚,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多輪復盤之後,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工作萬無一失。 龐培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回想著整套計劃,依舊覺得天衣無縫。 對於費爾南多的誘捕,龐培可謂小心謹慎,微操拉滿。 這個時代,貨船的航速普遍維持在4-5節,快的能達到6節左右。 而誘餌船又是龐培親自選定的,所以對於其一天的航程,他更是能做到心中有數。 有了這個關鍵數據,他就可以估算費爾南多大致的行蹤。 第一次放餌為試探。龐培選擇了一條長航線——從納博訥到羅馬城,這條航線涵蓋了第三戰區的整條北岸。 當天夜裡,就有艦隊傳回情報,發現那艘貨船偏離了航線,往撒丁島的方向開去。 兩天後,撒丁島上有贓物流出;四天後,勒索信出現在了聯絡地點。 根據貨船的航行速度,龐培推出了費爾南多是在耶爾附近的海域下的手。 為求謹慎,龐培以耶爾為起點,又找到了兩個費爾南多可能到達的終點,它們都是據耶爾有兩天航程的港口城市。 第二次放餌為確認。龐培特意準備了三艘貨船,從這三個可能的地點出發,其中一艘就是從撒丁島到馬賽的鉛錠船。 三天後,情報傳回,這艘從撒丁島啟航的貨船再一次偏離航向,出現在了尼斯港口。 至此,時機成熟。龐培已經鎖定了費爾南多的大致位置——就在尼斯附近。 第三次放餌,也就是今天的收網行動。 龐培準備了一艘從耶爾到尼斯的貨船,船上裝滿了寶石。 龐培自信滿滿:消息放出,尼斯附近的費爾南多勢必會下手。 龐培調來第一、二戰區的兵力,封鎖住利古裡亞海岸以西的海陸;自己親率60艘戰船坐鎮東線;第三戰區的兵力負責主攻;為保萬無一失,他還調來了第四戰區的兵力以做支援。 部署隱秘,計劃周詳,沒想到費爾南多根本沒上鉤。 這艘裝滿寶石的貨船,在經過連夜的航行後,在天亮之前成功靠岸…… 龐培的思緒回到大帳內,他又掃視了一遍眾人,決定給他們看個東西。 “看看吧。” 龐培拿出了一塊木板,隨手遞給了一旁的提爾斯,這是今早檢查寶石貨船時,釘在船體下方的一塊木板。 上麵歪歪扭扭地刻著拉丁文。 「致蘇拉麾下第一猛將、內亂的平定者、羅馬的守護人、偉大的龐培將軍: 前些日子,您送給我們的金礦與鉛錠我們已經悉數收到,而您為人質提供的贖金也令我們印象深刻,海盜團上下無不對您的慷慨解囊而感恩戴德。 但請恕我無禮,我是一個內向的人,對於這次送貨,您帶人實在有點太多了。還望下次送貨時能少帶點人,如果能由親切的您親自護送,我將感激不盡。 至於您的人我已經釋放了,還望您抓到我的人時,也能夠原樣還給我,以彰顯您的寬宏大量,和我們堅不可摧的友誼。 最後,請代我向神諭者、赫丘利神廟大祭司洛爾維斯閣下,致以誠摯的問候。 費爾南多敬上」 這個木板傳閱了一圈,眾人終於知道為什麼龐培的臉色這麼難看了。 又出錢,又出力,最後空手而歸,還被一個海盜頭子這般嘲諷,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字裡行間都暗含著一個信息——有內鬼。 這時,龐培發難了:“說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你們中的誰沒按我的戰術要求行事,還是根本有人在暗中通敵!?” 這個問題換來的是所有人的各執一詞,互相推諉。 “將軍,絕對沒有,我絕對服從您的命令!封鎖線沒有放跑任何一個敵人!” 卡西烏斯的狡辯略顯蒼白:“將軍,情報工作也絕對沒有問題。” 利奧也趕緊說道:“我們第四戰區在外圍的行動也很穩重,肯定沒有張揚行事。” 剛才互相指責的內容,竟成了各自找補的重點。 屬於是提前預習了一波…… 而現場唯一的倒黴蛋,就隻有第三戰區的軍團長菲利普斯了。 他既是這個戰區的負責人,又沒參與剛才的查漏補缺,很快就成為了眾矢之的,變成了主要背鍋人。 看著百口莫辯的菲利普斯和逐漸煩躁的龐培,一直緘默的提爾斯終於開口。 他拿起木板:“我說你們是真的沒看出來,這是費爾南多的挑撥離間嗎?” 營帳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唯有龐培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提爾斯輕笑道:“上麵寫明了前兩次的貨物是金礦和鉛錠,卻唯獨沒有寫第三次的寶石。如果他真的知道第三艘貨船上麵是什麼,我認為他沒有理由不寫出來。” 聽到這番解釋,眾人瞬間就明白了。 提爾斯總結道:“放心吧,你們中間沒有內鬼。我想他第二次劫持貨船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是個陷阱,”他停頓了一下,“而且靠的不是情報泄漏。” 龐培屏息:“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