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著彈片的事又聊了很久，從戰場上的經歷不知不覺談到來歐利蒂斯莊園的原因，他們聊很多，然後，等這一切講完，他們又不經意地把話題引到了那朵紫色的小花上。 　　“怎麼看？”傭兵先生問她。 　　“嗯……這種小花並不常見，在我家鄉的北麵，它有一種很特別的含義。”瑪爾塔像是陷入了沉思，慢慢地說道。 　　是的，紫薊花象征著家庭幸福、團圓以及默默的愛，它是蘇格蘭的國花，傳說是聖母瑪利亞將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釘子取下來後，埋在地下長出來的植物。 　　所以，能把紫薊花放在墓前的人，一定對墓中長眠之人懷著深深的眷戀吧。瑪爾塔想到。 　　晚風溫柔地拂起瑪爾塔額前細碎的發絲，天邊最後的霞影為沉思中的少女飽滿的臉頰渡上一層金橘色的柔光，更襯出她嫻靜優美的側臉。 　　少女時而活潑，時而溫柔，時而明艷，時而又像現在這樣不經意透出一點與她年紀並不相符的成熟和老練，更顯得她神秘莫測。 　　她豪氣大方，卻也像所有女孩子一樣有著自己的心事。 　　她實在是個很迷人的尤物，恐怕沒有人不會對瑪爾塔這樣的女孩子心動吧。 　　所以，瑟維先生會對她有所表示也是應該的。 　　他想。 　　她的臉頰的確像玫瑰花一般嬌嫩、鮮艷——瑟維先生用玫瑰來比喻瑪爾塔實在是很貼切。 　　隻是……玫瑰雖然是美麗的，但也長滿了尖利的刺，想要采摘這朵玫瑰的人，是否做好了被暗刺紮傷的準備呢？ 　　不。玫瑰之所以會生刺，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美麗是引來他人覬覦的原罪，那麼銳利的刺也不過是用來給心懷不軌的采摘人一點教訓罷了。 　　想要接受玫瑰的艷麗，就要同樣接受那生長在暗處的利刺，因為它們是一體的，是密不可分的。 　　瑪爾塔或許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理由對他有所隱瞞，但他明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個秘密也許永遠也不能為外人所知。 　　但這並不會影響他們的關係。他理解瑪爾塔。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是最默契的夥伴，瑪爾塔待人親近又疏離，可她安靜地坐在他麵前的圍欄上，目露沉思，又似追憶，在他身邊，她毫不掩飾地放鬆自己，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隻要能夠注視著她，陪在她身邊，就已是他最大的滿足。 　　“在想什麼？”他輕鬆地問道。 　　瑪爾塔突然聽到傭兵先生發問，尚未從沉思中回神的她，卻下意識回答道：“在想那束花。” 　　瑪爾塔回轉心念，深棕色的眼眸似有萬水千山，靜默地望向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傭兵先生。 　　“傭兵先生，你覺得相愛的人如果其中一方死去了，活著的人要如何自處呢？”瑪爾塔語氣幽然，仿佛是在呢喃自語那樣隨口一問，而並不渴求回答。她這樣問著，同時漫不經心用手輕輕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把它們攏在耳後，這個動作讓她顯得十分溫柔，不似平時那般爽利，竟是別有一點憂傷的意味在裡麵。經過一天的遊戲，即使是早上被她梳得一絲不茍的高馬尾也開始有些鬆懈。在他麵前可以毫無保留地顯露真實的自己，不必費力去偽裝自己的喜怒哀樂，真好。 　　她想。 　　“我嗎？可我沒有這樣的經歷，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傭兵奈布·薩貝達故作輕鬆地隨意說道，實則內心卻警覺起來。 　　雇傭兵特有的直覺告訴他，他的回答很有可能會成為某種暗示，如果他回答錯了，那麼他們的人生或許都會因此而改變。 　　“沒有嗎？傭兵先生還真是令人意外啊……難道是你不願意回答嗎？其實我隻是隨口一問，你不必過於慎重的，我隻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瑪爾塔仍舊是那副遊離的態度，語氣深幽而隨意，從中透出一種與她平時的氣質相去甚遠的淡淡憂傷。 　　瑪爾塔控製地很好，沒有讓那種隱含的傷感浮上水麵，但她語聲裡揮之不去的陰影卻似暮色四合一般籠罩在周身，這讓她看起來非常遙遠，就像是那片林地裡彌漫的終年不散的霧氣那樣，一點點將生命力吞噬。 　　傭兵奈布·薩貝達看似隨意地趴在欄桿上，實則已經緊張到快要冒汗的程度了。 　　他不動聲色握了握拳。 　　瑪爾塔似乎並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望著遠方，落日快要被地平線所吞噬，晚霞無比燦爛，像是夕陽的餘燼即將失去對天空的統治，在強弩之末爆發出最後的一點力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熱烈而輝煌，卻又令人惋惜。 　　因為明白無論那晚霞多麼美麗，都隻能是無力挽回的征兆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黑暗悄然降臨。 　　瑪爾塔麵注視著天邊，她的側臉像雪白的大理石一樣光滑而麵無表情，似乎已經凝定成一尊塑像。 　　掂量再三，傭兵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還是開了口。 　　瑪爾塔微微轉過頭，目光幽靜地看著他。 　　“怎麼說呢？雖然我沒有過戀人，但是我有深愛的家人，那麼我想這多少也有一些相似之處吧。我知道我的家鄉已經毀於戰火，村子早已不復存在。但我仍然期盼我深愛的和深愛我的母親能夠逃離，在沒有確切消息之前，我都希望母親平安無事——我知道這可能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是無論如何，我情願相信這是真的，母親在世上某一個我不知道的角落安全地活著，祈禱某一天能夠和我重逢。而在這之前，我必須讓自己活下去，這樣才能在未來某一天真正地和母親相擁。如果這是你想知道的，那麼這就是我的回答。” 　　提起家鄉，傭兵奈布·薩貝達的目光無法自抑地暗淡了下去，他的手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炮火連天的戰場上，生死難料的地方。 　　瑪爾塔似是被他的話打動，眸光裡出現了些許動容。瀲灩的水光在她的目光裡閃爍，仿佛冰封的深泉半解凍下汩汩流動的銀色光芒。 　　她一定會明白的。因為她是如此地聰慧。她的眼睛是漆黑的夜裡不斷眨眼的點點繁星，比這世間一切美好更加讓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