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數如紙逝如風(1 / 1)

嘆青川 大魚拾叁 5653 字 2024-03-23

景帝四年的最後一天,亦稱歲末,轉眼便是正旦,在這即將辭舊迎新的喜慶日子裡,卻有一人如失了魂魄一般地遊走在王宮前門的正陽道上。   今日早些時候,為官一十六載的顧家老爺子顧元正終是被辭去官職,原因是朝內的閑雜職位過多,景帝繼位以來的財政又頗為緊張,故從仲秋開始,便相繼的開始裁掉一些虛職或是相對比較清閑的職位,以進一步節省朝廷的俸餉開支。   金錢固然重要,不然顧元正也不會單單靠著向朝廷捐獻錢財入仕十六載,隆帝年間便就是從六品的奉議郎,一直到景帝登基,念在他為了國朝費錢費力的麵子上,這才讓他多待了四年,但閑人終歸是閑人,財力也有窮盡時,當一個人的胃口大到難以滿足的時候,除非他自己吃吐了,否則,不管別人投喂的再多,那也是徒勞。   離了王宮,顧元正頹喪地踱步在王城中央的玄武大街上,感嘆著世間的不公,唏噓著上位者的無情,本該闔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時刻,卻讓他如喪家之犬一般,這個年,注定是要在傷感之中度過了。   顧言冬返回朔陽也有月餘,期間除去走了一遭魏府,送了些年貨,其餘的時間則一直待在府中。   許是早有預感一樣,長久以來的心神不寧在隨著她將一臉失魂落魄的顧老爺子扶上馬車之後而終平穩落定,之前所設想的最壞結果,如今還是變為了現實,在她看來,父親的被罷官既算不得意外,也談不上憂傷。   “大妮兒啊……阿爹不爭氣啊!”一句嘆息道出了這位一家之主的辛酸。   顧言冬此刻仿佛化身為一名飽經風浪的持家主婦,抬手輕撫著老爺子的後背,不斷的溫聲寬慰著。   “爹爹莫要因此傷懷,縱使落了仕途,咱家不還有這諾大的產業嘛!再說了,咱也非奢靡貪享的主啊!就這般過尋常日子也無不好。”   顧家三女,顧言冬雖才年芳碧玉,但卻是家中長女,所以這顧元正亦是最喜此女,畢竟算得上是老來得女了,家中雖無男兒,但家主卻從不會因此生了執念,還總說:“是兒是女都是福,生女兒守得住家,若是兒,許就敗光了。”   阿娘總跟顧言冬講,說是小冬就是老爺子的福報,沒有大妮兒,他也就沒有心思再去醞釀二妮兒和小幺了。   既然罷去了官職,宅子自然也就住不得了,好在景帝允他們一家人過了上元節再搬出,但大家都是好麵子的人,哪兒能真的賴到過了上元。   景帝五年,正月初八,又稱順星,宜喬遷。   浩浩蕩蕩二十幾輛馬車,載著顧老爺子奮鬥了十餘載的家產浩浩蕩蕩的駛出王城,奔赴青魯老家。   “老爺啊!小冬說的也沒錯,雖說如今咱家落了仕途,但也得了自在不是?家中又無患,去哪兒還不是一樣!”主母顧程氏倒是沒有那麼大的心理負擔,她的想法與顧言冬頗為接近,與其整日在王城裡戰戰兢兢的過日子,倒不如舍了官帽一身輕。   “君華啊!我又何嘗不懂這個道理,隻是心中不甘,誒!你說說,為夫這些年……不提也罷!”顧元正仍舊是一臉的悶悶不樂。   “你瞧瞧你,不就是幾個銅臭之物,咱家多的是,你還有什麼舍不下的!?你好、我好,妮子們也都好著呢!這不就夠了!?以我看啊,你都不如你閨女活的通透!”   “她通透!她通透就不會死盯著秦家那個小王八蛋不放手!你也不看看咱家姑娘都多大了?!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等再過上幾年,小冬成了老姑娘,且再看通不通透吧!”   “啊嚏!啊……嚏!!”遠在鄞州的秦子安頓時沒來由的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誒!你是不是感了風寒了!離我遠點兒啊!”坐在其對麵的李呈宥頓時一臉嫌棄的遮住口鼻。   年節期間的鄞州港熱鬧非凡,先不提各處奔走尋訪親友的富戶,就連平日裡遊手好閑的無賴潑皮,這時都三五成群的列隊拜賀年禮,老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且在年節這樣喜慶的日子裡,也就沒人翻舊賬,所以他們拜訪過的商鋪或是人家,也都有禮還禮,無禮道聲賀。   李呈宥愛極了這裡的風土人情,從正旦一直到現在,他們這夥人雖然沒什麼認識的人,但是卻一點都不妨礙他們滿大街的串訪民戶,從城西一直拜訪到港口,又從港口一路拜賀到城北麵的富戶山莊,所見之人無不笑臉相迎。   飯時,隨便尋一處人家登門,熱情的家主便會留客共進午餐,若是家底殷實些的,臨走還會奉上一些小禮物,借此以祝願賓客在新的一年裡順風順水,大吉大利!按照這兒自古以來的風俗習慣來講,恭客,便是利己。   鄞州這片土地上從來就不缺無禮之士,而眼下的幾人便就是。   以趙佑良為首,秦子安、李呈宥、洛子俊、劉澤琰等人為助,當幾人聯袂出現在城北玲瓏山莊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傍晚。   這幾人,僅僅用了月餘的時間,便在鄞州港的南城混的風生水起,而且還組織起來一個叫做青川幫的小型幫會,而幫會的主營業務是,綁架!根據道上的流傳說,隻要是被青川幫盯上的人,基本在七日內都會消失,不管你在哪兒,隻要不是離了鄞州港,便都在他們的業務範圍之內。   翠月樓,這座城北最大的酒樓距今已有數百年的歷史,所謂的“皓月映青瓦,隻聞百年香。”說的便是此地。   酒樓對麵是一家剛開了沒多久的茶肆,建築是老建築,但商戶則是每過幾年都會換一波,皆因對麵的翠月樓的名聲太盛,與其在這兒寡淡的飲些薄茶,倒不如去對麵的樓中美人作伴同飲瓊漿……   李呈宥自從到了此處,眼神就沒離開過對麵,在一連沖泡了三壺香茗之後,他略顯不耐的說道:“趙哥,葛家那小子還走不走了!?”   趙佑良也在緊盯著翠月樓的大門口,看著行人來來往往,他端起茶壺一飲而盡忿忿說道:“媽的!這小子怕是要醉成泥方才作罷。”   “我去解個手。”秦子安神色如常,但連續幾個時辰的猛灌濃茶,終於是讓他的膀胱不堪重負。   “嗝兒……尋香…呃…不至翠月樓,芳到濃時…嗝兒…愁更愁啊!哈哈哈!痛快!”又過了一個時辰,隻見對麵樓中一名已是爛醉如泥的富家少爺自二層的露臺上探出身來,並大聲地喧嚷著,身邊還有幾名仆役模樣的人在旁攙扶著,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從二樓直接栽下去。   對麵幾人此刻眼前一亮,苦等許久,正主也終於是現身了,趙佑良整了整衣衫,露出一個極為陰險的笑容。   “哥幾個,肥豬出欄了!”接著隨手將一顆銀豆子扔在桌上,帶著幾人不慌不忙的走下茶樓。   此人名為葛季輝,錦陽郡淮縣人氏,與秦子安倒算得上半個老鄉,其父乃是當朝禦史中丞葛承廉,亦是原本的錦陽郡郡丞,十年前秦肆鄴一案之後,一路平步青雲,先是調至朔陽在京兆府尹下屬做了兩年參軍,之後又不知是攀上了哪條高枝,竟直接升調入主了禦史臺。   “哼!這小子他爹當年可沒少出力對付咱家將軍,今天就先給他放放血,反正他家仨兒子呢!死一個也不心疼!”趙佑良猶如一頭餓狼一般,眼神死死地盯著對麵正搖晃著從樓裡走出來的富家少爺。   秦子安這時也握緊了拳頭,近月餘的時間,他們幾人便一直都在製定復仇的計劃,雖然現在他們所作之事看上去無關痛癢,但是再小的傷疤也經不住天天割。   半月以來,與當年一案或有牽扯之人,他們已經動手擄走了三人,暗地裡除掉的也有兩人,但蹊蹺的是好像沒人在乎一樣,幾個人憑空消失之後,竟無一人追查此事,不聞亦不問。   一個裝滿銅錢的布袋被李呈宥無意間丟在街道的中央,其位置剛好巧妙的在葛季輝一行人的前方,一名仆從眼尖的發現此物,遂彎腰拾起,正慶幸著鴻運當頭,但下一秒就被人擒住了手腕。   “兄弟,不義之財不可亂取,當要交還失主才是!”洛子俊朗聲說道。   那仆從頓時羞惱,鄞州之地,你大可夜不閉戶,但卻從未聽說過路不拾遺的說法,況且,一介屁民哪兒來的勇氣質問自己,跟隨著葛季輝的幾名家仆見狀一擁而上,登時就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些教訓。   人多口雜,你一言我一語,誰說誰有理,僅片刻時間便聚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原本就車水馬龍擁堵不堪的街道,現在則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此時酒勁上頭的葛季輝還在滿口唱著勾欄裡聽來的小黃歌,歌聲時而高亢,時而婉轉,渾然不覺大禍將至,也絕對不會想象到自己的人頭被擺放在自家門口時的情景。   葛季輝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人擄走,然後乾掉了,整個事件從頭至尾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不過因其父親的關係,他的死還是在鄞州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過這畢竟是在鄞州,事情發生還不足一周,好像就沒再有人提起了,至於府衙……   這類案件一般都會被歸類為無頭案,沒有活著的當事人,沒有目擊者,以及作案動機不明的三無案件,這類案件往往查起來頗為耗時,最好的結果就是,官府隨便再推一個替罪羊出來,先把案子結了,但你明明知道這不是兇手,但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自此之後,葛家在鄞州所有產業以及家眷被盡數遷走,與此同時,朝廷發布了景帝即將南下巡視的詔令。   正月十五,上元節,皇家儀仗浩浩蕩蕩自王宮駛出,沿著玄武大街一路向南,經蒼龍門出王都,途徑十穀、青魯、蘇郡、鄞州、陵城、晟通、最後到達粵州,歷時半年,除自身趕路用度,一切花費皆由各地州郡府衙承擔。   這是本國第一次史無前例的長途巡視,也是計劃用時最長的一次非政務巡視,路線基本覆蓋整個東南沿海地區,更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不動用國庫金銀的情況下進行巡視。   一時間朝野之中拍手稱快者有之,擊掌相慶者有之,叫苦連天者有之,以首擊柱者亦有之,景帝臨行前的最後一次上朝,據說光從殿上抬出去的,就不下一手之數……   “平日裡光想著撈好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今王上出行要用上他們的時候,卻又開始惺惺作態,當真令人不齒!”看著那幾名撞的頭破血流後被人抬出去的,有些官員便在背地裡吐槽起來。   “王上啊!如今國財尚未充盈,百姓大多還生活在朝不保夕食不餜饑的時候,王上此行豈不是火上澆油之舉!?還請三思啊!”當然,其中也不乏這種勇於諫言的,不過徒勞而已,甚至還可能因此觸怒了景帝,從而導致仕途走向盡頭。   “這倒是個好消息!”同心樓的雅間之中,秦子安等人聚集在此,在聽到景帝即將南下的消息時,眾人頓時眼前一亮。   李呈宥雖然也麵露激動之色,但是他現在卻有些摸不準眾人的意思,秦子安還好說,但是趙佑良這個瘋子他真的是一點數都沒有,他曾經一度懷疑,這個家夥就是要乾掉景帝,至於是不是自己上位,那就另說了。   “小李子!你小子為什麼用這麼變態的眼神看我?!”盡管已經在掩飾了,但還是被趙佑良發現了。   最近雖然一直過的順風又順水,但秦子安和李呈宥卻一直都感覺怪怪的,自從年前有倆倒黴蛋替他們死了之後,一直到現在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他們倆的任何消息,整件事情就被這麼簡單的糊弄過去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豈不是就可以去南周把徐乘風給乾了!?”一念至此,秦子安的心中便又燃起了熊熊的復仇之焰。   待到眾人各自散去時,秦子安拉著李呈宥閃到一邊。   “小屁,依你看來,我們現在是不是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