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頂的白焰燈照耀著一座華彩的樓閣,閣外直通幽暗,數十對經幢筆直而立,好似這裡的守護者。玉石鋪砌的長路上,緩緩走來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玉宮規,貴者不染地塵,所以尊貴的女侍大人向來都是飛身漂浮著,隻有在這條玉道上,才會留下足印。 執掌宮規的女侍淑華走到艷閣門外,彎腰下拜,低頭道:“啟稟仙子,青媛死了。” 閣中傳來輕微的嘆息,卻仿佛是空洞的幽靈,“青媛這丫頭,命苦啊!” 淑華又道:“青媛乃是慘死,殘破的屍骨暴露在蠶宮門外,那裡的牛鬼石像都粉碎了,應是經歷了一場激鬥。奴婢估計,宮中能殘害女侍者,唯有那井中不死人,且食骨井已經被毀,莫非是那歸吾復蘇了?” 空靈的聲音再次傳來,“歸吾那頭骨,原本隻是本宮趁其不備,削掉的一片頭蓋骨,以此掠奪他的再生之力。因而,那頭骨並非本尊,即便能再生為人體,也並非是那擁有不規之力的歸吾。淑華,可有問過我那孩兒?我那孩兒天生耳聰,應能聽聞蠶宮外發生的事情。” 淑華回道:“仙童受了驚嚇,不願說話。因食骨井被毀,仙童失去了六肢,無法再生。” “我苦命的孩子!”閣中的聲音有些悲戚,但很快就變得平和,“既然它已經失去再生之力,無法再喂養仙蠶,近日‘地網’將成,留著它也是無用,就讓它進入蠶坑吧。” 淑華明白仙子的意思。 她知道,仙子乃是仙童的生身之母,如今仙童失去再生之力,仙子竟要拿仙童去喂了蟲坑中的白蟲,以此讓那些白蟲產出最後的白線,以助仙子編織成地網。 仙子對自己的親子都這般決絕,待那地網織成之日,一眾女侍失去價值,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心思至此,淑華心中不由得冒出一股恐懼,但此時她卻絲毫不敢違背仙子的意思,當即稱是。 隨後,淑華又問道:“那青媛的屍體如何處置?殺人兇手可否清查?” “這些事情,你看著去做便是,無需再行通稟。今夜月圓,你去告知玉朱,讓她早些將男寵送入艷閣侍奉本宮。近日編織地網,本宮甚為寂寞。” 這些話說完,閣中再無聲音。 淑華告退,離開艷閣,走過那條玉道後,她便浮空而行。 來到蠶宮門外,她看了看地上的血跡,又瞧了一眼那破碎的牛鬼石像,心下有些不安。 而今青媛慘死,不知是誰下的毒手,但淑華自知自身與青媛的靈力相差無幾,那兇手能殘殺得青媛,自然也能殺得了她。 倘若兇手還藏在蠶宮之內,自己這番進去,豈不陷入險地。 然而,仙子有令在先,需用仙童喂那蟲坑中的白蟲,她也不敢抗命,隻得推開蠶宮大門,悄然入內。 淑華進入蠶宮的聲音,傳入了仙童的耳朵。 它此時蜷縮在蟲坑入口旁的那個草窩裡,周圍被白色的液體渲染,那是它斷臂後流出的血液。 “不要打擾仙童,”它茫然不知的說,“仙童想睡覺覺。” 淑華飛身而來,看著仙童依舊臃腫的身軀,眼神一堅,伸出單手,指甲化為利刃,直將那肥胖的身軀切割成無數肉塊。 仙童在不明所以中變成了一堆白肉,白色的血液順著腸子往蟲坑裡流去,然後通過那一級一級的階梯,刺激著坑底白蟲的食欲。 不多時,那些白色肉塊就被淑華扔進蟲坑,肥碩的蟲子爭相蠕動而來,將這些肉塊蠶食殆盡。 待那些白蟲吃完仙童的屍體,淑華飄入蟲坑,又打開熔巖甬道的石門,前往火坊。 在火坊中,底部的熔漿烹煮著大鍋,水中的絲線逐漸褪去汙漬,變得閃亮,那些無耳無眼的火鬼各行其是,攪拌著鍋中水,打撈起水中線。 突地,她看見一個異樣的火鬼,還穿著人的衣裳,黑色的,想必曾是宮中女奴。 淑華當即想到,前不久無相殿中有一鏡奴,失身於黑奴,被掌管無相殿的女侍玲瓏罰入蠶宮,數日不到,已然變成了醜陋不堪的火鬼。 “還能聽到聲音嗎?” 看了一眼那火鬼還未完全退化的耳朵,淑華出聲問道。 阿菁察覺到響動,但並未完全聽清,而且她變成火鬼後,已然失去意識,這時隻是本能的僵立不動。 淑華淡然,又道:“我隻說一遍,能不能聽見,就看你的造化。跳入鍋中水,煮爛皮肉,若能活下來,就能變回人身。” 然而阿菁不為所動。 她此時已經是個無知無識的怪物,所有的行為都趨向於火鬼這種生物的本能。 淑華輕微的搖了搖頭,能給出這麼一句提醒,已經是她最大的善心。 她知道那鍋中之水乃是仙子的一道仙法,用以祛除殘留的詛咒,而這詛咒自然源自那顆頭骨。 那頭骨原本是歸吾的一片頭蓋骨,被羅華仙子所得,進而造就食骨井,得以無限生肉,仙童以井中肉為食,再扯斷胳膊喂養白蟲,白蟲食肉生絲。在這條食物鏈上,詛咒會一直流傳。 所以仙子打造火坊,降下聖水,以熔漿烹煮,祛除絲線上的詛咒,那些絲線方能為仙子編織地網所用。 至於這個詛咒對人而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則是食歸吾肉者,可得再生,但若無仙子親手渡化,則終化火鬼。 區區一個鏡奴,何能讓仙子去渡化?所以所剩的唯一變回人樣的方法,就是如那些白線一般,進入鍋中烹煮。 然而,淑華卻很明白,就算這個名叫阿菁的鏡奴能聽見她的提示,恐怕也沒有勇氣跳入那沸騰的鍋水裡。經受住被烹煮的痛苦,直到體無完膚,那是一種極大的考驗。 而且即便能活著從沸水裡出來,重獲人身,那也是周身糜爛,麵目全非。 人的生命是短暫的,正因為短暫,所以才有特性。若人人都永恒不滅,最終也會變成如似火鬼那般無耳無眼、無知無識的怪物。 這本就是天地的法則。 淑華檢查完火坊中的情況,並無疑點,心想那殺害青媛的兇手多半不在這裡,便打算離去。正當她轉身要進入熔巖甬道時,卻聽撲通一聲,轉頭去看,那個火鬼竟跳入了鍋水中。 慘叫在火坊中沸騰,阿菁在鍋水裡掙紮。 那水煮爛了她周身的皮肉,甚至讓她露出骨頭,血液似乎都要凝結成塊。 與此同時,她也在慢慢恢復人的思維,身形也開始向人類轉變。 就在她完成這次死亡考驗的時候,注視良久的淑華竟施以援手。隻見淑華隨手一指,袖口裡當即飛出一條絲帶,入水後捆住阿菁,將她打撈起來。 阿菁此時已是麵目全非,但她強忍著痛苦,微弱的說道:“寧死不當火鬼!” “你這鏡奴,倒有覺悟,以後就跟著我吧!” 淑華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