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人格:軍刀(1 / 1)

倒在地麵的傭兵並沒有意識到他在流淚。   因為,他的眼前,離去時的場景一直沒有停歇。   迷霧散盡,那輛駛往絕望的卡車繼續行進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同伴的歌聲在過去了這麼多年以後似乎依舊縈繞在他的耳畔。   停下。他無聲地翕動著口唇。不要去。   沒有人聽到。   原來,一切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啊——那時,他們唱起的歌,《白蠟樹之約》,那位行走四方的吟遊詩人,獻給世間最後的絕響。   據說,詩人年輕時離家遠遊,未曾想戰火很快就蔓延到了家鄉,等年輕的遊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家鄉時,見到的卻是早已物是人非的土地。繁茂的白蠟樹乾涸枯萎,綠洲化作焦土,蒼涼的沙漠上,舊時熱鬧的村落隻剩斷壁殘垣。   那一刻,詩人的內心一定是絕望的。過去苦苦堅持的一切終於在眼見為實的那一刻化作了泡影。   於是,在癲狂和痛悔中,詩人早已千瘡百孔的軀體終於支撐不住了,在將自己最後的作品嘶吼完畢後,鮮血從詩人縱聲狂笑的齒間淋漓而落,於是,他也和家鄉的親人一樣,葬在了故鄉的土地上。   從此,詩歌漂洋過海,流傳到世間的角角落落,人們用它告誡所有心懷遠方的孩子,不要忘記故土的親人。   原來……一切早已注定了啊……   離別時唱響的歌,竟是訣別的詩篇。所以,他們注定要經歷那個殘酷的結局,不……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無法回到家鄉去看一眼,就變成了異國他鄉的一縷孤魂!   也不知道究竟是死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至死不能歸家更好一些,還是歷經磨難回到家鄉,卻親眼看到家鄉的慘狀更痛苦。   或許,他寧願那時和戰友一起魂歸黃土,也不願意得知親人最後的結局,那樣,即使在死去的那一刻,他還是懷著對故鄉和親人的眷戀,至少他是抱著幻想死去的——而不是在心存希望後又生生被絕望啃噬殆盡。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車子停下來呢?明明那時,阿敦問他怎麼了,他明明聽到駕駛室裡的聲音,他本可以阻止這一切的!   那一天,在歌聲停歇的片刻時間裡,最靠近駕駛室的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話。   “這些鄉巴佬可真吵……要不要去警告一下他們?”   回答他的是一個壓的十分低沉的聲音,伴隨著陣陣竊笑:“就讓他們再樂一陣好了,反正他們也沒多少日子了……”   緊隨其後的又是一串詭異的笑聲。   那個時候,傭兵奈布·薩貝達並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唯一一個改變他們命運的機會。後來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這個開端的延續罷了。或許是駕駛室裡的兩人語氣太過嘲諷,雖然他不善英語,但這兩句話卻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可惜,當他明白這兩句普普通通的話究竟代表什麼含義時,已經太晚了。   太晚了……太晚了啊……   午夜夢回那些戰場上驚心動魄的時刻時,他常常在簡陋的床板上輾轉反側,腦海裡不斷閃回著夥伴們的笑臉和他們死時淒慘的模樣,或是露天席地在曠野裡望著蒼涼的星空痛悔為什麼沒能早些明白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陰謀。   為什麼隻有他活了下來呢?為什麼他沒有和夥伴一起死去?他也應該死的……不是嗎?   每當這時,他都會忍不住這樣想。   可惜現在,他想死也死不掉了。   “想死也死不掉啊……”傭兵奈布·薩貝達用夢囈般的語氣喃喃道。   然而,不知道這句話觸動了哪裡,原本遊魂一般的人竟然有了一絲掙動,空洞的眼神開始凝聚,渙散的目光重新變得有了些許神采。   經歷了一番幻覺的人大口喘息著,試圖平復自己顫抖的手和狂亂的心跳。   好一會兒,他才終於能夠平靜下來。   於是,那個冷靜持重的傭兵奈布·薩貝達又回來了,他重新恢復了平日淡漠溫和的表情,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背靠著古舊的木製樓梯坐直了身體。   不知為何,明知剛才的那些不過是幻影,他卻似乎在掙紮中耗盡了力氣。   你沒救了。他在內心對自己說。帽兜深深的陰影籠罩了他,他把眼睛埋在左手手掌中,右手的手腕則無力地頂在右腿折起的膝蓋上。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沒有動。   直到緊貼著地板的左腿已經冷到失去知覺,他才慢慢將手放開,隨意地按在地板上,發出無力地一聲苦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眉眼是悲傷的,卻也是鋒銳的。   帶著對自己的憎惡和痛恨,他的眼神裡甚至埋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又被幻象打倒了嗎?真沒用啊……奈布·薩貝達。”他嘲諷地笑著自己,同時慢慢的站起身來。因為左腿的麻木,他有些失去平衡地踉蹌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穩了。   真沒用啊。這可不像一個上過戰場,在槍林彈雨裡穿行過的老雇傭兵的表現。他嘲諷地想著。不無惡意地抿唇譏笑到。   他麵無表情地又站了很久,然而等到月影西斜,光線消失殆盡時,他意識到事情或許變得有些不對了。理智在瞬間回籠,剛剛身陷幻象中的那個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他的表情嚴肅而鋒銳,身體還沒有動作,手掌卻已經撫上了腰間別著的軍刀。   他霍然看向瑪爾塔消失的方向,臉上的冷意更加深了。   然而,不等行動,他卻忽然又放下了戒備的狀態,那種警覺的姿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時溫和卻又寡言疏離的傭兵先生。   他回到了偽裝的軀殼裡,扮演著不屬於自己的人設。   與此同時,一個細小的聲音突兀地從巨大的空間深處傳來。   那是一個和此時安靜的背景絕不符合的微弱聲音,有點像某種尖銳的東西不斷地敲擊在地麵上,這種“噠噠噠”的聲音反復響起,並且正在變得越來越急促和密集。   傭兵奈布·薩貝達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他望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的表情不難以察覺地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