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如果靜下心來細細感受,便能夠察覺,窸窸窣窣的振動聲和摩擦音,如同水滴落下蕩開的漣漪在林木間,脈動著,跳躍著,偶爾趨於平緩,偶爾激烈昂揚。 無論何種情形,無一例外的是,它保持著經久不息。 風雪奏響了這曲交響之樂。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席卷整個雪國地區的寒流都會從遙遠的東方呼嘯而來。行路的雪國旅人們,也隻得見偉力自山巔而來,爾後降臨雪國大地。 似乎無人知曉雪風因何而起。 當地有傳言,風與雪原本居住高懸天空之上,它們輾轉徘徊於天空大地之間,妄圖遊戲一場。雪國驟降的氣溫和斷崖的奇景,呼應了風雪的到來。 冰雪沉重砸向金色偉岸的峽穀。與此同時,寒風墜落,互相擠壓著進入毫無阻礙的白色海。它們在白色海的上空一路狂狷,最終咆哮著抵達白色海的另一頭。 ----------------- 數十米的高度之上,琶音正在轟鳴。越過繁密的樹葉,穿透茂盛的林體。從最上層來到最下層,聲律在林間最底層的這裡淪為式微。 古老而又巨大的林木,靜靜佇立,樹乾粗壯,森嚴非凡,令人矚目。枝椏恣意生長,參差不齊重影疊疊,互相交錯遮天蔽日。 在這裡,雪的力量已不見蹤影。 有人探首身後,婆娑光亮依稀可見。又是幾百步後,突然在某個瞬間,就連對細微震動的感受也在耳畔消失不見。 “再向前就是暗林的深處了。”清澈的聲音打破了暫時的寧靜。 前人聽言再次回首,發現來時之路已漆黑一片。 另外幾人從行囊中取出一些圓滾滾的石頭摩挲起來,不一會石頭發出了亮光。這種石頭被當地人稱作螢石,意為螢火之光,能夠照亮前路。 ----------------- “放輕鬆點,不用那麼緊繃。” 昏暗中,一位看起來應是擔任領隊的角色,輕輕拍了拍身旁隊友的肩膀,他正試圖緩解隊員們的不適與不安。 領隊身旁有一矮小的身影,是位少年。少年正努力適應著黑暗的環境,他慢吞吞地吐露道,“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深入暗林”。 他接著埋怨道,“門笛,你竟然是認真的。從來沒有人想過要進入充滿古怪傳聞的密林,這畢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 “如果沒有風險,便稱不上冒險了。” “當然。我和你們一樣,都不知道深處存在著什麼。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如果一直不前進,就永遠不會知道前方究竟是什麼。” “停!停停停!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你們大人說的話。你還不如直接告訴我,越往裡走越危險哩。這種簡單道理,我倒是能夠輕鬆明白。” “好的,古力特。也許就是你想的這樣。” 門笛頓了一下,旋即向男孩做出了回應。青年的臉龐在螢石的微光下逐漸顯現。此人麵容整潔,約莫二十歲,身材勻稱,形神內斂但不失真切。 在反復的確認沒有危險後,青年領隊開始向其他夥伴招手。一行人繼續向前。他們在林間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又是一段時間過去。 ----------------- 超大蘑菇發出奇特光芒,點亮了眾人視野。光芒也照拂到眾人身上。 一行人身形各異,不約而同穿著厚實,以抵禦寒冷。 細瞧,這行人衣著風格相近,絨毛帽的帽耳完整遮住耳朵。他們身披獸皮外套,腳蹬縫製的皮革長靴。這是雪國當地瑞德赫爾人的傳統服飾,製作簡便,輕便保暖。 前麵那位叫古力特的男孩,蹦蹦跳跳地上前觀摩具有寶石光澤的蘑菇。散發著幽暗熒光儼然是充滿神奇的自然造物,足以讓那群自恃博覽群書通曉古今的學者們都要驚嘆三分。 之於雪國,這是常態。 但即便是慣有之物,這些瑞德赫爾人,他們也不能保證堪盡其中奧妙。 未知的巨像麵前,人們沒有選擇權,緘默其口成為了常態。 當然,雪國生態的知識是瑞德人的強項。雪國人在成長經歷中,會自然而然的學習在密林中生存的知識。如果你是一名合格的雪國獵人,那麼這些景色,於你而言隻會更加熟悉。 旅途中的無數經驗早已被化為己用,知識的傳承惠贈也已深深地被烙印於心。 男孩古力特展現出好奇,其他人並沒有感到特別驚訝。 ----------------- 茂盛繁榮的密林,將寒冷阻擋,將冰雪隔絕,卻沒有拒絕生機的蔓延。 密林的深處形成了獨立的內部空間。區別於林外廣袤的覆雪荒原,溫度在此處逐漸緩和。融水順著蜿蜒曲折的枝乾流向地麵,潮濕的巖石上爬滿了青苔。 “古力特,你真的確定那兩個老頭是來的這裡嗎?” 稚氣與朝氣並存在少年的臉龐之上,他的年齡大概在十歲左右。螢光倒映在他的瞳孔裡,顯得目光如炬。他說道: “當然確定。當時我在驛站給阿連微叔叔打下手,還見過那兩人。那兩人一來便問最近的密林怎麼走。我想著,最近的一處密林林海就是暗林啊,也沒別的地方了。。。。。。” 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有點聽不下去了,嚷道: “然後,你就給他倆指了暗林的方向?我的天!連我都知道,暗林是沒有人類據點的密林林海。你從小在雪國長大,恐怖殘響的傳說總聽說過吧。據說,這個傳說的最早版本傳言與暗林有關。” 門笛微微笑著,輕輕搖頭;“好了好了。我們都已經在暗林了。” “我還沒說完呢,夜大叔!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他們倆是什麼來頭嗎?還有,門笛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這麼擔心他們的安危呢?” 李奇夜沒好氣的講道,“除了是騙子還能是什麼。和那兩個老頭沾邊,準沒好事。” 門笛解釋說,“我認為,隱瞞一些事並不等同於就是騙子。” ----------------- “李奇夜,其實我剛剛就很想說,你看起來才像個騙子。” 言辭激烈的這位處於行伍末尾,是位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 他有著濃眉,他的瞳孔渾黑,鼻梁高挺,吊眼梢使得他看起來有點兇狠。他異常高大,身著的坎肩難以掩蓋他的壯碩,手臂肌肉的完美輪廓充斥著遒勁的力量感。 李奇夜有點不耐煩地歪過頭去,但是他並沒有生氣。看樣子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他嚷道,“卡拉克,希望你們地表派的攻擊性,能一直這麼強。” 門笛試圖結束目前的糟糕對話,可能的拌嘴總會讓他感到頭疼,他可不擅長處理。他慢慢講道,“各位,他們是曼徹斯特人,請我擔任他們的旅行向導。” ----------------- 有的人戛然而止,有的人繼續向前,但眾人的目光都匯聚一處,門笛的所在之處。氣氛並不僵硬,但也確實停滯了下來。 “哦?又是異邦人”,李奇夜率先發言,“你答應了嗎?” 與李奇夜同行的,兩位來自桑提斯家族的年輕繼承人,也發出了他們的疑惑,“外族鮮少來到雪國,兩位還對密林興趣盎然,真是匪夷所思呢。” “二人前來密林林海中的暗林,並沒有提前對我進行告知。” “我怎麼感覺這兩個老頭就像直奔著密林而來的呢?” 門笛受李奇夜的話語提醒,開始回憶,他很快便想到了些什麼。但他還是給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聯係你們協助,正是想盡快找到他們。白色海的危險程度隻有雪國人最清楚。” 李奇夜聞言瞇起眼,似笑非笑,這是他的標誌性動作, “門笛,我覺得還不夠。我想說你的冒險的理由還不夠充分。兩位少爺跟隨隊伍多年,他們十分信任你的為人。你作為前隊長不可能罔顧暗林危險這一事實,即便我們擁有了足夠的力量應對到來的危險。” ----------------- 雪花在高懸的天空之上凝結,漫漫紛飛,茫茫無盡。 在大雪的覆蓋下,密林隱匿在地表之上,礦洞潛藏在地表之下。在雪國腹地,人類據點長期運作往往需依存於密林密林,或地下礦山,露天的場所則是極為稀少。 地表之上的萬裡雪原,隻有密林林海能夠經受永恒風雪的挑戰。而在密林內部,四通八達的小徑如迷宮般展開,難以預料危險的發生。 麵對此情此景,地表派大個子卡拉克大笑道,“高天在上!密林作為天然的堡壘,是太陽女神賜給瑞德赫爾人的禮物。我們心懷感恩,何來畏懼!” “卡拉克,在未知麵前,恐懼、膽怯、害怕是人類的天性。從另一角度來看,保持敬畏,這也是人類給予未知事物的足量尊重。” 這番話語來自一位瑞德赫爾人的女性,她出言糾正這位地表派成員的無懼言論。她的音色聽起來輕柔平靜,話語福至心靈。 女子位於行伍中間,主要承擔觀察員的職責。 與聲音輕柔的初印象不同,她周身氣質凜冽,仿佛拒人千裡。深邃的眼眸透出銳利鋒芒,仿佛刺破密林的寂靜與黑暗。這是一張任誰初見都會覺得與笑無關的冷酷麵容。 盧布魯克迫不及待地投入論戰場,他作出搖頭晃腦思慮再三的神情,像是在模仿誰,振振有詞道:“勇者不會畏懼危險,直麵挑戰的到來。” 他的弟弟拜耳接著呱道,“獵人會主動尋找危險並且解決危險。” ----------------- 李奇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被兩位少爺給逗笑了。 瑞德赫爾人總是這樣子,他們習慣於吹噓自身的力量,然後對所有其他來源的力量保持不屑。這種老掉牙的偏執情緒,在李奇夜這一文不值。 他輕笑著,對他敬愛的兩位少爺提出質疑,語氣充滿戲謔,“這又是誰教你們的?你們在吉安特營地待了兩年半就學到了這個?” “等一下!大叔!下一句明明到嘴邊了,被你一打斷,我都想不起來啦。” “好好好,我尊敬的小少爺,我贊揚您登峰造極的勇氣。您盡管繼續吟唱便是,但就算你再怎麼吟唱,也不會有魔法出現哦。” 兩位年輕人都來自桑提斯家族。 稍高的那位是哥哥盧布魯克,眉宇間英氣十足,麵部棱角分明,赫然已經成年。在他身旁個子稍矮的那個便是他的弟弟拜耳。與那些常見瑞德漢子的粗獷不同,弟弟麵貌溫和,嘴角有著一顆小小的黑痣。 哥哥和弟弟都沒有理會李奇夜。 拜耳低頭思忖再三過後念道:“隻有獵物才會等待命運的降臨。” 哥哥盧布魯克點了點頭,“這便是十三句箴言中最後一句的全貌了。” 李奇夜忍不住破壞這逐漸走向正經的氣氛。他的確是個破壞氣氛的好手,並且他對破壞氣氛這件事樂此不疲,他挪諭道: “我怎麼好像沒聽說過這句呢。” ----------------- 男孩古力特這時也笑了起來。 古力特可沒有李奇夜那麼壞心眼。他笑是因為,盧布魯克和拜耳兩兄弟所模仿的吟誦動作,正是來自於營地老學究之一的石湖先生。 石湖在營地擁有極高聲望,關於他,人們隻知道他活了很久很久。 聽著隊員的聊天,復雜的心情湧上門笛的心頭。這支隊伍非常年輕,欠缺經驗,平均年齡剛過二十。同伴們無論是插科打諢,還是嬉笑打鬧,門笛已經見怪不怪。 他們從小就在各個營地間奔波生活,朝夕相處已然很久。 過去共同冒險相伴旅行的日子仿佛還在眼前。而今,門笛離開小隊已近兩年。再聚首時,門笛內心雀躍不已,縱然有萬般話想說,也仍舊沒有加入閑聊。經過短暫思考後,他決定向大家披露他的真實想法,以及他為此冒險的真正理由: “這兩個老頭是曼徹斯特人,既然能來雪國,自然就有辦法離開雪國。” ----------------- 拜耳問道:“離開雪國可以去哪裡?是冬日領嗎?” 古力特小聲說道:“還是說,曼徹斯特?” 盧布魯克發現了盲點,“那兩個老頭不就是曼徹斯特人嗎?” 拜耳開始了回憶,“我知道,那是個比起冬日領還要更南方的國度吧?” 盧布魯克也開始了回憶,“我還聽說過,曼徹斯特號稱永恒的國度。” 拜耳附和道:“是有這麼回事,我聽肯山營地的神棍老頭也說過。” 古力特嘆了口氣,然後說道:“但是,曼徹斯特離我們太遙遠了。” 這場規模為三人的小型會議難以繼續隻好就此結束。生活在雪國的瑞德赫爾人對外麵的世界,總是充滿著無限的遐想與無盡的執念。 ----------------- 李奇夜沒有這種無聊的憧憬,他收起慣常的玩世不恭的態度,踏步上前靠了過去,然後在門笛身旁輕輕說道:“在這太久了,是會有點悶。你和他們不同,獵兵的約定不應該束縛你。” 話音未落,他便注意到原先站得離他遠遠的卡拉克和阿依達,此時也跟了上來。他長滿絡腮胡的臉龐上,充斥著無奈,心間更是五味雜陳。 他被提防了。 李奇夜回過身去拉住卡拉克,“卡拉克、阿依達?你們怎麼看?” 大個子卡拉克對李奇夜的行為感到不解。不過他立馬附和道:“門笛,牧雪是瑞德赫爾人的古老使命。你確實沒有必要與我們一同麵對永恒之雪。” 阿依達點了點頭,她沒有糾正卡拉克。 ----------------- 不受風雪侵擾,是很多瑞德人畢生的願望。 遺憾的是,雪國終年飄雪,陸地凍結海洋冰封。千載年來,他們中的大部分選擇了南下,在雪國南陲定居,逐漸形成了現今的小熊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裡的風雪相比白色海可謂和藹。 這在之前,門笛常在熊鎮的酒館聽人閑話外麵的世界,也聽到過關於冬日領的評說。很多人說,那裡不同於雪國,一切都會是另一幅景象。 “你去小熊鎮生活,大夥其實都支持你。”個子矮矮的古力特,毫不掩飾自己的向往之情。 桑族的少爺盧布魯克拍了拍胸脯,想要做證明,“是的。” 小少爺拜耳在他的哥哥盧布魯克的身後喃喃道:“哥哥,我也想去南方。” 盧布魯克很明白拜耳在說什麼,但他們無法在違背家族旨意的情況下擅自離開白色海。 這個樸素的想法來源於他們幼時共同的回憶。他記得無數個被風和雪驚擾的日子,已故阿媽在她給孩子們講的睡前故事裡總是這麼描述南方。 她說,到了那裡之後,就不再有可怕的雪和風了。 ----------------- “門笛,如果隆叔還活著,他會為你的選擇感到欣慰。” ----------------- ----------------- ----------------- 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曼徹斯特世界的極冬一隅,在這裡唯有冬季永恒。大地蒼茫遼闊,雪原廣袤無垠。大多數人窮盡一生,也不能走出這裡。即便是那些受強運眷顧來到冬日領的人,也會被告知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維克多大公治下的這片領地,僅僅隻是曼徹斯特冬日受福地的最南端的邊境地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