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黑了,黨小苗神誌迷迷糊糊,肉身已成身外之物,魂魄分離出來,向一座大山飄去。 那是一座雪山,巨大無比,山巔皚皚白雪,天空湛藍湛藍的,清澈如水,他心馳神往想化一尾魚,躍入其中往更深處遊弋。 驟然間,畫麵變了,高山化作沙丘,天空日光白的刺眼,熱浪在地表蒸騰,灼熱的空氣叫人無法呼吸,千裡蠻荒烈日當空,這一切似乎隻他一個人承受著。 “黨小苗,黨小苗……” 一個聲音輕柔呼喚他名字,像是在夢裡。 黨小苗用力張開眼,四周暮色蒼茫,朦朧中一個人在麵前,他瞇起眼對焦,終於眼前的臉龐清晰了……是文文。 此時黨小苗臉上滿是樹乾上的塵土,汗水淚水淌過,一張花臉,兩隻空洞的眼睛呆呆望向文文。 文文又往上前半步,幾乎貼著黨小苗,她輕輕問他:“你怎麼了?” 黨小苗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聲音沙啞:“沒事……我想喝點水。” 文文轉身跑開,屋簷下站著兩個人,文文過去跟他們說著什麼,黨小苗看了一會才認出來其中一個是成飛。 文文和成飛走開去,沒一會兩個人用白瓷碗端著水回來,成飛端著兩個碗,往李向東那邊走去。 文文來到黨小苗身邊,她舉起碗,一碗清水涓涓流入黨小苗體內。 屋簷下那個人高聲對文文說:“別給他喝太多,這麼熱的天。” 文文應了一聲,對黨小苗說:“好了,慢點喝,不著急。” 黨小苗停下來喘息,眼睛漸漸有了神,問文文:“你咋知道我在這?” 文文說有人在店裡聊天,說有三個省城的小夥子,偷了王冬梅的錢,被縣局逮住了。 她說:“我給你打傳呼也沒回,我就感覺是你們仨,趕緊叫上成哥過來,成哥和這裡的人很熟。” 黨小苗說:“別聽人們瞎說,我們……我們冤死了,我們啥也沒乾,你相信我!” 文文點頭:“我相信你。” 這時成飛來到跟前,點燃一支煙放到黨小苗唇間,說:“晚上會讓你們到值班室裡去,在外麵就喂了蚊子了,這有饅頭有水人家給你們準備著呢,饅頭別吃了,我給弟兄們弄點包子去。” 成飛湊近壓低聲道:“我能幫上啥忙就說話,姚滿滿告訴我個電話,說是馬紅道的,弟兄們本事不小呀,還認識他,你有啥要緊事沒有?” 黨小苗低聲說:“沒有,我們的事紅道哥肯定會管,麻煩你給他打個電話。” 成飛說:“行,我一會就聯係他。” 說罷叫上文文一起買吃的去了。 兩排屋簷下亮起幾盞燈,昏黃的燈光映在墻壁上,又回頭把樹影拉的老長。 排房第一間是值班室,兩個人從值班室出來,先把姚滿滿帶回去,姚滿滿彎著腰一步一步挪,兩個人也不著急,一前一後跟著他慢慢移動。 然後是李向東,李向東比姚滿滿還慢,先是在地上坐著不起來,起來走兩步歇一歇,還跟警察要煙抽。 黨小苗恨的牙根癢,心裡暗罵,你小子磨蹭一分鐘,老子就多受一分鐘罪,他大爺的,快一點好不好。 最後是黨小苗,銬子打開真得緩一會,胳膊腿不聽使喚,像個生銹的機器,好容易挪進值班室,看見李向東被銬在長椅腿上,就地坐著,臉也是大花臉。 黨小苗被銬在長椅的另一頭,他見最裡麵還有一扇門,門上有個黑洞洞小窗口,姚滿滿肯定給關進這個小黑屋裡了。 小黑屋門口兩側各有一張床,兩個警察各自坐在床上吸煙看報紙,頭頂吊扇嗡嗡地響,襯的屋裡更肅靜。 黨小苗坐在地上,這次隻銬了一隻手,他另隻胳膊放到椅子上,臉埋進去,這和院裡比簡直就是天堂。 李向東突然說話:“喂,師傅給根煙抽行不行。” 警察沒抬頭:“再說話讓你回院裡。” 黨小苗看向李向東,李向東像個黑人,黑眼珠在白眼眶裡轉了轉,他無聲的和黨小苗笑了一下,露出一嘴的白牙。 屋裡沉默著,院裡有蟲鳴。 忽然外麵傳進一陣汽車開近的沙沙聲,聽上去不止一輛車,隨後是關車門和雜遝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有人說了句:“人就在這裡。” 值班室的門嘭的被推開,外麵昂首闊步進來五六個警察,那兩個值班的警察起身,叫了聲白局長。 白局長跟同來人說:“李所長,關局長你們看是兩個人嗎?” 白局長又問值班警察:“還有一個呢?” 值班的人一指小黑屋:“在裡麵。” 白局長一揮手:“帶出來。” 姚滿滿臉色黑紅,手在背後拷著,從小黑屋裡出來,沒走了幾步便愣在當地他輕喚了一聲:“叔”。 李向東和黨小苗坐在地上,早已驚的目瞪口呆。 一個高大魁梧的警察被人簇擁著,居中而立,他正是李向東的父親李文泰。 李文泰一言不發,臉色陰沉的嚇人,雙唇緊閉,挨個看看三個人,最後盯著李向東,半晌無語。 李向東一臉愣怔,坐在地上仰望著父親。 李文泰警帽遮住燈光,臉上投下一道暗影,李向東看不清父親的眼睛,卻看見了父親緊閉的嘴角,他下意識的低聲叫:“爸……” 李文泰沒有說話,轉身出門去了,一眾人也紛紛跟著出去。 三個人麵麵相覷心裡是又驚又喜。 沒一會有人端了一盆清水進來,給他們解開手銬,叫他們洗了洗臉。 洗完讓他們在長椅上坐下,一人遞了一根煙,告訴他們不要互相說話,一會給他們弄點吃的來。 話音未落成飛和文文推門進來,手裡提著大塑料袋子,值班的警察趕忙上前攔住小聲說:“來了領導了,過問他們的案子,東西給我,你回去吧成哥,讓領導看見不好,有啥事再聯係。” 成飛把袋子遞給他:“那不說了,多照顧。” 說完看了看屋裡,文文也扶著門框往屋裡瞧,黨小苗和她揮揮手,文文也招了招手,心事重重地跟著成飛走了。 那人拎著塑料袋放到辦公桌上,一樣一樣拿出來,說:“過來吃吧,不要說話啊。” 他們仨圍了上去,汽水,燒雞,包子,豬頭肉……兩隻手一張嘴都嫌不夠用,吃了個天昏地暗。 吃飽了才發現,一堆食物裡還有幾盒香煙。 李向東拿起其中兩盒給值班的人:“抽煙抽煙。” 那人沒接:“你們抽吧。” 三個人並排坐在長椅上默默地抽著煙,享受著一天來最舒坦的時光。 一根煙還沒抽完,進來一個警察把李向東叫了出去。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又來人把姚滿滿叫走了。 又過去半個多小時,一個警察進來,問:“你叫黨小苗?” 黨小苗說:“是。” 來人說:“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我來。” 順著屋簷過了五六個門,進了間屋子,裡麵坐著三個人,當中一個老警察示意他坐下。 老警察說:“咱開門見山,大晚上的別耗時間,問你三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啊!” 老警察說:“第一個,你和姚滿滿第一次來縣城李向東有沒有同來參與你們的事,你和姚滿滿辦的事李向東知不知道?” 黨小苗麵露無辜:“我們沒辦啥事呀!” 老警察臉色一正:“你不要廢話,我就問你,就說李向東知道還是不知道,其它不要扯。” 黨小苗遲疑了片刻回道:“頭一次李向東沒來。” 老警察說:“好,也就是說李向東不知道。” 老警察接著問第二個問題:“王冬梅給你和姚滿滿包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你和姚滿滿打算怎麼處理這筆錢?” 黨小苗心裡一空,腦子飛轉著,看老警察胸有成竹的氣勢,莫非包出問題了? 老警察不待他回答,接著問他第三個問題:“包裡除了錢,還有什麼東西?” 黨小苗早打定主意,反正自己是不承認,就算認,也是最後一個認,於是乜斜著眼道:“我不明白你說的啥意思。” 老警察盯著他看了片刻,調侃道:“你這娃娃,是真不懂事,都這會了還嘴硬,你說啥意思?” 說著俯身從桌子下麵拿出個包往桌麵上一墩,道:“看看這是啥,還不說!” 黨小苗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激靈,腦袋嗡的一聲。 桌上分明放著王冬梅的那個灰色帆布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