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呀!客官有所不知啊!近幾年兵器生意不好做,我就想著換換業務,但你看我都這把年紀了,除了打鐵還能有把子力氣,別的我也不會啊!哈哈!”一臉憨厚的鐵匠師傅熱情的招待著李呈宥。 “但這飛毛腿,是因何而來?”他依然好奇的指了指那塊匾額。 “呃……哈哈!飛毛腿啊!此事就更為有趣了,客官你且隨我進來坐吧。” 這鐵匠師傅倒也實誠,該說的不該說的,基本一股腦的都吐了出來。 說來倒也不奇怪,在他第一次路過錦陽的時候,由於急需更換馬掌,當時就是找的這間店鋪,也是由這位師傅為其親手打造的。 手藝確沒的說,比之朔陽貨竟也是有過之無不及,所以他便記下了這個地方,想著有機會再來的話,定要拜托師傅多做一些。 還有,果然如他所預料的一樣,“飛毛腿”這仨字,便是出自秦子安。 按照這鐵匠師傅所說,秦子安是在作下十穀縣一案之前,從這兒經過的時候同樣定做了馬掌,後因師傅精湛的技藝,出於誇贊,這才提下了飛毛腿這三個字…… “想法依舊是這般的異於常人呢!” 秦子安早在五天前返回到錦陽,為了掩人耳目,他並未選擇進城,而是沿著海岸線一帶往北行進,直至走到洛河的入海口,便也就到家了。 洛河鎮的洛河村,秦氏的祖宅便坐落在此,不過此地鮮有人知。 前朝時期,按照官方的記載,秦家的祖宅便是如今錦陽城西的那處郡守府邸,後因種種原因,秦家便仿佛是直接從世間消失了一般,若不是前些日子十穀縣衙門外的一行血字,任誰都不會想到,經歷十年前那場轟動朝野的滅門慘案之後,早已絕跡的秦家竟還有人存活於世。 “十年又十年啊!因果報應!天理循環!世間誰人不食骨,皆為生靈盡歸途!”朔陽王城的雲遊詩人如是說道。 洛河鎮,一座在古時便被洛河一分為二的小鎮子,北岸的兩個村落隸屬臨州郡管轄,南岸的洛河村則隸屬於錦陽城治下。 秦子安便是居住在南岸,村子不大,算上他,攏共不超過四十人。 他在這兒,不姓秦,而是姓魏,相熟的人也知道,他有個遠房表叔名叫魏展奎,乃是當朝的太傅,那可是位列三公的大官。 院子門上沒有牌匾,雖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但卻平添幾分古色古香,二進的院落算不上大,可在這窮鄉僻壤的小漁村裡,也得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據說同知家的宅子也不過如此。 村子西北方二十裡有座小山,因其山體中間呈下陷的地貌,周邊的村民都將其稱為布袋山,又因其不足百丈的低矮山峰,當地也有許多人稱呼這兒為口袋坡。 十年前,包括家主秦肆業在內,秦府遇害的上下四十幾條人命便被埋葬在此。 順著一條蜿蜒的石板小道徑直往西北方向,穿過層層竹林,在半山腰的位置會見到一座通體由漢白玉砌成的簡易牌樓,隻是牌樓的坊額上卻是隻字未提。 穿過牌樓便會看到正前方不遠處立著一麵約有兩人高的巨大石碑,碑上同樣一片空白,隻字未刻,再往後,便是一片墓碑林立。 隨著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響,錦陽迎來了今年冬季的第三場雨,密集的雨滴不停的敲擊著竹葉,飛濺而起的水珠驚走了枝頭的鳥雀,使得原本靜謐幽深的林地陵園更添了一絲孤單和落寞。 門樓前,一道月白色倩影翩然踏至,她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提著果籃徑直走進陵園。 “秦伯伯,今年來的晚了些,您可莫要怪罪。”少女行至陵園中央,站在那麵象征著家主之位的石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隨著裊裊青煙升起,墓碑前的拜臺上此刻被擺滿了各式的小吃點心,待少女將最後的幾個果子擺放好之後,對著墓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阿冬特意給您帶了您平日裡最愛吃的米酥和桃乾,果子酒也帶了一點。”說罷,少女又從腰間取下來一截竹筒,然後拔掉塞子,依次斟滿三杯香氣撲鼻的果子酒。 少女就這般蹲坐在碑前緩緩訴說著,期間還時不時的拿起竹筒小酌一口,仿佛是真的在與人對飲一般。 雨越下越大,但碑前的少女卻如渾然不覺一般,仍舊在一邊飲酒一邊敘話。 入冬的氣溫隨著降雨天變得越發寒冷,少女身子微微顫抖,從拜臺上拿起一塊米酥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兩行清淚此刻正順著臉頰滑落。 “言冬鬥膽稱您一聲阿公,雖…雖然我並未嫁入秦家,但當年您與阿爹定下的親事依舊作數,顧家言而有信,顧言冬亦是如此……”飲下一口酒,眼淚更加的控製不住。 “阿公!子安…子安他……嗚嗚……” “起來!”一道低沉的話語聲從少女背後傳來,隻見牌樓下站著一人,手裡提著布袋正看向這邊。 似是坐的太久,加上天氣又涼,見到來人她正欲起身,但長時間的蹲坐卻讓她的雙腿早就變的麻木,接著腳下一軟,一個趔趄便撲倒在地上。 “啊啊啊!秦子安!你這混蛋!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告訴我!你這個大壞蛋!嗚啊……”少女趴在地上頓時號啕大哭起來,看上去仿佛是受盡了委屈,哭相十分慘烈。 因十穀鎮縣衙滅門一案,現在全國都在通緝秦子安,畫像告示更是貼的到處都是,如今整個錦陽城都在戒嚴,為了掩人耳目,他回來的時候甚至都刻意的避開了官道。 不過當他來到距離錦陽十裡外的館驛之時,卻無意中看到了李呈宥的通緝告示。 一邊吐槽著李呈宥的沖動,一麵又在感慨著李呈宥的實誠,好好的廷尉府不呆,竟然為了自己傻乎乎的跟朝廷作對,實不是明智之舉。 新帝初登大寶便遭遇下屬官員背叛,景帝的怒火可想而知,看來錦陽也待不成了,如今回到錦陽,秦子安一是打算避禍,二是要把這徐紹臨的人頭送至塚前祭奠。 遠遠的便看到山腳下停著一輛馬車,他對此再熟悉不過了,一股暖流瞬間湧上心頭,但他此刻的臉上卻是微微有些怒意。 石碑前的那道倩影正在微微顫抖著,一句句的肺腑之言猶如尖刀一般狠狠地紮在秦子安的心頭,漸盛的雨勢將少女的裙擺打濕,他實在不忍再觀此景。 他的復仇之路一開始便注定了容不得半分兒女私情,這,還隻是開始而已,李呈宥已經因其與自己的關係一朝淪為通緝犯,他還尚且出身名門望族,盡管如此,族中仍還有自保之力,但若換作是別人呢? 少女在他麵前摔倒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條件反射的就要上前攙扶,他不忍見其受到一點苦,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一旦二人之間的關係暴露,那麼她此生將再不得安寧,就連其家族也恐受牽連。一個靠著連年向朝廷進獻錢財的家族,不會得到帝王的重視。 如今景帝治下連年爆發天災人禍,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尚留餘尾,朝中的官員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別說拉幫結派了,行為出格一些的人都會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隨時不保。 自己這種人,說是前朝餘孽都有些高抬自己了,不如說是瘟神來的更加貼切。 秦家一案,誰沾誰倒黴,李家老爺子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位列三公之人就因在景帝麵前為秦家辯解了幾句,便被強製告病在家休養,之後若不是自行請辭降官,整個家族也難免不會受到牽連。 同理,所以秦子安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再與顧家有任何的牽連,從而害了顧言冬與其家人。 “快些回家!莫要再來!”道出了短短八個字,秦子安便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身後逐漸遠去的呼喚聲和痛哭聲傳入耳中,秦子安心如刀絞,怒嘆上天的不公,為何苦難總是會落在良善之人的頭上,奸佞失德之小人卻能過的悠哉遊哉! “哎……”當秦子安再次返回陵園的時候,少女已經離去,看著拜臺前的瓜果點心以及喝了一半的果酒,不禁黯然神傷。 捏起一塊米酥丟進口中,隨後又灌了一口果子酒,味道是那麼的熟悉,一瞬間卻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會兒他總是喜歡去找顧言冬玩耍,不為別的,就隻為了吃上這一口香脆的米酥。 那時的李呈宥還經常尿褲子,為此李伯伯總會安排下人無時不刻的跟在李呈宥的身旁,一個屁大點的小孩子整天追著自己要好吃的,自己則是哄騙著他去找顧家的小娘子討要,要來之後再由自己分配。 顧家嬸嬸那會總是念叨,說是秦家小少爺腦子活泛得緊,小小年紀便懂得馭人之術,還曾經一度將當朝司馬的小公子誤認為是秦子安的狗腿子…… 對於秦子安來說,過去的總是美好的,一直盡心竭力想著為父親平反的魏公,如今也年事已高,前些年便有傳言說魏公有了告老之意,父親為將半生,便是為國征戰了半生,到頭被奸人所害卻隻有魏公一人肯為他鳴不平,當真是既可悲又可嘆…… “父親!母親!徐氏家族已然伏誅,徐乘風的項上人頭孩兒日後必取之,在我族血仇得報之前,還望我秦氏滿門的在天之靈可保佑孩兒!” 收拾了拜臺,又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秦子安這才起身離去。 在打造了一副全新的蹄鐵之後,李呈宥便也離開錦陽城,踏上了去往洛河的道路。 好巧不巧,待他行至傍晚之時,卻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顧言冬的馬車。 “可是朔陽顧家的車駕?!”此言一出,迎麵而來的馬夫明顯一驚,錦陽眾所周知的治安不好,這荒郊野外的突然又被人搭話,這人還看著麵生,難免不會讓人心生警戒。 眼看著隨行的護衛抽刀出鞘,李呈宥頓時翻身下馬,抱拳施禮。 “諸位稍安,在下並非歹人!諸位可是來自朔陽顧家?車上可是顧言冬?” 車廂內正傷心欲絕的顧言冬忽的聽聞前方有人聲傳來,聲音聽著還有些耳熟,不由得心生疑惑,遂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外窺去。 “你是何人?我等不曾見過你,為何你卻叫得出我家小姐的名諱?!”如今李呈宥的打扮別說他們這些仆役了,恐怕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不仔細看的話都難以辨認。 “我與你家小姐乃是故交……言冬阿姐!我!小屁啊!”李呈宥也懶得再與他們廢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無奈隻能祭出自己的小名來,而且這個名字隻有他們三人知曉。 當少女在車廂內聽到小屁這個名字的時候,瞬間眼淚又是止不住的往外流,頓時哭的昏天暗地,叫嚷著出了車廂,一躍而下便朝著李呈宥飛奔而來。 “小屁!啊啊……” 看著少女這般的梨花帶雨,李呈宥心裡咯噔一下,他之前設想過無數種結果,難道趕上最差的那個了…… 秦子安將收拾好的行李捆在馬背上,又去井裡取了些水,還有今日收拾拜臺帶回來的瓜果點心,都被他一並塞進了馬鞍側麵的口袋之中。 徐紹臨的人頭已經被他挖坑埋到了屋後,畢竟人頭這種東西砍下來之後就容易變質,而且帶著趕路也多有不便,況且這一連幾天下來已經是隱隱有些發臭了,到時候萬一再爛了可就惡心了別人的同時也惡心了自己。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正準備鎖上房門準備出發的時候,院門卻被叩響了,隨後卻又讓他聽到了無比意外的聲音。 “混蛋!在不在家!趕緊開門!小爺我被通緝了!”李呈宥大力的錘擊著木門,眼看著門框都快散了。 秦子安拉開一道門縫,還不等開口詢問的工夫,大門已經被李呈宥一腳踹開。 “媽的!你要死啊!小爺我再晚來半刻你是不是又要不告而別!?”說罷,李呈宥一步上前抓起秦子安的衣領作勢就要開揍。 就在此時,秦子安這才看到了站在其身後的少女,剛升起的煩躁之感便頃刻間煙消雲散…… “言……言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