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都城朔陽王宮之中。 文武百官皆靜坐於此,整座大殿之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一襲紅袍麵色陰沉的乾元景帝自龍椅起身踱步至案前,滿含冷意的眼神掃視過在場的一眾官員,隻因這徐家滅門一案的兇手竟在重重圍堵之下還能逃出升天,這不由得開始讓他質疑起自己手下官員的辦事能力。 “廷尉府,李呈宥!” “臣在!” “十穀縣令徐紹臨滅門一案,寡人聽聞是由你經辦?!”景帝眼眉微挑,目光看向這名聞聲出列的少年將軍。 “聽聞這行兇之人乃是前朝車騎將軍秦肆鄴之子?” “據臣所知……正是此人。” “啟稟王上!老臣有諫。”李呈宥話音剛落,便見前排一名身著文官服飾的老者出列跪拜道。 “哦?魏公……你且入列,寡人話都還沒問完,你急什麼?!”景帝簡單幾句話,但卻讓老者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景帝轉身走回案前,躬身拿起一卷竹簡自顧自的念出聲來…… “十穀縣,縣令,徐氏紹臨,穀陽西鄉人氏,於景帝二年就縣令位,任二年,於景帝四年,卒。”念至此處,景帝稍作停頓,隨即接過內官呈上的另一卷竹簡。 “秦肆鄴,錦陽洛河人氏,於隆帝年任車騎將軍,任年二十有八,與隆帝三十六年,因病告老。”同樣念至此處,景帝收起竹簡,緩步走下臺階來到李呈宥身前。 “啪!”兩卷竹簡被扔在地上,一瞬間,整個殿中百官皆是一驚,頓時把身子伏的更低了一些。 景帝此刻的臉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怒,嘴角一翹開口說道:“寡人還曾聽聞,你與那秦肆鄴之子乃有舊交?!” 聞言,李呈宥隻覺一股寒意湧上後頸,瞬間激起一身冷汗。 “稟王上,確有此事!微臣幼年時期便於其相識,故算得上是舊交,但後來與其多年未見,卻也早已斷絕了往來,況且臣如今已入職廷尉,定是要此等罪臣之後其劃清界限才是。” “那他如今身在何處?李將軍,你可願替寡人將那行兇之人緝拿歸案?!”景帝放低身姿,手掌輕輕的撫在李呈宥的背上。 “臣!雖不知此人去向,但願親自將其緝拿!定不負聖上所托!” 再次走出乾興殿的時候,李呈宥好似丟了魂一般,直到這十一月的朔陽冷風讓他打了個冷顫,這才感覺三魂七魄歸了原位。 “誒……” 自入職廷尉府的兩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小心再小心,出自官宦家族的他,自小便耳濡目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十年前的一場血案卻徹底的改變了兩人的命運,他有心相助秦子安,想著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但秦子安卻選擇了以同樣的手段報仇雪恨,這無疑使得他接下來的安排全部被打亂。 王令不敢違背,兄弟之情又難以割舍,所以,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之前十穀縣城中的一幕幕仍在他腦海中不停重演,隻是暫別了五年而已,為何自己所熟悉的秦子安卻像變了一個人?尤其是那看向自己那眼神,仿佛兩人真的隻是陌路,對於此事,他也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做了,就是做了。 他的傷勢很重,尤其是肩膀上的那處刀口,翻卷著的傷口血流如注,倘若得不到妥善的處置,或許當日的一麵也就是最後一麵了。 此時,天空中又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天色陰鬱的就如同是李呈宥現在的心情。 踏上回府的馬車,卻發現老父卻早已在車廂中等候自己。 “父親。” 老者輕撫胡須微笑著頷首,並隨手遞來一件裘皮大氅。 “今日宮中之事我已有所耳聞,為父想知你接下來作何打算?難不成真要親赴錦陽?”隨著馬車緩緩起步,老者沉聲問道。 李呈宥沉默不語,端起麵前矮幾上的熱湯,看著湯碗中冒出的熱氣不由得陷入深思。 “小宥啊,如今你未及弱冠便已入職廷尉府,為父本該替你高興的……”老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飲了一口熱湯,腹中頓生暖意,李呈宥緩緩開口:“徐紹臨本就死有餘辜,但孩兒原本的安排不應如此,子安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老者聞言輕嘆一聲,抬手撩起布簾向車廂外的街市望去。 “哎……肆鄴的兒子出息了,但是小宥啊,你可知身背滅族仇恨的感覺?此事本就由不得旁人,如此深仇大恨,你讓他如何沉得住氣?若是換成你呢?誒……這孩子遭受了太多苦難了。”說罷,老者從袖口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 “你自己斟酌吧!”老者端起熱湯飲了一口,隨即說道:“但若出了朔陽,今後可就再難過太平日子了。” 李呈宥接過該物置於掌中,這是朔陽王城西城門的通行令牌,也是父親目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此物給了我,若是王上問起,您又該如何交代?!” 老者擺了擺手,一臉慈祥的看著眼前的少年,手指在眉間輕點兩下後開口說道:“為父雖已自請降官城門候多年,但與景帝尚有幾分薄麵,景帝應不會對我怎樣,反倒是你,我的孩兒!離了家,你便再無任何可依仗,該何以求存?” 李呈宥聞言雙膝跪於車廂,麵對老者恭敬地磕了個響頭。 “父親,孩兒不孝!如今乃死局矣,我既不是那背信棄義之人,便於朝堂再無立足之地,自古忠孝兩難全,隻是……要苦了父親。” “我有一息尚在,便可護家中周全,當今朝堂魚龍混雜,已無道義可言,景帝初登帝位,尚力不足以掌控全局,你去吧……有些骯臟之事,注定是要重見天日的。”老者道出此言之後便對著李呈宥點了點頭。 李呈宥走出車廂時已經換了一身家丁的服飾,在李府門前逗留片刻之後,沿著墻根快速地沒入街市之中。 景帝四年,冬,李呈宥被剝去廷尉史之職,並發懸賞通緝,一時間,國內城池郡縣之中無不貼滿了此人的通緝畫像,海捕文書亦同一時間傳遍各地州府、縣衙。 一夜之間,廷尉府的少年將軍搖身一變成為了欺君罔上的在逃通緝犯…… 七日之後,經過一番喬裝打扮的李呈宥出現在錦陽城的城門口,看著城門邊貼著的通緝告示,慘然一笑。 錦陽城,所處在帝國的東南方向,算的上是沿海一帶的較大城池,全國各地所食用的佐味香精有大多便是出自錦陽。 這裡不僅僅是漁業發達,帝國的第二大港口亦是坐落在此地,所以這裡來往的除了本地居民外,還有大多是商賈和鹽幫。 人雜了,自然就難以管理,所以此地便也成了僅次於鄞州港之外帝國中治安最為差勁的地方,每年錦陽因打架鬥毆所導致的死亡率一直在國內名列前茅。 更讓朝廷感到無奈的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兒的人仿佛已經適應了一般,即便是性情再怎麼懦弱之人,到了這兒,也敢拿著刀子跟你比劃幾下,不過最後是死是活那就得兩說了…… 如沿途所經之地一樣,城門守衛並未識破他的喬裝,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奇裝異服的人,他們也都懶得分出精力去細細辨認,對於像他這種一臉麻子的人,也都基本見怪不怪了。 李呈宥就這麼牽著馬匹走到近前,那城門兵隨意的拿著畫像比對一下,隨後就擺手催促著他趕緊通過,看了一眼身後排起長龍的人群,那校官可是一點工夫都不想耽誤。 路過街市上的包子鋪,十幾個銅錢就能換五六個熱騰騰的肉包子,一口啃下去,肉汁瞬間溢滿口中,一邊吃著香噴噴的肉包子,李呈宥一邊隨意的開口向掌櫃打聽著有的沒的。 那包子鋪掌櫃以為此人隻是個跑貨的毛腿子,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隻是他隱約的感覺這人的麵相有些眼熟,但就是說不上來在哪兒見過…… 包子吃完,慷慨的掌櫃還送了他一碗熱湯,既已打聽出了自己所需的消息,他便未做耽擱,直接奔著城東而去。 “洛河鎮原來這麼偏僻……” 從掌櫃的口中得知,洛河距此大約一日腳程,基本算是錦陽的郊區了,因為跨過洛河鎮的洛河,北岸就算是臨州城的管轄範圍了。 城東一處鐵器鋪子門前,李呈宥看著其門上的招牌愣愣出神。 “飛毛腿……鐵匠鋪?!”他之前因公曾到過錦陽一次,但他記得這間鐵匠鋪原本好像不是叫這個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