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餘盡歡(1 / 1)

夜羽之靈 殷席之 6346 字 2024-03-23

儀王朝,司命府。   餘盡歡身穿黑色素衣,外頭裹著一件簡單的黑色披風,頭上戴著一頂尋常鬥笠,隻不過也被塗成了黑色,周邊再縫有黑紗垂下,將整個頭部圍了個嚴嚴實實。   雖是全身上下用黑色遮掩的密不透風,卻還是不難看出那宛若黑色幽靈之下的挺拔健碩身姿。   司命府乃是大儀王朝一重要機構,其職責可用九個字概括:觀天象,斷吉兇,保太平。   按理說,作為司命府的少司命,怎麼的也不應該如此打扮才是,似乎生怕被人看見,那些個未曾出閣的大家閨秀也沒有他這樣見不得人。   這一切隻因為餘盡歡自小患有一種古怪異癥,不能接觸陽光,一旦皮膚哪裡被陽光照到,不消片刻功夫,便會潰爛。   所以,他才有了這樣一身的裝扮。   也正因如此,那可是備受世人言語譏諷,一張張厭惡的臉無時無刻不在說司命府裡出了個妖物。   麵對種種詆毀,年幼時餘盡歡委屈的哭過無數次,但隨著時間長了,早已經習以為常,如今也弱冠年華,對那些個詬病,自是一笑而過。   “府外因何事喧嘩?”餘盡歡推開房門,問著身邊一小仆。   小仆名為阿尋,見餘盡歡出門,走了上去,毫不猶豫地掀開了他鬥笠下的黑紗。   這一下把餘盡歡嚇得退回了房中,定睛一看,時辰尚早,屋簷之下並未有陽光照射,這才又放心踏步而出。   “滋滋,你這張臉啊,要是在京城街道走上一圈,來日我們司命府的門檻都要被媒婆踏平咯。”阿尋打趣道,嘴裡呢喃著,“可惜,可惜咯…”   司命府裡的人與外頭那些人截然不同,對於這個少司命的態度更多的是惋惜。   隻比餘盡歡大半歲的阿尋,自小也是在這司命府中長大,二人關係很是要好,也是餘盡歡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故而兩人說話也很隨意,沒有那麼多規矩。   餘盡歡沒有廢話,隻是緩緩抽出一根戒尺,笑了笑。   “你這也太不經逗了,沒意思!”這一下阿尋老實了,“好像是倒泔水的老丈,不小心壓死了京兆尹府上的母雞,府上下人們要老丈賠償呢。”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賠一隻雞不就好了,倒泔水的老丈雖說不富裕,可也不至於連一隻雞都賠不起吧?這有什麼好吵的?”餘盡歡一屁股在門檻上坐下,“今天膳房弄了什麼好吃的?”   阿尋沒有回答他,隻是說了句:“你是不知道,老丈同意賠一百文,可府尹的下人們不肯啊,說什麼老母雞,雞生蛋蛋生雞,循環往復那就不止是賠一隻雞的事了。”   餘盡歡有些不憤:“尋常市麵上一隻大點的母雞了不起值個五十文,哪怕他京兆尹府上的雞再怎麼金貴,給翻個倍,一百文也了不得了吧?他們竟還不滿足?”   阿尋賣了個關子:“你猜他們要多少?”   “多少?”   阿尋比了個手勢。   “十…十兩?”餘盡歡咋舌。   “你就說說,黃老頭這些年得了勢,一路高升,年前更是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正三品的官職,那架勢連六部都不放在眼裡。這不,他府裡的下人仗勢,一隻雞要十兩銀子,真敢開口。”   “這比我還黑啊!”餘盡歡嘀咕了一句,將黑紗蓋好,大步往府外走去。   “誒,你乾什麼去?”看著餘盡歡大步而去,深知他性格的阿尋趕忙快步阻攔,“行了,別惹事,這天下不公事,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管得過來的。”   司命府得先皇恩賜,破天荒將府首大人從正三品硬生生提至正二品,這官階看似大的嚇人,其實真沒什麼實權,也就是看看天相,測測來日是晴還是雨。   再加上如今府首回了龍虎山,司命府在這滿是權利紛爭的京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其地位一言難盡。   “其他的或許我管不過來,可就在我司命府門前,既然看到了,那我一定要管。”餘盡歡語氣堅決。   說完之後,不再理會阿尋,闊步往府門去。   “官爺,老朽隻是個倒泔水的,你就算是把我給賣了,也不抵十兩銀子啊!”老丈很是為難,看著泔水車邊上奄奄一息的母雞,捏緊了拳頭。   “你不值這個錢,可有人值啊!”說話這人是周遭有名的惡棍黃大良,看著老丈身邊的姑娘輕笑,他仗著與府尹黃介炆有些親戚關係,為非作歹慣了。   小姑娘不甘道:“這雞哪裡是我們壓死的,分明就是隻病雞,你們這就是在訛人!”盡管早已是淚流滿麵的她,依然據理力爭,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滿了委屈。   “我說是你壓死的就是你壓死的,你也不看看這是哪裡,在京兆尹府門口,哪裡由得你胡亂開脫?”   餘盡歡推開大門,正巧看見了這一幕,掃了眼地上的雞,的確沒有碾壓的痕跡,再看看那小姑娘,二八年紀,雖是樸實布衣,卻蓋不住水靈模樣,最後看了一眼黃大良,事情原委已是分析了個七七八八。   多半是黃大良看上了那姑娘,又不能夠明搶,畢竟這是天子腳下,故而找了隻病雞做由頭,非要說是他們壓死的,進而索要賠償,麵對這巨額賠償,倒泔水的老丈自然難以支付,緊接著便可順其自然的將姑娘抵押。   看見司命府大門打開,裡麵走出來個打扮古怪的黑衣男子,姑娘隻是猶豫了一瞬,隨即一把跪倒在餘盡歡腳下,哭訴道:“請大人給小女子和爺爺做主啊!”   餘盡歡心頭一驚,立馬將姑娘扶了起來,也不免感嘆,這姑娘倒是機靈,不管有用沒用,先跪了再說,畢竟是司命府走出來的人,哪怕是萬丈懸崖邊上的稻草,也要先抓住了再說。   姑娘不知餘盡歡是何人,可倒了十數年泔水的老丈卻是知道的,自己的孫女怕是跪錯了人,這個少司命幫不了他們。   隻能無奈將孫女拉至一邊,向著餘盡歡賠了個不是,暗自咒罵自己,怎麼今兒個就將小丫頭帶出來了呢?老丈活了這麼多年,哪裡看不清當下局麵,怎奈自己力弱,麵前的京兆尹府毫無疑問就是一座大山。   看見來人,黃大良不免揚起了嘴角,那副不屑一顧的模樣,看的跟著出來的阿尋額頭青筋暴起,恨不得沖上去打他一頓。   餘盡歡倒是淡然,這些年已經習慣了:“黃大良,見了本司命還不行禮?”   “司命?官階幾品?夠不夠京兆尹大?”黃大良此話一出,惹得身後那群下人哄堂大笑,“司命?真是笑話!”   “陛下親封少司命,官階從三品,雖比不得京兆尹,可比你,那是綽綽有餘。”餘盡歡語調平淡,不急不慢道,“堂堂京兆尹府邸,天子腳下,虧你還是官家下人,如此喧嘩聚眾,也不怕折了府尹臉麵?見了本司命竟敢不行禮,這就是你們京兆尹府的家風嗎?”後麵幾個字鏗鏘有力。   大儀王朝開國以來,以禮治天下,用儀為國號,素有“禮儀之邦”的美譽。   故而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對於聲譽那是極為看重。   加之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要知道能住在這個地方的人,絕不會是尋常人家。   看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黃大良思索再三,迫於壓力,隻能無奈道:“草民黃大良,見過少司命大人!”話雖是這麼說,但看著餘盡歡的眼神,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餘盡歡見此也不再和他多說廢話,周圍人多了起來,影響很不好,於是說道:“本司命聽聞倒泔水的老丈壓死了你府中一隻雞,你竟要人賠十兩銀子?”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嘩然,一個個對著黃大良說三道四,雖然語調很小,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小姑娘立馬解釋道:“少司命大人,他們的雞根本不是我們壓死的,我們是……”   餘盡歡擺手,製止了她後麵的話。   反觀黃大良,他倒是胸有成竹,說著   “賬,可不是這麼算的!”   “哦?那該如何算?”   “我府中這隻母雞正值好時候,能生蛋,你說說看,這雞生蛋,蛋生雞的,算下去,得多少錢?”   一些人聽了黃大良這麼說,倒是一時間既然覺得頗有幾分道理,一個個點頭認同,“這雞能生蛋,蛋又能孵小雞,這一下子死了,確實損失頗大。”   隨著議論附和聲音越來越大,泔水老丈又緊張了起來,那孫女同樣是再度眼泛淚花。   怕就怕這樣的情況,人言可畏,在大勢所趨之下,一切的真理似乎早已不再重要,人們在乎的,隻有他們心裡的真相。   原本就是崖邊的稻草,怎麼能夠救命?   一時間,爺孫二人的世界好像崩塌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姑娘哭哭啼啼。   議論起伏。   餘盡歡定了定神,才緩緩開口道:“那我問你,假若老丈拿這買雞錢,去做生意,這假以時日又能掙多少錢?”   這話一出口,阿尋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心中一時間竟然升起了要好好讀書的念頭。   這有文化就是好啊,腦子反應的就是快。   你的雞能生蛋蛋能生雞,生生不息,我的錢也能用來做生意掙錢,錢生錢往復不止,二者一個道理。   雖說細細一想都是歪理,但是用歪理打敗歪理,正是當下最優的解法。   果不其然,周圍一眾看客聽了餘盡歡這個言論,一下子如同墻頭之草,被吹向了泔水老丈那邊。   “對呀!雞生蛋蛋生雞,錢也能生錢啊!”   “不錯,不錯,是這個道理。”   現下風評往自己這邊倒,泔水老丈和她孫女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了開。這才敢正眼看麵前一身黑衣不敢露麵的少司命,那黑色的身軀無比高大。   都說司命府的少司命是個妖物,誰要是和他沾上關係必定要倒黴,輕則頭痛腦熱,重則家破人亡。   這樣的言論久了,世人自然而然就認為他是個災星,對他也是敬而遠之。而現在,泔水老丈心中對於餘盡歡的看法,出現了改觀。   能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誰都清楚,可是對於泔水老丈爺孫二人的困境,這些大富大貴之人竟是沒有一個人幫著說一句話,一個個冷眼旁觀,由得惡人欺負。   唯獨餘盡歡從院子裡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毫不猶豫替他們出頭,試問這樣的人會是世人口中的妖物?是災星嗎?   老丈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黃大良怎麼也想不到,餘盡歡會用他的理論來對付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倒是身邊一個仆人開口道:“你這是歪理,做生意哪有穩賺不賠的?”   一聽這話,黃大良恍然大悟,對著說話那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沒錯!做生意有賺有賠,那萬一賠了呢?”   餘盡歡輕笑,這個黃大良還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啊,“的確,做生意有虧錢之時。”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可你的雞,便能不發生意外嗎?!”   阿尋見狀,這是在欺負我們司命府沒人嗎?趕忙開口幫腔:“就是,萬一你的雞發雞瘟,那一死可是死一大片,比做生意虧了還嚴重!”   黃大良那邊一時間語塞,一個個低著頭不知道如何接話。   這場鬧劇已經夠久了,餘盡歡不願再拖遝,讓人看笑話,“之前老丈答應賠你們一百文,阿尋,拿一百文給他們。”   說罷,阿尋連忙從懷中掏出錢來,數了一百文,丟了過去,他也是高興,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花錢花得如此痛快過。   黃大良見勢頭不對,隻能服軟,命仆人撿起了地上的錢,悻悻轉身回了京兆尹府。   “行了,各位都散了吧!”餘盡歡大手一揮道。   周圍人見沒熱鬧看了,自是各自忙活,人群就此散開。   老丈拉著孫女跪倒在餘盡歡身前,老淚縱橫:“少司命大恩大德,老朽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