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木生顯然睡不踏實。淩晨四點左右,他就在治安所裡醒來。 昨夜依舊入夢,還是毫無印象,但對此時的他而言,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立即前往鎮裡的醫院,看看含素的情況。 叫醒熟睡的老雄,迅速處理完拘留後離開的手續,木生便往醫院趕去。 天未亮,夜深沉。路上靜悄悄的,風吹在木生單薄的衣服上,讓他覺得有些寒涼。街道上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那家早餐鋪子,路過時,他想起含素愛吃豬皮餡的包子,也就買了幾個。 來到醫院裡,他找到值夜班的女護士,說明情況後,女護士倒也理解,便告知了含素的病房位置。為了不影響到含素休息,他就守在病房外,等著含素自然蘇醒。 病房裡的燈是亮著的,透過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含素蒼白的麵孔,她做手術時打麻藥的藥效還未過,躺在床上很平靜,胳膊被藏在被褥下麵,肩上打著點滴。 木生拿著包子,深怕涼了,就捂在胸口上,剛出籠屜的包子還很燙,胸口處傳來灼燙的痛感,但比起心裡的疼,這股灼燙根本就沒啥感覺。 他就一直在門上凝望著,直到天亮。 上午七點左右,劉醫生老早就來到醫院,準備進病房去查看含素的情況時,先就看到了木生。 “啥時候來的?” 走近,劉醫生拍了拍木生的肩膀,以示安慰。 木生嗯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她還好嗎?” 劉醫生嘆息一聲,“傷勢已經控製住了,隻是這斷肢……你也知道,鎮裡的醫院沒法做斷肢再續的手術。” “老劉,拜托你一件事。”木生轉身過來,正視著劉醫生,“請你把含素轉入市裡的大醫院,讓那裡為她做手術,她不能失去雙手。” 劉醫生有些詫異,“這需要很高的費用,據我了解,沒有個四五十萬是下不來的。” “錢的問題,我來解決。”木生沮喪道:“也許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劉醫生有些難以置信,大盤鎮雖安寧,但並不富裕,即便是木生這種在鎮裡屬於是中層階級的人,但也隻是小鎮裡的記者,數年下來的積蓄絕不會超過十萬塊,這般昂貴的費用,他又有什麼辦法? 不過,出於對木生的了解,劉醫生還是選擇相信木生,於是回道:“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聯係一下,盡快辦理好各方手續,把含素小姐轉入市裡的甲級醫院。” 木生道了聲謝,便跟著劉醫生進入病房。 劉醫生戴上醫用手套,開始檢查含素傷口的狀況。木生不忍去看,轉過身去。 也許,在別人眼中,含素的雙手撫摸過太多死人的臉頰,就像是黃泉中抽走靈魂的枯爪,但在木生看來,那卻是曾經讓他感到細膩而溫柔的雙手。 重新給傷口換藥之後,劉醫生取下手套,說道:“木生,含素小姐很快就會醒來,有你陪著,她會開心一些吧。” 木生點頭,“老劉,在你看來,我應不應該和她在一起?” 劉醫生卻搖了搖頭,坦然說道:“每個地方都有它潛在的規則,有時候,這種規則就像大自然中的規律一樣,客觀存在而不可改變。我幫你設想一下吧,假如你和含素小姐在鎮裡的禮堂舉辦婚禮,我肯定會來參加,但祝福的話語卻很難說出口。我也是在鎮裡長大的人,傳統的思維方式讓我很難真心且由衷的祝福你們。” “你這個意思,也就代表了鎮裡大多數人們的意思了!人心中的偏見,是難以逾越的大山。” 木生很明白這個道理。 “事實如此,”劉醫生輕嘆,“身份上的差距,自然會有人心上的偏見。” 木生不再接話,劉醫生也離開病房。 大約在八點左右,含素緩緩睜開雙眼。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神色憔悴,但一見到木生,還是擠出了一個微笑。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 她如此說道。 木生一怔,從這句話裡,似乎聽到了某種怨恨。 如果他敢於正視這份感情,打破鎮上的傳統,不顧任何人的偏見,勇敢的接納這位入殮師,也許入殮師就不會選擇伐木工,也就沒有這樣的下場。 雖然不是他授意伐木工砍斷入殮師的雙手,但是,無論從寡婦樹結果來看,還是他在這件事上的逃避,產生這樣的後果,他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責任。 然而此時此刻,木生卻還是沒有正視內心。 他隻是將懷中還熱乎著的包子拿到含素麵前,親手喂給她吃,柔和的說道:“我會讓你恢復如初的,然後你就告別原來的身份吧。” 含素咽下一口包子,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那誰來接手這個身份呢?你嗎?記者先生。” “可以。”木生回道。 含素卻看向窗外,“如果你成為入殮師,那我就更不願放棄這個身份了。就像我的母親一樣,因為父親是陰陽先生,母親才甘願成為入殮師。這樣一來,他們才能更合適的在一起。” 聽到這句話,木生的內心仿佛被一根尖刺插入,久久不能自已。 “先讓你好起來吧。等你好了之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他思索良久,總算總結出這樣一句話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聞言,含素空洞的眼神中才出現一抹光亮。如果自己這樣的下場能換回跟記者在一起的機會,她覺得是很值得的。 從醫院出來,木生有些恍惚,回到報社後,他根本無心工作。 因為含素一事的原因,鎮上周報的發行也推遲了一日,不過,在職業道德的影響下,他還是將所有的周報都刊印了出來,然後打電話喊來鎮上唯一的郵遞員,讓其發放。 等忙完自己的工作後,木生坐在電腦桌邊,一直盯著劉醫生開的那包安眠藥。 此時已近正午,到了午休的時間。 他取出藥包裡的安眠藥,用水服下,緩緩入夢。 這依舊是一個清醒夢,夢裡還是熟悉的場景,心泊、左王山、醫院、學校……都盡收眼底。 在自我意識的操控下,木生開始對夢境做出改變。 他需要一筆錢,這般一想,很快手機上就傳來收款到賬的聲音,點開一看,不多不少五十萬。但他並不知道這筆錢從何而來,此時也不想去追究。 不過,他大概能預料到,即便自己的夢境能映射到現實之中,但卻並不能打破現實世界裡的平衡,這筆錢入賬後,多半會產生另一種因果。 隻是此時他已經顧不得了。 午休睡醒,木生隻覺頭腦發暈。 其實他明白,憑借自己的夢境,他可以直接讓含素重新長出一雙完美的手,但那會違背現實中的規律,人們也會把含素當成怪物。 若真如此,恐怕在人們怪異的眼神中,入殮師今後的路會更加難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