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樓下,但外鄉人等了十幾秒,那發出腳步聲的“人”還沒有上來。 迪蒙望著不遠處空蕩蕩的樓梯口,低聲問道: “有人嗎?” 聲音回蕩,沒有任何回答。 或許腳步聲也可以算作回答? 那種詭異的腳步聲聽上去仍在繼續,隻是不再接近,隻在某處自顧自地兜著圈子。 在樓下,在迪蒙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正在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見鬼,那個諾頓的胡言亂語該不會是真的吧?” 煩雜的思緒滋生,迪蒙臉色一黑,來不及多想,準備一探究竟。 可當他朝樓梯口走了兩步時,腳步聲驟然消失。 直到迪蒙下到樓下逛了一圈再上來,也沒發現有什麼人,更沒看見能引發腳步聲的機關。 “又是幻覺,是我也太累了嗎……” 迪蒙揉了揉眼睛,然後徑直走到長廊盡頭,在最後一扇門前站定,選擇檢查完房間,早點完事走人。 看了眼門沿上的蛛網,他伸手握住門把,慢慢下壓。 阻礙感在絕對力量下迎刃而解,老舊機關重新鈕合,直至發出一聲悶響。 迪蒙推開房門,踱步入內。 房間給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裝修風格倒和其他房間沒什麼太大差別,隻是這裡不曾有其他房間的黴味,反而有種淡淡異香。 是花香。不過迪蒙不懂花,分辨不出來其類別,也搞不明白花香來自何處。 似乎到處都是源頭,香氣充盈在房間中,如四麵八方而來,存於這裡。 迪蒙大致掃了眼房間四處,沒看到什麼腐爛破敗的花泥,也沒什麼香水香膏,更沒什麼不應當出現的奇怪物品。 很正常的房間。 “這留香能力,要是做成香水,肯定能提前實現財富自由吧?” 迪蒙胡亂想著,一邊毫無忌諱地呼吸著周遭的香氣,一邊在房間內走動搜查,尋找著香氣的源頭。 這時,他忽然生出一種不尋常的異樣感覺。 該怎麼去形容這種感覺呢,嗯……有了! 是窺伺感! 就像是考試作弊途中的一激靈,心虛抬頭時發現監考老師正目光灼灼地瞧著自己。 這很奇怪,因為房間隻有迪蒙一個人。 詭異的氣氛中,迪蒙幾番搜尋,視線最後鎖定在一幅肖像畫上。 縱使光線暗沉,不過迪蒙倚仗自己的優良視力,依舊可以看清畫作的細枝末節。 畫麵的主體是位穿蕾絲裙裝的豐腴女郎,她姿態慵懶,斜坐在椅子上翹著腳,以緞麵折扇擋住下半張臉的同時媚眼勾起,像是在無聲訴說著什麼情話。 很美的女人,貴氣十足。 但無論怎麼看,這都隻是一幅普通的肖像畫,隻是畫師技藝精湛,讓迪蒙直呼內行。 “是錯覺嗎……” 迪蒙望著女人背後顏料塗抹的片片花海,淡藍眼眸疑惑之色漸漸消退。 “可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自顧自說著,迪蒙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卻發現畫中女郎也在眨眼。 迪蒙呆滯地瞧著這一幕。 如同回應似的,畫中女郎調皮地眨著如寶石般的眼眸,不知疲倦。 詭異的氛圍一直持續到她的眼球不小心掉了出來,意外露出眼眶下的密集蛆蟲。 隻一眼,便讓迪蒙覺得頭皮發麻,芒刺在背。 “什麼東西?!” “咯咯。” 畫中的女郎發出了一聲輕笑,可那笑聲落到迪蒙耳邊,與其說笑,倒不如說是彈舌,因這聲音聽起來既嘶啞又難聽,像是低劣的發音器官解剖穿線後隨手縫合,又被強行征用,吐出字符。 畫中的女人憑一種無法理解的姿態“活”了過來,注視著迪蒙。 迪蒙睜大眼睛,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擰了兩下大腿,確定不是幻覺後,忙不迭握住腰間手槍。 因為緊張,他失誤了一次,沒有及時把手槍從槍套中拔出來。 可就是這麼一次小小的失誤,天平已瞬息傾斜。 似是看準了迪蒙的不靠譜,畫中女郎再不復嫵媚可人,雖還隻是看著,但腥臭血淚已從眼眶流淌,溫柔麵容轉為怨毒,開始如蠟油般融化。 畫中的女人皮膚寸寸皸裂,顯出裡麵細小蟲孔。 過於多的肥大蛆蟲從孔洞中鉆出,撐得越來越大。 目睹畫中的場景,迪蒙冷汗直流。 她……不,是它。 它粘稠的深沉惡意讓迪蒙渾身僵硬,一股寒意自後背騰起,涼透脊椎,似有未知的截肢怪誕沿著那兒一節節向上攀附。 留給迪蒙的時間本就不多,更別提他手上的還是雙動式左輪手槍,轉動彈巢和拉動擊錘壓縮彈簧的動作全依靠扣扳機來完成,扳機力很大。 這就導致擊發這種手槍,需要不小的力氣。 原本的迪蒙,當然可以輕易扣動扳機,可他現在的手止不住顫抖,連帶著食指還在震顫。 或是見證超乎常理現象的緊張,或是目睹瘋狂畫作的瑟縮,或盡皆有之,總之,迪蒙渾身發軟,掉了鏈子。 曾經有人說過,如果故事裡出現了一把槍,那它就非發射不可。 迪蒙正在為這句話大汗淋漓,竭盡全力上鏈子。 把自己涉入險地,迪蒙要說也不是沒有借口,他的借口是槍,也隻能是槍。 因為迪蒙對自己的保命家夥過於陌生,他手裡的槍嚴格來說不是他的,這把九成九新的備用手槍屬於治安局全體警員,迪蒙隻是對這把槍宣稱擁有每天24小時的使用權。 他不是小鎮警察。 在這個時代,蒸汽機得到了進一步的推廣,各式工廠增多的同時,工廠排放的廢氣所造成的空氣汙染也愈發嚴重,由此,洛蘭在近兩年設立了名為空氣事務凈化處的新生機構。 空氣事務凈化,顧名思義,就是監督地方空氣質量,監察會造成空氣汙染的工廠,然後找由頭從工廠主那兒再分上一杯羹。 “約克鎮空氣事務凈化處特派專員,” 這就是迪蒙現在的工作,一個拗口的職務。有著新興職業特有的職能混亂性,辦公室位於治安局內,暫且隸屬於約克鎮治安局下的一個分支部門。 值得一提的是,迪蒙所在的部門隻有他一個人。 不過現實總是令人失望,一個人並不代表著權利集中。 因為從一開始,小鎮的空氣汙染就是無稽之談。 約克鎮是都靈市周邊一個規模較小的鎮子,位於廢棄礦洞附近,昔日有著旺盛的采礦業,如今礦洞早就關閉,鎮子不知多少年前就恢復了寧靜。 現在,鎮子的工廠隻剩下了三家,分別是小型鑄造廠,鞋油廠,還有釀酒廠。 除去鑄造廠以外,其他廠子實在是沒什麼看管的必要。就算是鑄造廠,因為規模,它也隻是生產一些軸承、齒輪而已,體量根本造不成什麼空氣汙染。 這意味著,調來這裡的迪蒙不僅喪失了升遷的可能,甚至還沒有任何油水可撈,進行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的計劃還沒展開,就胎死腹中,太要命了。 當然最要命的還得是現在。 在畫中女郎的戲謔眼神下,迪蒙大概悟到了射擊也無濟於事,轉身想跑出房間,而後頹然發現大門在不知不覺中被重新閉合,哪怕鼓動全身勁力也無法開啟。 過程中,他慌忙扔出的椅子還沒觸及畫框,便被看不見的屏障彈開。 他沒法兒呼救,房間沒有窗戶,聲音傳不到街口,他沒那麼大的嗓門。 當迪蒙癱軟在地時,消失的腳步聲再度出現,急切又欣喜。 這次,它到了門口。 身後,畫中的“女人”拖著布滿密集窟窿的軀體,提拎爬滿蠕動蛆蟲的長裙,裹挾腥臭黏液混淆的血毯,向著迪蒙走來。 它的目標是畫框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它想要出來,也似乎真能出來。 “你還能出來嗎?!” 迪蒙瞧了眼,突然叫了一聲,詭異地跳了起來。 他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迫切詢問道:“來,出來一個我看看。” 他的眼神甚至是帶有鼓勵意味的。 女人的身子停頓了下,似乎不理解剛剛還想奪路而逃,看上去精神臨近崩潰的“獵物”,為什麼突然如此。 可惜,讓人遺憾的是,迪蒙足足等了一分鐘,甚至喊完十秒倒數,它最後還是沒有爬出畫框。 甚至像是從未預料到此等局麵一樣,提著禮裙,踩著粘稠血水倒退了一小步。 這下便樣衰了。 見此,迪蒙盎然的興致如戳了氣的皮球,肉眼可見的失落下來。 “看來你這東西是不能說話了。” 迪蒙緩步向前,揶揄道:“如果你能說話的話,我想你接下來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回答女人疑問的,是迪蒙指尖倏地現出的細微星火。 迪蒙怕了,他裝的。 甚至從一開始他都沒有開槍的念頭。 子彈是有數的,在這裡開上一槍又要添一筆麻煩,得不償失。 而且他也不需要開槍,因為有比火藥更方便有效的東西。 時代變了! 迪蒙隨手一揮,竟奇異地劃出一道烈焰,火焰如臂使指,徑奔向畫中女郎。 無法理解的事情正在發生,獵食者和獵物調換了身份。 ……也許一開始,他們的身份就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