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是以何標準來衡量一個家主的稱職與否?是為族中掙得萬貫家財?還是讓家中人丁興旺?或者說是能讓一家人安安穩穩活著就好…… 顧家一行人自從返回青魯老家之後便一直深入簡出,除去返鄉當天時街上多了些老鄉圍觀,之後便又好似他們不曾回來過的樣子,宅子還是那座宅子,唯一的變化則是門口時常能看到丫鬟仆役們頻繁的進出了。 猶記得上元節當日,大雪紛飛,整個顧宅卻在這鎮子上顯得格外冷清,街坊都知道這家人從朔陽回來了,但卻從來不見顧家人出來走動,隻有以往還算是交好的幾家主顧在節時登門拜訪過。 原因無他,顧家老爺子自從回到老家便就一病不起,尋來郎中驗過也均無結論,並言之許是心疾,當寬心,此病或可不藥而愈。 正當一家人一籌莫展之際,景帝不日即將親臨青魯的消息隨後傳至,於是乎,顧元正的病情又得到了進一步的加重,以至於整日哀言稱自己熬不過這個冬日。 濃濃的悲觀情緒籠罩在這座已有百年歷史的顧家宅院上空,令人頗感壓抑。 正月的最後一日,景帝的鑾駕終是如約而至,本是借著節後的餘興讓青魯再度熱鬧起來,可天不遂人願,不巧的事情總是出現的這麼巧合,景帝到達臨稷縣的時候,顧家老爺子也終於吐出了人世間的最後一口陽氣,遂登極樂。 本該因君王親至而歡天喜地的臨稷縣,卻因顧家家主的離世平添了一絲哀傷之氣,故被隨行的言官謔稱為不尊王駕,有違臣禮。 原本大家都還覺得此乃無稽之談,隨後卻有一道比之更為戲謔的旨意下達,稱顧家無目尊上,故意在大吉之日行不吉之事雲雲……最後,倒黴的顧家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查抄了近半數的家產,記得當處理結果被送達府門的時候,顧家一家人還都充斥在家主故去的悲痛之中。 主母無奈隻能委曲求全接下了詔書,當下死者為大,家中尚且完好,像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普天之下無辜背責之人又不止他顧家一家,況且在如今景帝的治下,一家人能夠安穩的活著就已經是不易,縱有不平,忍忍便也就過去了。 對於老爺子的抑鬱而終,顧言冬束手無策,她深愛著自己的父親,但她留不住他,就像對於現在的遭遇一樣,她不理解父親的死究竟何錯之有,如若是身為帝王的他來此可延後家父的死亡,那麼顧言冬不介意傾盡家財隻為景帝能多待些時日。 真不知道這樣的世道還要持續多久,從言官到聖上,竟無一識道通禮之人,她為父親生活在這個世道感到悲哀,也為了父親將自己生在了這個時代而感到悲哀。 接過阿母手中的詔書,恭敬地將其擺在父親的棺槨前,“阿父,女兒希望您去了天上可以過的自在些,快樂些。” 前來傳令的小吏亦是不願在此久待,顧言冬遣下人取來一些散碎銀兩交於此人,之後他便忙不迭的告辭離去了,這個年代,沒人願意在人家辦白事的時候上門觸黴頭,本就失禮,如此更是有損陰德。 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顧家這是失了勢了,不過盡管如此,在臨稷縣這一畝三分地上,顧家也依然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 景帝一行在此地僅逗留了三日,與之來時比較,鑾駕離去之時的派頭好似更為隆重些,當地居民無不感恩戴德,有的甚至喜極而泣,讓人一時也說不上是因為不舍,還是巴不得其趕緊離去。 隨著景帝的離開,一並離去的還有顧家在臨稷縣的近半數產業,這些算得上是祖產了,是切切實實的傷及了家族的根本。顧言冬簡單的翻看了這些年以來的賬簿,頗為無奈的遣散了那幾名因為鋪子被收而無事可做的店掌櫃。 “周掌櫃,您也看到了,不是顧家不顧及情麵,而是現在已經自身難保了,誒……”隨後她又向其奉上一份銀錢,權當是遣散費了。 幾名都已是年過半百的老掌櫃皆是紅了眼眶,慚愧自己沒有在顧老爺子走時前來恭送、吊唁,如今又有何顏麵接受顧家的好意,於是幾人紛紛揮淚在顧元正地靈位前恭敬禮香之後,這才頹然離去。 “小冬啊!誒……這老哥幾個也都不易,在咱家也都是勤懇了半輩子了,如今卻……”顧母一臉悲痛的目送幾人離去,滿懷傷感的嘆道。 顧言冬揉了揉腫脹的眼,上前攙扶著母親,說道:“無妨,咱家人丁少,餘下的產業足夠我們家的吃喝用度了。” 看著依舊是保持著一副樂觀心態的女兒,顧母此刻沒來由的一陣心痛,內心不禁感慨,膝下無男兒啊,此次之後恐怕顧家便再也難以東山再起了。 “家中皆為女兒身,本就是胸無抱負之人,今後即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又有何妨?” 寒冬終是抵不過人心,本以為嚴寒就已足夠冷,卻沒想到最冷還當屬人心…… 鄞州港的平日裡就與年節無異,隻是少了些許的煙火氣,兄弟幾人憋在同心樓中已經好些日子,自從葛家那紈絝不明不白的死掉之後,整個玲瓏山莊的富戶似乎一下子少了許多,前些天洛子俊耐不住寂寞出去逛了一圈,說是山莊的許多宅子現在都在售賣,而且價格低的感人。 “不就是死了個紈絝,至不至於自降身價啊!?”趙佑良伸了個懶腰不屑道。 秦子安和李呈宥默不作聲,但是從他二人眼中閃爍的精光不難看出,他倆定是有了新的打算。 街邊隨便尋了一處飯館,二人又是簡單的點了幾個菜一壺酒,聽聞著來往人群和周邊的食客都在激動地談論著最近景帝即將南下巡遊的消息,不過當他忽的聽到顧家奉議郎被罷官的時候,心裡還是咯噔一下。 “言冬家……老爺子被罷免了?”李呈宥同樣吃驚。 秦子安點點頭,他記得顧言冬曾幾何時就提起過此事,她一開始便不認為自家阿爹可以長久為官,如此想來,倘若顧家老爺子一直安分經商的話,一家人或許過的比現在要自在的多,還不用這些年整日裡都戰戰兢兢的。 “我想去看看她,老爺子被罷官肯定難受的緊。”此地到青魯郡短說也要十多日的行程,那還是日夜兼程。 李呈宥乾掉了麵湯,一抹嘴呼出一口氣,隨後看向秦子安。 “誒!我現在還是想知道,你的最終訴求到底是什麼?是把當年那些陷害、加害秦伯的惡人盡數殺光?還是……” “還是什麼?” 李呈宥稍作猶豫,一把搶過秦子安手裡的牙簽,又放在茶水裡洗了洗拿手指一捋,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啊,你要是想將這些人全部乾掉,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對於李呈宥的行為,他感到有些惡心,但對於他的疑問,卻讓秦子安陷入深思,對於復仇而言,他想的並不多,隻是要怎麼樣去挨個的乾掉他們而已,代價什麼…… “我隻是在乾掉他們之前會做計劃,之後的事情,還沒想到。” “嗯,那你有沒有想過,把……景帝一並乾了?”所謂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呈宥話語落下的瞬間,他隻感覺整個飯館之中頃刻間變得落針可聞,李呈宥發言並未刻意的放低聲音,所以這飯堂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這大逆不道之言。 “啊!?”秦子安頓時麵色煞白,感慨這兄弟怎麼什麼話都能這麼肆意的往外說。 “兄弟,好膽識啊!哈哈哈!”此時,一名麵相極其粗野的漢子向著他們這邊投來一束看起來頗為崇拜的眼神。 “哈哈!真的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現在的後生乾勁十足!真的是可喜可賀!”隨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舉杯慶賀起來,不時還有鄰桌前來勸酒的。 “哈哈!有意思!”李呈宥也沒想到鄞州的民風已是這般,公然調侃當朝帝王竟能引起這種程度的共鳴,他真心的搞不懂,這到底是值得慶幸,還是應該感到悲哀,不過從剛才的議論聲中,他倒是覺得有些言論倒也有可取之處,就比方說趁著景帝南巡的時候,乾脆在半路上截道將之誅殺,既省心又省力。 景帝這才上位剛及五年,治下民眾便能公然的對於行刺一事展開調侃,可見這帝王做的是何等的失敗,以至於到現在為止,鄞州港港口的那尊帝王雕像還是用的前朝的隆帝造像,真的是諷刺至極。 對於這些話題,趙佑良等人平日裡也自然少不得討論,帝王昏庸,國勢漸衰,將帥無能,兵卒無爭,細數朝堂上的無能之輩,一抓一大把,但有用之人卻是各個明哲保身,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小人……所以,綜上所述,若還要繼續延綿我大漢國朝,這些人必除之,否則滅國隻是時間問題。 秦子安不像趙佑良他們這麼極端,他從未站在國家的角度上考慮過問題,他本就以秦氏亡魂自居,現世也隻為復仇索命,國運什麼的,對於他來說太過於虛無縹緲,李呈宥則不然,他的觀點更接近於兩者之間,他既打算屠盡奸邪之輩,又想著自己翻身做主人,可偏偏自己還知曉自己沒這個能力,所以他近來的思想變得有些矛盾。 思維矛盾的出現便容易使人變得偏激,於是,在秦子安的慫恿之下,二人打算將北上一事告知趙佑良等人,至於要不要在途中劫殺景帝,在之後的討論中被評價為四個字,癡人說夢。 “小李子啊!你真的以為帝王出行的隊伍中盡是飯桶?!還是說景帝是個飯桶?就洗乾凈脖子等著你上去砍了他?”趙佑良雖然這樣說,但對他的想法絲毫不感到意外。 “再說了,你當他不知道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乾掉他?” “那他為何還……” 趙佑良擺了擺手,嗤笑一聲:“嘿!這你就不懂了吧!依我看來,景帝此行本就是一次試探,他想知道在他的治下,有哪些人是忠心不二,又有哪些人是欲除之而後快的!” 眾人沉默,皆待下文。 “忠心之人呢,固然好說,略施恩寵而已,但心懷不軌之徒……嘿嘿!景帝想必也是想借著此次南巡的機會清理掉一些人。” “但是,南巡路途遙遠,途中又經多地,這豈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這難道不比宮中行刺來的容易?!”李呈宥不解道。 “自然是,但有腦子的都不會在此時動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佑良肯定的說道。 洛子俊這時似有所悟,遂插話道:“因為東麵的倭人和西麵的胡子?!” 趙佑良沒有再言,隻是露出了肯定之色,聽聞此言,眾人也皆是恍然之色。 確實,如今國家的周邊可算不上安定,先是隆帝殯天之時就不見以往的附庸國前來,如今又聽聞海峽東邊的倭國停了納貢,隨之眾附庸國又接連的自行解除附庸關係,這分明就是對於大漢國的一次挑釁。 “你的意思是,景帝準備對外開戰?”秦子安問道。 趙佑良搖搖頭,遂向前伸出手掌說道:“不確定,但這個局麵確實很惡心啊!這事情不論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令人恥辱的事情,更何況是現在!像景帝這般斤斤計較之人,就算是最近不會開戰,想必也不會拖得太久,最多五年,五年內必會興起戰爭!” “那你的意思是……” 秦子安嘿嘿一笑:“趙兄弟很陰險啊!”這樣的討論總是能引起大家的興趣,雖然就是圖一樂。 “嘿嘿嘿!不論戰事勝負,那個時候動手才是最佳時機,勝了,固然好,但敗了,國家也就完了,到那時,你覺得誰還會在乎景帝是個什麼東西,恐怕他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吧!哈哈!” 隨著趙佑良此言道出,眾人眼前仿佛看到了戰時的慘烈場景,以及景帝狼狽敗逃的模樣,他們其中可能連景帝是怎麼被自己手刃的都聯想到了。 “臭小子們!竟然公然討論叛逆之舉!實屬大逆不道,論罪當誅啊……”話音落下,當眾人見到來人時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