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踏上闊別多年的鄉土，全毅已然白頭，十年來的煎熬促成了今日的他。 　　入目所見，破舊的房屋，老嫗們三兩成群，行將就木的身軀蜷縮在躺椅，在暖陽下慵懶過活。 　　全毅的眼緩緩掃過這群將他推入深淵的始作俑者，心口積悶十年的惡氣，在他的胸膛裡沸騰。 　　“黑山老妖……我全毅來報仇雪恨了！！” 　　聲若驚雷，縱使年邁遲鈍的老嫗們也聽到了聲響，眼皮上下一磕，就當回應了。 　　春日花暖，妖怪也到了暮年，生機接近於無，隻能貪戀點陽光，不理人事。 　　白發蒼蒼的全毅瞪大眼睛，這群老妖婆恐怕連被殺都不會有一點抵抗，十年功力，到頭來全打在朽木之上。 　　“我恨……” 　　全毅攥緊拳頭，來都來了，即使是半個身子埋進墳墓的仇家也該由自己送上最後一程。 　　淩歷的拳罡在高舉的手中凝結，雖然殺雞焉用牛刀，但這一招是他十年如一日苦練的——除黑屈蛇，意義非凡。 　　“老伯，且慢！” 　　有個少年郎在全毅的側麵遠處高聲呼喊，在村裡屋頂兔起鶻落，正快速趕來。 　　全毅扭頭望去，原本憋屈的仇恨之火重新旺盛起來，剛才一點都不痛快的復仇之行在此時有了昂揚之勢。 　　拳罡收斂，白發武人目光平靜地看著來者到前，在此刻有了幾分近年在九州行走時的冷靜，少了癲狂。 　　少年郎的衣服材質、樣式是這山村傳統衣物，自己多年前也曾這樣裝束過。 　　全毅神色淡淡，“小子，你是半人半鬼的天賜之子？” 　　少年郎微微一笑，“小子叫齊祭，身體發膚與鬼怪無關，是純正的人類。” 　　全毅立時麵無表情，抬手指向黑山老妖，“不是半人半鬼，這群老東西能養你？” 　　齊祭搖頭，“怎麼可能是老婆婆們養我呢？是我幫她們。” 　　這話一出，全毅目光幽冷，在他的心底這少年郎已經死不足惜，尋思殺了這小子，能不能讓黑山老妖們死前痛苦一點呢？ 　　然而，齊祭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我不久前，剛來這村時，見老婆婆們時日不多，隻想臨死前再曬曬太陽，也就每日早上、傍晚將她們搬進搬出，也不用照顧她們吃喝。” 　　全毅神色緩和了許多，“你這小子有一副好心腸，很好。不過，卻不知這群老妖婆罪孽深重，萬不該死前能享用到這一份善舉。” 　　這話說得齊祭有點不好意思，但轉眼就問：“還好吧，我有個不情之請，老伯剛才是準備動手殺了老婆婆吧，能否遲兩天動手？” 　　全毅冷哼一聲，“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就不該說出口。” 　　少年郎上下打量眼前人，頭白首，身形健碩，那一雙眼睛是青色的丹鳳眼，雖然是個老男人，卻有種別樣的魅力。 　　是他吧？隻有他最近來這裡。 　　齊祭頓時浮現悲天憫人的神色，“我查看到這村裡有很多白骨，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裡，問過老婆婆，她們說不是自己親手殺的。” 　　他的雙眼明亮，有若明鏡，淡淡開口：“敢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孽在多年前動的手。” 　　山風拂麵，肅殺的風在一老一少之間打轉，乃至囊括後邊的老嫗們，所有的罪孽都該清算，與罪者就該—— 　　“你和這群老妖婆一起死！” 　　“你們一起上路吧！” 　　齊祭後發先至，一記簡單明了的直拳透出一尺蒼青色氣勁，顏色清澄，宛若天空的一角橫擊而來，朝他的胸口打去。 　　“好快！”全毅心驚，這小子運氣比他要快得多，雙臂運使真氣，勉強招架。 　　趁勢飛退，落到老嫗們那邊。 　　“……”勉強平復翻湧的血氣。 　　他心底發狠，抬手拎起一個老嫗，真氣運作，嘴上叫喊：“便宜你了！”全力丟向少年郎。 　　雖然這幾天，早晚搬送這些老婆婆們曬太陽，踐行臨終關懷，但該死的還是要死的。 　　齊祭神色認真地用蒼天勁揮手格擋，手上力量舉重若輕，偏轉老嫗飛來的軌跡，落向別處。 　　出乎意料，老嫗格外平靜。 　　沒有慘叫，如一塊抹布一樣斷折，坦然……受死？ 　　不，砸落在地麵的軀體扭成蛇狀，枯槁的皮膚被刺破，黑色枝乾如同長槍一樣刺向少年郎。老嫗是妖怪，她的骨頭是無葉樹乾，貫徹漆黑的意誌。 　　齊祭神色不變，伸指點破它。 　　蒼天勁無比霸道，縱使是黑山老妖壯年時期的妖骨也能粉碎，更別說現在老成朽木。 　　全毅持續上漲的仇恨之火，有新的扭曲方向，“哼，竟然還不放棄這種無謂的執念。” 　　老嫗瀕死偷襲少年郎是為了求生？不管齊祭接不接得下，她都死定了。唯有在全毅丟她之前掙紮，才有一線生機。 　　全毅又捉起一個老嫗，想故技重施，也想看看她的反應。 　　但這個老嫗混濁的眼底倒映不出他的身影，腐朽的不止是身軀，也有內裡，不會有情感起伏。 　　齊祭默默無言，他不在乎妖怪之間的愛恨，但直接殺掉他，恐怕無法最大化地實現此行的目的。 　　“小子，你來自哪裡，為什麼想要枯榮山鬼？” 　　枯榮山鬼，正練可以構築鬼仙丹田，逆練則化身黑山老妖。 　　不過，正練隻能是女子，逆練的話，不論男女，最終都有同一個結果。某種程度來說，這群老嫗以前恐怕部分是男人，甚至全部都是。 　　齊祭對枯榮山鬼隻了解這麼多，剛想報出家門時，眉頭上揚，委實沒想到對麵的老男人竟然…… 　　隻見全毅氣息飄渺似山嵐，妖氣有若種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身影隱隱綽綽，身姿舒展如玉蘭樹，男生女相。 　　……玩這麼大！ 　　期間，齊祭是能阻止對方臨陣逆練枯榮山鬼的，但這對一個青少年沖擊太大了，以至於他錯過了時機。 　　說不上後悔，死也值回票價。 　　全毅與這群老嫗不同，雖然已經白頭，但在武力上，仍然處於巔峰，變身成黑山老妖後，不可小覷。 　　然而，戰鬥並沒有觸發。 　　隻見全毅按住老嫗的頭，妖氣宛若無情鐵手，將腐朽的心緒捏成一股繩。 　　老嫗眼神變得犀利，伸手扼住全毅的手腕，眼睛上仰，仿佛要看穿天靈蓋，看到全毅一般。找書苑 ｗww．zｈaoshuyｕan.com 　　“……你浪費了你父母和我們一輩子的心血，你不該逆練枯榮山鬼。”老嫗聲音嘶啞，神情不再毫無變化，變得悲傷。 　　全毅嘴角上揚，“嘿，你們啊，為了尋求解脫，蠱惑我爹娘生下我，不顧一切地操練我。半人半鬼，既然是上天的恩賜，就不該被你們所沾染！” 　　老嫗哀莫大於心死，“動手吧。” 　　“太早了。” 　　話畢，他隨手丟下老嫗，轉身如法炮製，將剩下老嫗的心神全都強行拽起來，在人世間最後無比地清醒一回。 　　十幾個老嫗全都哀傷悲戚，衰退的情緒一時之間回歸，被悲傷淹沒，全都老眼模糊，滿是淚水。 　　做完這一切後，全毅無比地痛快、暢快，他或者她的復仇總算有了意義。 　　白發妖人身心愉悅，扭頭又問：“小子，你是誰，為什麼想要枯榮山鬼？” 　　少年郎看到這麼一場癲狂的戲碼，也有點乏了，“……齊祭，真武者的記名弟子，枯榮山鬼是拜師任務。” 　　這話一出，老嫗們更是悲痛，真武者“為天下蒼生除魔衛道”，名聲赫赫，絕不容情，他……真的要死了。 　　全毅也沉默了一會，對老嫗們的悲泣充耳不聞，復仇的心思瞬間被壓倒，他思量自己與少年郎的差距，思量自己要怎麼逃，思量……想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胸口積鬱十年的惡氣一下子被堵在咽喉，仿佛要憋死他，難道要與這一群老妖婆同一天忌日？ 　　可惡，絕不要！ 　　全毅悍然出手，又將老嫗丟過去，妄圖增加勝算。