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焰燈的光芒從縫隙間照進黑樓。木生從草鋪裡起身，周遭的草鋪上已經空空蕩蕩，看來同住的黑奴們已經前往繞意坊開工。 　　昨夜已將今日之工做完，今日不去繞意坊也可。 　　至於需要上交的線梭，想必風來會幫他交上去。就像上次一樣，風來連續三日加工，湊齊十六個線梭，也休息了一日，那一日的線梭就是他代為上交的。 　　走出黑樓，木生來到樓下的取水池邊簡單洗漱，又覺腹中空乏，便往“食水間”領取口糧。 　　掌管食水間的女侍是個老婆婆，身材臃腫而駝背，頭發稀疏而斑白，黑奴們私下裡稱之為“白老太”。比起那些年輕的女侍，這位白老太倒是慈和許多，但同樣麵容醜陋，不堪直視。 　　見木生走進食水間，守在“食櫃”旁側的白老太站起身來，彎著腰打開食櫃的門，那裡麵十分寬闊，猶如一間糧倉，但從外麵看，那卻隻是一個普通的木櫃子。 　　白老太伸手在櫃子裡摸了摸，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個麵餅。 　　“吃吧，娃娃。” 　　她說。 　　聲音卻很淒厲，好似烏鴉在嘶鳴。 　　但木生已經聽慣了這種聲音。一直以來，這白老太都是這個聲音。 　　接過麵餅，木生作揖，道：“感謝仙子賜食。” 　　這是宮中的規矩，每逢進食之時，必對仙子言謝，以表對仙子的敬意。除此之外，還有領取新衣、七日一浴、聞聽仙聲等事，這些都得感恩言謝。 　　白老太道：“娃娃，你起得晚了，今日繞意，可別怠慢了。” 　　木生回道：“小奴昨日已做完今日繞意之工，本想今日休息，還望婆婆包容。” 　　白老太柔和一笑，“包容便是，放心休息吧，老身不會告知玉朱姑娘的。” 　　“多謝婆婆。” 　　木生躬身走出食水間。 　　來到外麵，木生掰下一半的麵餅放進懷裡，自己隻吃一半。 　　隨後便往移花閣走去。 　　那移花閣是仙子養花育草之地，非有仙子口諭，奴仆不可擅入。三年多來，木生從未能進入閣中一觀，但隻是出現在閣外，沒被女侍發現，也就不會被罰。 　　來到閣外，木生找到洞壁下的一處角落藏好，便就等著閣中那人出來。 　　這移花閣由女侍“若因”掌管，其下有花奴若乾，皆是閣中善養花草之人。其中有一花奴，名叫“阿萊”，木生正是在此等她。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阿萊才從閣中出來。 　　她的衣著與黑奴相差無幾，也是一襲黑衣，薄透如紗，隱約能看見身子的輪廓，很是婀娜苗條，但她的麵容卻實屬一般，麵色蒼白，眉淺唇青，而且頭發雜亂如草，像是許久沒洗一般。 　　若是能梳妝打扮一番，她或許會很漂亮，但在宮中，若是讓自己太過美麗，定然會招致女侍的嫉妒，由此恐怕難以健全。 　　前不久就有一個花奴，愛美心起，隻是摘了一朵鮮花戴在頭上，被若因發現，心生妒忌，就將那花奴送入蠶宮受罰，至今也未見歸來，想必已然死了。 　　見阿萊朝這邊走來，木生趕忙招手，悄聲喊道：“阿萊，我在這裡。” 　　聞聲，阿萊四下尋找，在那邊巖凸後麵看見木生，又左右瞧了瞧，見沒人發現，才走了過去。 　　“你不要命了，敢在這裡出現？” 　　阿萊佯怒，語氣卻有些擔憂。 　　木生不以為意，從懷中取出半塊麵餅，遞給阿萊，說道：“快些吃。” 　　“你來這裡，就是給我送餅吃？” 　　接過麵餅，阿萊有些動容， 　　木生親和一笑，“我猜你肯定還沒吃早飯，所以就給你送餅吃。” 　　咬了一口麵餅，味道一般，阿萊卻也覺得好吃。 　　忽地，她又覺得怪異，木生怎麼知道她沒吃早飯，當即問道：“你怎麼猜的這麼準？” 　　木生這時卻眉頭微皺，輕嘆一聲，回道：“昨天繞意坊的欒城被點名了，所以我能推斷出，今天你沒空吃早飯。” 　　“有些事還真不能跟你說，你腦子轉的太快。” 　　阿萊看著木生的側臉，擔憂更甚。在這洞中，聰明也許並非好事。 　　木生淡然道：“昨夜欒城為仙子侍寢，你此前跟我說過，侍寢之事，乃是仙子用男人的陽元練功，侍寢之人陽元耗盡，隻剩軀殼，而這軀殼卻是移花閣中花草的養料。想必今日一早，你們就去了艷閣，將欒城的屍首搬入移花閣掩埋。這般折騰，你自然沒空吃早飯。” 　　聽木生說完，阿萊的麵色也變得不好看。 　　確如木生所言，所謂花奴，即養花，也埋屍。每隔半月，到了侍寢的次日，她都會去艷閣撿屍。此等之事非女子所為，但她見過太多黑奴的死狀，如今已經麻木了。 　　“阿萊，”木生有些鄭重，“在黑樓裡，欒城與我同住一室，我想問的是，他走的安詳嗎？” 　　聞言，阿萊想起那欒城的死狀，絕非安詳。 　　那欒城被仙子吸了陽元，死後周身不見半點血色，形如枯槁，麵容恐懼，嘴大張，舌伸長，牙齒似要被擠出來，眼翻白，眉畸形，兩個眼珠子像是要掉落。 　　但她並不想打擊到木生，於是回道：“那人死的很平和。” 　　然而從阿萊的眼神中，木生看出對方說了假話，找書苑wwｗ.zｈaoｓhuyuan．cｏｍ 但他也不想拆穿，隻是心裡對那所謂的仙子多了一絲憎恨。 　　沉默半晌後，木生說道：“阿萊，如果某天，我也去了艷閣，我希望你去撿屍的時候，別看我的樣子，然後在移花閣中找一朵好看一點的花，把我埋在那下麵。” 　　聽到這話，阿萊頓時怔住了，麵餅放在嘴巴裡，卻久久咬不下去。 　　“木生，我不想你死。” 　　她淡淡的說，但眼神中卻充滿了激切。 　　木生搖搖頭，苦笑道：“也許半個月後就輪到我了。如今繞意坊年滿十八歲的人中，就隻剩下我和風來了。” 　　這時，阿萊取下麵餅，神情很是激動，一隻手死死抓住木生的胳膊，似要將之抓出血來。木生感覺到手臂上的痛，但卻沒有反抗，隻是認真的看著對方的眼睛。 　　阿萊說道：“木生，你一定要認真的聽我說。” 　　“你說，我聽。”木生點頭。 　　“在下次點名到來之前，你一定要犯錯，犯下一個很嚴重但不致死的錯。”她說。 　　“為什麼？”木生疑惑。 　　阿萊的手上又用了幾分力，道：“反正你聽我的話去做就是了。這宮中規矩森嚴，犯錯必有責罰。一旦被點名，入艷閣侍寢，你絕無活著的可能，但隻要你犯下一個不得不被重罰的大錯，也許你會被送入蠶宮。” 　　“蠶宮？” 　　木生恍然大悟。 　　宮中傳言，那蠶宮也極是兇惡之地，他雖然從未去過，也不知道那裡麵有什麼，但跟艷閣侍寢比起來，入蠶宮至少有生還的可能。 　　哪怕希望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