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指揮使,坐下吧,我和爹私服造訪是為客,哪有你這般對主人家喊打喊殺的道理!” 朱標見自家老爹轉怒為喜,趕緊進一步緩和雙方關係,當然得從毛驤這個下人入手。 毛驤心知肚明,趕緊入座,朝蘇青一抱拳, “蘇老弟,是某家孟浪了!” 蘇青回以淡笑,卻仍保持戒備。 朱元璋笑嗬嗬擺手, “小子,別繃著啦,咱不為難你!” 蘇青信才有鬼,有免死金牌的大多沒好下場! “陛下直說就是!” 朱標嘴角抽搐。 朱元璋輕拍石桌, “好,那咱就直接問了,永樂皇帝是…” “永樂大帝!” 蘇青強調。 朱元璋嘴角抽搐,不但不介懷被打斷,反而笑的像個狐貍,畢竟是自家子孫,大帝好,大帝好啊! “那咱問問,咱家這位永樂大帝是咱幾世孫吶?” 蘇青搖頭, “有句話叫蝴蝶效應,是說蝴蝶輕輕煽動翅膀,都可能改變氣候!” “所以是不能說的。” 朱元璋若有所思,鄭重點頭, “此言不差,那咱的確不該問!” “那咱就再問問國策,此番你大可安心,用你的言語來說,出了此門,咱們各自安好!” 蘇青還是能聽出好賴話的,想了想,點點頭, “陛下一改皇帝與士大夫共治,而堅定皇帝與百姓共天下,卻不知陛下15年來到底做了哪些惠及百姓之事?” 朱標當即如數家珍, “我爹心係百姓,嚴懲貪官汙吏,更是大大降低了百姓稅賦,凡有天災必定及時賑災撫民!” 朱元璋露出了些許小得意,看吧,咱本就是窮苦出生,當然要為百姓著想! 蘇青一副不會吧的神情, “還有嗎?” “啊,這…” 朱標茫然望向自家老爹,朱元璋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咱最引以為傲的心係百姓居然叫你這麼不屑一顧? “陛下定下年稅2950萬石,確實極少!” “可陛下有去走訪民間,各地到底征收在百姓頭上的稅賦是多少沒?” 朱元璋當即勃然大怒, “他們敢!” 蘇青不理會朱元璋的咆哮,繼續道, “農稅為何有那麼多名目繁雜的稅種?是欺負百姓沒文化麼?1畝地你是要收多少鬥,亦或是占幾成,再或者折價幾個銅板,您簡單些可好?” 朱標插話道, “賢弟可是說稅務種類多了,百姓們難以區分,反而叫下麵的胥吏,官員鉆了空子?” 蘇青不答,繼續道, “胥吏幾乎沒有朝廷俸祿,卻是在為朝廷辦事,那麼請問他們靠什麼養家糊口?陛下本就出生於野,難道不比蘇某更清楚其中關竅?” “他們上無晉升希望,那乾的好壞,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沒有朝廷俸祿,怎麼錢養家糊口,不朝百姓下手是等死嗎?” 朱元璋麵色頹然,這個問題他如何不清楚,當年若非被盤剝的狠了,又何至於一家老小餓死個七七八八? 朱標羞憤難當,所謂小鬼難纏,原來他們連百姓頭上的小鬼都沒理清楚,又何談心係百姓,愛民如子? 蘇青見兩人如此頹敗,弱弱發問, “還要論國策嗎?” 朱元璋咬牙切齒, “論,接著論!” “假設大明民間資材合計1萬兩,可陛下有權沒錢,於是印了1萬兩紙幣,靠皇家信用與權威強製推了下去!” 蘇青攤攤手, “那麼好了,這下大明銀錢一下子成了2萬兩。” “陛下是有錢花了。” “可百姓呢,積攢數年的10兩銀子,隻能買原本半數的東西!” “諸位說說,百姓何其無辜?” “陛下心係百姓就是這麼從整個大民百姓頭上搶錢的?” 朱標差點從凳子上滑倒,趕緊用手拉了一把桌麵,滿臉不可思議地望向朱元璋。 朱元璋豁然起身,來回踱步,時而扭頭望向一臉淡定的蘇青,喃喃自語,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會如此?!” 毛驤疑惑道, “蘇賢弟未免危言聳聽了吧,某家熟知坊間,至少應天府這些年物價並未有多少波動,一兩銀子依舊可以購買一兩銀子的貨。” 朱元璋也停下腳步,目光灼灼盯向蘇青。 蘇青微微點頭, “毛大人說的不錯,但也隻局限於表麵。” “首先陛下暫時還沒誇張到印了堪比整個大明財富的紙幣,可能是1成,也有可能是半成,說不定是5成,具體誰知道呢!” “其次天下銀錢大抵掌握在地主豪紳,世家大族手裡,而這些人是屬貔貅的,隻進不出。” “大量現銀被他們埋在地窖裡,並未在市麵上流通。” “剛才的例子不難發現,銀子越多的人,越倒黴,越少的則損失越小,至於身無分文的,自然不受影響。” 朱元璋多聰明,瞬間哈哈大笑, “哈哈,好!” “不曾想咱誤打誤撞還真辦成了一件好事!” “百姓真正有閑錢的能有幾人,咱就是要多印寶鈔,再拿去賑災,修堤,權當是劫富濟貧了!” 朱標眼神發亮, “爹,此舉大善!” 蘇青撫額, ‘就這腦洞,朱老板啊,您是真的又菜又愛玩吶!’ 朱標見蘇青神色不對,緊張問道, “蘇賢弟,難道不妥?” 蘇青望向笑容僵硬的朱元璋,沒好氣道, “陛下,您先坐下,否則我說了,怕您再有個好歹!” 朱元璋嘴角抽搐,心頭莫名一緊,很想一甩大袖來一句,咱是誰? 終是沒有反駁,乖乖入座,靜待下文。 “隻要多幾家士大夫拿出銀子大肆消費,屆時士卒每月到手的1兩餉銀變半兩,收入高的將軍更慘,” “越是錢少的百姓,越是把錢當命看待。” 朱元璋父子都不是蠢人,此刻紛紛臉色煞白。 “那時候陛下的朱家便是真正與天下所有人為敵!” 蘇青繼續道, “那些辛苦奔波的商人,他們也是百姓。” “甚至家財萬貫的地主豪紳,他們也是陛下的百姓。” “在陛下眼中,他們隻該分守法與不守法,而不是一開始就拿區別的眼光對待,否則就是陛下的不公!” “諸如我這方鋪子,不曾違法,但陛下或陛下的犬牙想要強行掠奪,那就是自毀天家根基,這種事件傳開了,無權無勢誰還敢經營,屆時天下商人隻剩下那些背靠權貴的人。而他們壟斷經營,掌握定價權,百姓還有什麼活路?” “與印寶鈔是一個道理,當類似案件的數量多了,大家也就該舉旗換代了。” “所以陛下強加誌願於守法百姓,一樣是自毀根基的做法。” “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便是這般道理!” 朱標喃喃, “僅以守法與不守法來看待萬民麼?” 朱元璋還是沉得住氣的,對於蘇青映射他強加意誌隻當沒聽見,但寶鈔一事關乎甚大,他不信戶部一幫人沒看勘破其中玄機,卻是無一人提及,哼,他們一個個想做什麼? “寶鈔之事,咱記下了,算你立了大功!” 蘇青擺擺手, “蘇某對金錢與權力皆無興趣,能幫到陛下,反哺萬民,足矣!” 朱標拱手, “賢弟高義!” “陛下還要留意假寶鈔,畢竟寶鈔太容易仿製了,百姓又豈能輕易識別真假?可別到時候陛下不印了,民間還在大肆印刷。”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元璋父子齊齊恍然, “爹,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朱元璋一籌莫展,若是即刻下令停止印刷寶鈔,那民間流通的那些寶鈔又如何是好?若是禁製寶鈔通行,那些手中有寶鈔的又該如何? 見自家老爹也是遲遲沒有應對之法,朱標帶著期許的目光望向蘇青, “蘇賢弟可有根治寶鈔弊病的良策?” 蘇青也在皺眉,到底該不該發行紙幣,紙幣的優勢再明顯不過,但一個造假,一個沒節製地亂印,跟寶鈔有什麼區別? “倒也不是沒有。”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有喜色。 “唉,紙幣就算了吧,沒辦法保證不作假。” “但可以成立類似錢莊的大明銀行。” “大明銀行……”*2 父子兩齊齊嘀咕。 蘇青點點頭, “與錢莊不同的是,大明銀行存錢是有利錢的。” 毛驤嘀咕道, “存錢居然還能得利錢?這得虧多少啊!” 父子兩雖有同問,但忍住了,蘇青不會無的放矢。 “毛大人一語中的,不過事情往往是一環套一環的,我先說說銀行的事吧。” 三人齊齊點頭。 “大明銀行,必然是皇家背書的,而且一旦成立第一家之後,必定要以風一樣的速度,開遍大明每一個縣。” “嘶~” 三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存錢可分定期和活期,定期麼時間越久利錢也高,以3個月,6個月,一年,三年,五年等等,具體可依據存款額的3%-5%作為年利錢的標準在行細分;活期麼,隨存隨取,自然也就沒有利錢。” “如此逐步養成天下百姓有錢存銀行的習慣,而不是埋在地窖裡。” “一來國家更清楚知道全民財富。” “二來百姓家中浮財遭覬覦的偷,搶案件就少了,畢竟沒有本人簽字畫押手印甚至秘語,旁人得了存折也無用。” “三來通過銀行監控某些人的大筆資金出入,與其實際營收是否匹配,從而杜絕走私,行賄受賄等。” “其實最重要的好處是調節物價。” “諸如外來銀錢大量湧入本土,新的銀礦被發現等等,會導致百姓手中血汗錢變的不值錢。” 見朱元璋麵帶古怪,蘇青笑道, “陛下可是疑惑這一點?” 朱元璋點頭, “照你這意思,咱若是在草原打了勝仗,得了大筆銀錢,那也隻是廢銅爛鐵?” 蘇青點頭, “原則上來說,是的。” “錢,古來有之,最早可能隻是奇異的石頭,貝殼,再到後來的金銀銅,實則都隻是一種被人們認可的媒介。” “貿易的本質是以物易物,比如店小二做工一個月,可得一頭羊,再拿一頭羊去換一石米等等。” “不過是為了貿易方便才有錢這個字。” “看一個國家的財富多寡,不是看他有多少銀子,而是所有物資作價幾何。” “之前得比方再說一次,若大明所有物資作價1萬兩,而世麵流通的銀子也是1萬兩,那1兩就值1兩,但陛下從草原再帶回海量的銀子,陛下帶回來花,陛下得利了,但物價就會上漲,所有大明百姓受損。” “但整個大明又在源源不斷耕地,牛生牛,羊生羊,工匠創造了新物件,這些都是在增加物資,所以少量的外來銀子並不會出現市場物價浮動。” “作為百姓,巴不得從外麵抗回一座金山來,但作為治國者卻不得不考慮世麵流通金銀多寡是否與大明國內現有物資匹配。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三位聽眾齊齊皺眉思索。 蘇青自己也有些繞的慌,乾咳一聲總結, “總之,大明有多少物資最好就有多少錢,而銀行則是專門用來調控天下銀錢流通的環節,畢竟大部分金銀都存儲在銀行,放出多少總是能控製的。” “再來說銀行本身的謀利手段,那就是放貸。” “但並非傳統錢莊那種黑利,銀行是國家事業,用來調節國家經濟,盈利是次要的,所以放貸出去的利息也至多比存款翻倍罷了,足夠開支銀行本身開銷,額外再想盈利多少,全憑皇帝心意了。畢竟這份錢不屬於稅收,不用進國庫。” 朱元璋點點頭,他心中已有計較。 “當銀行開啟後,便能逐步回收寶鈔,而兌換出去銀兩的這筆虧空,總是需要陛下自行承擔的。” “因為銀行利息差額盈利以外的錢都是天下百姓的,哪個皇帝若是亂伸手,那必然成為搶劫全民的最大強盜,屆時大不了改朝換代。” 朱標滿臉苦澀,印出去的寶鈔總是要還的,可哪來這麼一筆錢添補窟窿啊。 朱元璋表態道, “咱明白了,大明銀行勢在必行,而亂伸手之事,當寫入祖訓!” 蘇青見父子兩都是興致缺缺,展顏一笑, “陛下與太子爺何必愁眉苦臉,不就是缺銀子的事嘛!” 朱元璋雙眼圓睜,仿佛要將蘇青吞進肚子, “你有辦法?” “快說,快說,咱再記你一功!” 朱標哭笑不得, “爹,您別嚇到蘇賢弟。” 蘇青笑問, “陛下可知如今的金銀兌換比是幾何?” 朱元璋一下子被問住了,毛驤搶答道, “1兩黃金兌換4兩銀子。” 朱元璋這才後知後覺點頭, “正是如此。” 隨即疑惑道, “難道這裡麵還有玄機?” 蘇青點頭, “之前說讓毛大人大力發展情報,可還記得?” 三人齊齊點頭。 “宋朝後期僅半壁江山,依舊金銀大把,為何?” “為何?”*3 三人齊齊被帶了節奏。 “因為走私啊,沿海的走私貿易就沒斷過,毛大人可以去探一探!” 三人齊齊嘴巴微張,滿臉不可思議。 “每年流入大明的銀子怕是足以萬萬計!” “嘶~”*2 “果真?” 朱元璋滿臉詫異。 “海外的銀子多成山,咱們的瓷器,絲綢賣出去都有幾十上百倍的利。” “而他們得了這些銀子全埋自家地窖裡了。” “幸而他們都是守財奴,若是大把花到市麵上來,怕是物價要暴漲咯!” “剛才我們說錢隻是媒介,貨物才是大明的財富標準,而這些人不斷把大明本土的貨物運出去,換回來都是不能吃穿的銀子,就跟糧倉有老鼠在搬運似的,這才是大明一直富裕不起來的原因之一啊!” 朱標憤怒道, “這些人簡直是國賊,該殺!” 蘇青點頭附和, “國賊與為國為民的本分商人其實一念之差,若是用瓷器,絲綢高價換別人家的大米,香料等等往國內搬,掙錢的同時還增加了國家物資,一舉兩得的好事,唉!” 朱標愣住了, “是啊,他們為何不這般做?” 蘇青自嘲一笑,聳聳肩,輕描淡寫道, “因為他們怕啊,搬回銀子悄咪咪的誰也發現不了,若是大批大批物資搬運回來,豈不違背了陛下片板不出海的旨意?” 老朱原本麵沉如水此刻被氣笑了, “嗬,原來又是咱的皇明祖訓在作妖!” 朱標望了望老爹,又瞧了瞧蘇青,哭笑不得。 “咱再記你一功,接著說黃金換白銀的事!” 蘇青抬頭看了看天色,還好暮色將至,否則這對父子又不知要問到猴年馬月, “黃金全世界都稀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白銀則太多太多!” “咱們大明因為太多的白銀被埋藏在地窖,而北元撤退時又帶走了龐大的白銀,所以流通中的白銀並不多,這就造成了黃金與白銀好像沒相差特別多數量的錯覺。” “於是金就莫名其妙地賤了,而白銀反而因為市麵上流通的少而更值錢了。” “從整個世界的大環境來看,金銀兌換幣1換10都是綽綽有餘的。” 蘇青將三人眼中的光彩都收入眼底,詭笑道, “若是以大明銀行旁人存來的銀子,悄悄地以1換4的價碼,不斷囤積黃金,會如何?” 朱元璋眸光發亮,接話道, “當市麵上黃金越來越少,直到1換10,咱再緩緩兌出去!” “而窮苦百姓既無黃金傍身,又對黃金無甚需求,受不到丁點影響!” “如此既還了銀行本金,又可賺足差價,足以彌補寶鈔的損失…” “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真是有腦子的,此舉當真絕妙!” 朱標,毛驤二人齊齊贊嘆不已。 “賢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本領,舉世無雙!” 朱元璋隨即收斂笑意道, “此舉不宜泄露,否則便不靈了!” 毛驤當即表態,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會將今日之事泄露隻言片語!” 蘇青攤攤手,一臉無辜, “陛下,我對錢不感興趣!” 朱元璋這才再度豪邁起來,將茶碗半口涼茶一飲而盡, “好,好啊,今日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