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準備好了嗎?就等你一個人了。”阿敦一邊笑一邊大力敲著他的肩膀,同時,他試圖攀上奈布的背,好把這個遲到的家夥壓下去。 “好,就來。你先上車,我馬上就來。”奈布把背上這個沉重的人掀開,準備伸手去夠自己的行李。 阿敦從地上爬起來,笑著跑遠了:“阿媽,我們走了噢!” 隻顧著吵架的阿敦媽媽沒注意阿敦的招呼,直到阿奈上前和兩位老母親道別,阿嬸才一拍腦袋,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看看阿敦還沒走遠,瘦巴巴的婦人趕緊提著裙子朝兒子飛奔了過去。 阿敦那廂被老母親攔下來,人都要枯了,奈布眼看著好友被拉住,然後生無可戀地不停點頭,他則在這邊低頭狂笑。 “阿媽,那我也走了噢。”奈布和媽媽做了最後的道別,把行李甩到了背上。 “好,去吧,我的好兒子,注意安全,媽媽會永遠祝福你的。”阿媽捧著他的臉,踮起腳,然後把一枚充滿愛意的吻印在了他的額頭上。 “媽媽,再見了!你也要注意身體呀!” 他揮著手朝遠方跑去,大喊聲喊著和母親分別,經過阿敦身邊時,他勾住好友的脖子,將他也順上了車,阿敦的母親在後麵揮舞著手帕,大聲地叫著什麼。 車子恰在他們上車不久就開了起來,他們一車的人擠在車尾的豁口處紛紛向自己的親人揮手告別,有扒著車子的人跟著跑了起來,抓緊時間做著最後叮嚀,然後又在卡車不斷的加速裡漸漸停下奔跑的腳步,隻能停在原地扶著腿喘息。 奈布和阿敦也向遠方的母親和親人揮動著雙手,大聲喊道:“阿媽,阿嬸,回去吧!” “回去吧!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阿敦把手放在嘴的跟前握成喇叭狀,然後又雙手交叉著搖動起來。 直到車子漸行漸遠,所有人都變成一個個小黑點,他們一車人才陸陸續續回到車廂裡坐下。 一時間,車裡安靜極了,隻有發動機不斷發出“嗡嗡”的響聲。離別的情緒有些傷感,彌漫在空洞的車廂裡。 “我還是第一次離家出遠門呢……” 說話的是一個年紀非常小的男孩,他的眉眼看起來很憂傷,說完話,他就把頭埋進了膝蓋裡,不再吭聲了。 “這樣吧,不如我們來唱歌怎麼樣?”阿敦一向有主意,人又活潑,見氣氛有些不對,他立刻站出來為大家開解。 眾人興致並不高漲,但是和阿敦相熟識的幾個人都附和著,歌也就這麼唱起來了。 “白蠟復蘇,新芽萌生; 歡聲如火,笑語如歌; 禮贊巨樹,收獲饋贈; 音樂回響,嬉戲隨風; 綠洲甘霖,降於心田; 風鈴搖曳,祝福安康; 白蠟之音,飄向遠方。” 一開始,眾人沉浸在離別傷感的情緒中,隻有零星幾個人應和著他們,然而,隨著低沉如訴的歌聲漸漸響起,動人的詞曲感染了越來越多的人,大家紛紛加入合唱,仿佛音樂就能夠舒緩遠離家鄉的傷痛一樣,他們越唱越深入,越唱越激動,飄揚的歌聲經久不息,伴隨著淚水一起,回蕩在卡車途經的每一個角落。 “我會想媽媽的。”清澈的眼淚從最開始說話的那個男孩臉上流下來,在一曲歌罷,他哽咽著說道。 阿敦挪過去把男孩撈到自己懷裡抱緊:“好孩子,不用害怕,我們都在。會一直陪著你的。” 狹小的車廂裡,因為阿敦的動作大家都動了起來,給他讓出一條通路。聽到阿敦輕緩的安慰,原本漸漸沉默的眾人又自發唱起了新一支歌,這次,憂傷的旋律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慷慨激昂,催人奮進的戰鬥號子。熱烈的情緒重新占據了這個黑暗的狹小空間,就連剛剛哭著的小男孩也把埋在阿敦懷裡的頭抬起來,一掃低落的心情,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充滿了振奮和戰鬥的決心。 雖然隻有細微的光線能夠透過車廂的裂隙擠進來,但是奈布還是看到阿敦偷偷給他舉了大拇指。 多年好友,又怎麼會沒有這點默契呢? 奈布對此心知肚明,他一邊打著節拍引領著眾人繼續唱著,一邊將右拳輕輕擊在左肩,作為阿敦贊賞他的回應。 出發前往戰場的前夕,車廂裡的一幕幕仿佛還在昨天,昏暗的光線裡飛揚的細小塵埃,車輪滾滾,無情地碾壓過狹小的道路,帶起大片煙霾,他們安撫自己的歌曲,湮滅在發動機突突的巨響裡,仿佛連希望都要被無情粉碎了。 回想起那時,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啊。。。背靠在歐利蒂斯莊園陰暗潮濕的樓梯轉角,傭兵奈布·薩貝達仿佛一尾脫水的遊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窒息般的感覺攫緊了他的心,他的雙眼空洞無聲,睜到了極致,似乎有瀕死的錯覺一幕幕從他眼前飛馳而過,但是他什麼也改變不了,他的手顫抖不止,徒勞地想要抓住些什麼,但他隻摸到了冰冷的樓梯扶手,於是他拚盡全力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連雙腿似乎也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他隻能把全身大部分的重量倚靠在墻壁上,死死抵住,好讓自己不要從那冰冷的墻邊墜落。 然而這談何容易?滴滴嘟嘟的聲響不斷回蕩在他的耳邊,他不得不分出一隻手去阻止那些聒噪的聲音,而隨著他的手離開,身體的重量再也無法支撐,他重重砸向地麵,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然而,身體的疼痛根本無法喚醒他的神誌,眼前依舊是戰場飛揚的炮火……和阿敦最後撲上來的身影。 “走啊!阿奈!快走!永遠……永遠都不要回來啊!” 走?是阿敦在喊他走嗎?可是他又能去哪裡呢?當戰爭結束,作為唯一的幸存者活下來的他歷經千辛萬苦回到家鄉時,卻發現自己的家,那小小的村落,早已毀於戰火。 那一刻,徹骨的悲哀奔湧而來,寒冷在一瞬間占據了他的身體。雖然頭頂還是熾烈的陽光,但他卻隻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涼意。從骨縫中蔓延而出的寒冷令他全身顫抖不已,像一條條蠕動的蛆蟲爬滿全身,他終於再也站立不住,渾身抖動著匍匐在地。 過去與現在同時交疊,冰涼的地麵擊打在臉頰上時,眼淚從他的眼角溢出,劃過山根,流進另一個眼眶,最後墜落在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