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我要走了。”坐在病床上的老人打破了沉默。雖然手臂上還插著針頭,但他依然把手抬起,向坐在自己床邊低著頭攥著手的中年男人揮了揮。看見他抬起頭了,老人才繼續講話:“青,你知道的。死亡對於我來說現在是一種解脫,我知道這樣說對你不公平但是,”他頓了一下,重新吸了一口氣,兩頰的皺褶裡漾起了微笑,眼睛裡反著光,“青,我已經經歷了一輩子了。你能明白的,不是嗎?我的一生中出現了太多過客,如今我要走了,青,還有一段路,我隻陪你走到這一程了。”名叫青的中年男子緊握的手慢慢鬆開,然後又緊緊握住。“老爺子,再多的的錢也救不回你了,是嗎?”青已經兩天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知道,這次的病患對於麵前的老人而言,不是痛苦,而是等待多年的救贖。作為兒子他不願意放棄治療的機會——可是老人也不會的。 這次老人沒有回答,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死亡最殘酷的一麵,永遠留給生者。他知道這一關難過,他比誰都清楚看著別人的心電圖慢慢歸零的死寂與無助。青鬆開了自己的雙手,慢慢站起來,沒來得及咽進自己的淚水,擠出一個微笑看向老人,“讓我再陪你走走吧。”“沒有時間了,青。”這次換老人低下頭了。離別的傷感在最後一刻還是抓住了他。“我終究還是逃不掉離別的痛,青,你也隻能陪我這一程了。”老人喃喃低語道。青跌坐下來陷在椅子裡,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地留下。半晌,他抓住老人的手,老人抬起頭,兩人對視在一起,名叫青的男人輕語道,“那我再陪你最後一程。” 一個小時後,老人隨著病床被護士們的推動進入了ICU裡。青點了一根煙,又有些惱怒地把它掐滅後摔在垃圾桶裡。他深吸一口氣,挪步出了醫院的大門。殯儀事宜老人早就安排好了,遺書也早就詳細地改了很多遍。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不願意給所有人帶來困擾,自己卻像囚徒一樣被自己的情緒困死了一輩子。出了大門,刺眼的陽光打在青的眼睛上。他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老人解脫的笑。風有些大,吹乾了他臉上的淚水。風有點冷,他縮了縮脖子,立起衣領,雙手揣進兜裡,徑直離開。 三天後,郊區墓園。 天陰沉的顏色掩蓋了人們的情緒,如墨的雲醞釀了很久。陳青左手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右手持傘,找到了父親在墓園裡的墓地。他緩緩地將盒子放在墓碑底座旁。周圍沒有人,快要下雨的天氣讓郊區為數不多的房舍成為熙攘的人群的庇護所。陳青默默地站在墓前,直到如今才真的感覺到老人已經真的離開。從老人在ICU裡搶救無效,到火化,到下葬,開葬禮……明明感覺到老爺子一直都在。像三天前病床前那次無聲的注視,明明有一種命中注定的無奈包著自己全身。可是如今陳青感覺不到了。當他放下裝滿父親手記的盒子的那一刻起,陳青就隻剩下一個人。 下雨了。陳青剛撐起傘,雨就擋住了自己所有的視線。“走了,老爺子。“雨水濺落的霧影中,老人的影子出現了最後一次。在那張滄桑的臉上,現出了陳青印象裡老人一貫的溫柔——最後一次。 “以後的日子裡,隻有我一個人。我陪著自己走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